《道御官（番外）》江溶棠梨

9、千面千象

　　这里需要人帮忙吗？

　　机器人揉面，机器人剁馅儿，机器人熬汤，机器人......哦不，锅它自己烧水。

　　一旁画廊的八仙桌边，一位贵妇人点餐道：“我要一份佛跳墙。”

　　站在她面前的球形机器人张开肚子前的电子荧幕，说：“请您点餐。”

　　贵妇笑着在触屏上点了点，好家伙，电子屏里画面突然鼓了起来，接着就自己跳出来落到了桌上，还热腾腾冒着气......

　　龙玉朗看着这惊悚的一幕，瞪着眼珠生生咽了一口唾沫，用小臂揩干净脸颊的面粉，转头冲金盈说：“金师傅，您这儿的佛跳墙都能自个儿蹦出去送人口里，您还跟这儿倒腾面粉？”

　　金盈揪了坨面团径直扔到龙玉朗头上，砸了她大脑门儿，正中红心。

　　“啊——”龙玉朗往后仰了仰，双手抓着案板又撑了起来，额头肿了一个大包。她捂住大包，眼角渗出生理盐水，“金师傅，您劲儿真大......”心中却在腹诽：我去这婆娘看着弱不禁风，怎么这么凶悍！

　　金盈一只手拿着擀面杖在手心有节奏地敲着，笑一笑，看她，“我知道，你这小不点肯定在心里说我坏话。”

　　龙玉朗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她说：“可是，明明就不用人工做的事情，你这是何必呢？耗时费神的。”

　　“因为手工制作的卖的很贵啊，所以很赚钱。”金盈这样说。

　　龙玉朗问：“机器做的和法术变出来的就不好吃吗？”

　　“法术？”金盈愣了愣，又恍然大悟，“你说炼金术和魔法？”

　　龙玉朗一脸茫然，“什么炼金术？我只知道炼丹......”

　　金盈摆摆手，“反正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啊？”

　　金盈说：“那些做出来的也好吃啊。”

　　龙玉朗说：“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利用器械和法术能做到的事，达到同样的效果且更省力，手工不是就会被取代吗？”

　　金盈赞赏地点头，“这就是所谓的劳动力革命。”

　　“但是——”金盈忽然抬起头，“有些事物是无法被条框规矩束缚的。对于必须规范化的程序和标准来说，绝对的统一是必要的，但是对于更多需要展现特色的事物来说，越麻烦、越特殊，就越好。”

　　“哈？”龙玉朗无语，这个包子头怪力女怎么跟师父一样一样的，说个话拐来绕去，让人听不出个所以然。

　　“比如这个，”金盈按下身侧控制板上众多按钮中的一个，右上方的橱柜迅速弹出二十层折叠的展台，每一层台面上都整整齐齐摆着一列列精致的瓶罐，“你看我这里有多少种调料？”

　　龙玉朗目光简略一瞥，道：“三千多吧。”

　　“三千五百七十五。”

　　龙玉朗眨了下眼，这么多。

　　金盈的巴掌拍在案板上，凑近她，问：“你知道这些都是哪种调料吗？”

　　龙玉朗看着一瓶透明色的罐子，里面盛着略显黏稠的液体。她想了想，说：“油？”

　　金盈点头，“只是油类就有这些，不过还是冰山一角，这么多调料，你说机器要怎么搭配才好？”

　　龙玉朗茫然地摇头，有点紧张地看着她，往后退了一步，金盈实在凑得太靠前，离她太近了。

　　金盈笑了笑，倏地退后，转了个圈儿，顺手拿过另一边桌上的菜刀，在手里转了两转，嚓嚓片起鳕鱼，边施展精湛的刀工边说：“怎么烹饪，怎么料理，把食材和配料完美地搭配起来，通过设定精细的程序，再施以魔法，的确可以做到，但是那又如何呢？它始终是死的，只能机械地去完成一些列方程式，没有临时的变通，更谈不上不断的创新。”

　　龙玉朗很是崇拜的点头，“对对对。”虽然她十分里有八分听不懂金盈在说什么。

　　这时，一个穿着布衣的小童走进厨房，拉着金盈的旗袍角，仰头说：“幺鸡会变通菜式，幺鸡也会创新菜品！”

　　龙玉朗抽了下嘴角，这娃娃是个啥？

　　金盈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把幺鸡小朋友扯开，“你走你走，A级以上的AI不算！”

　　龙玉朗：？？？

　　她立马上前问：“诶哎是什么？”

　　幺鸡小朋友转身，对龙玉朗弯了下腰，认真地说：“你好，来自远方的客人。AI主要是指人工智能，它是研究、开发用于模拟、延伸和扩展人的智能的理论、方法、技术及应用系统的一门的技术科学。”

　　龙玉朗眨眼。

　　啥？

　　金盈靠在冰柜上笑，“怎么，小朋友，是不是感觉自己穿越了？”

　　龙玉朗猛地抬头，穿越？她张皇地摇头，“不懂。”

　　幺鸡小朋友抓住龙玉朗的衣角，指指自己，说：“幺鸡就是A级的AI哦，有和高等灵体一样的思维方式和处理能力。”

　　龙玉朗惊恐地抓住他，上下左右摇晃，“你不是人类吗？你不是人类吗！”

　　金盈笑着挥了挥擀面杖，把剩下的鳕鱼放回冰柜里，又拿了一盘饺子皮儿出来，对龙玉朗说：“再顺便包点饺子吧。”顿了顿，又说，“杰弥爱吃。”又怂了下肩，好笑地说，“明明就是个外国人，偏偏爱吃远东的食物。”

　　龙玉朗从左侧的甜品站顺手牵了好几颗松露巧克力塞嘴里，咂咂嘴，幸福地眯眯眼睛，跑到金盈身旁，问：“饺子也是你的拿手功夫吗？”

　　金盈一边包馅一边说：“我包饺子功夫也不差，不过很早以前......”说着，她望向远处后门上挂着的一张缺了一角的老照片，眼中波光晃了晃，低下头，不明缘由地低声笑了下，“有个打杂兼看场的，她最会包饺子。”也最会打架，却最瘦小，叫她一声，就像落单的狼崽，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你，出招就要人命。

　　龙玉朗不明所以地也朝那边看了看，不过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继续看着金盈包饺子，然后给她帮忙，说：“其实我厨艺也很好的。”

　　金盈笑，指着龙玉朗捏花边的手说：“看出来喽。”

　　两人安静包了一会饺子，另一边蒸笼里子酱鳕鱼包子也快好了。

　　龙玉朗忽然说：“我明白为什么还是要人亲自做菜了。”

　　“嗯？”金盈起身去取包子，转头看她。

　　龙玉朗举起用面团捏的小人，粲然一笑，“因为做的人开心，吃的人也开心。”

　　金盈点了下头，打开蒸笼盖，整个厨房立马氤氲满朦胧的白雾和浓郁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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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外，大厅里，秀城杰弥坐在柜台旁，看着水族箱里的龙鱼游来游去，等着龙玉朗给她蒸的包子。

　　忽然，杰弥手腕上的ID环轻轻震动，发出青色的光芒。

　　“啊！”杰弥惊慌地叫了一声，左右看看，捂住手环跑到楼上的工作室里，拉开门走了进去，再把门锁好。

　　杰弥靠在门上，吁了口气，这才点开ID环上的触键，一道青色的射线窜出，在空中展开，形成一个半球形的全息影像。

　　“杰弥。”一个亲和的男生叫她。

　　杰弥立马站直身体，右手握拳放在左肩，六十五度鞠躬，声音洪亮道：“会长！”

　　对面的影像中，一个随意挽着鸦青长发的俊雅男子坐在纯白的办公桌前，右肘立在桌上，食指屈起，抵着下颔。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嗯，看起来很精神嘛。”

　　杰弥笑，“托会长的福，杰弥精神状态很好哦。”

　　男人笑了笑，正准备说话，杰弥却听见另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但是那声音的主人还没有出现在影像里。

　　“秀城袭，你又在跟谁说话？”那个女子这样说道，声音越来越近，她忽然又说，“啊，我刚才似乎听到了杰弥的声音呢，是杰弥吗？”

　　杰弥笑着低了低头，两只手背到身后，踮踮脚。

　　“啊呀，真的是杰弥小姐呀。”一个女人慢慢走了过来，模样逐渐清晰，最后站到了杰弥跟前。

　　杰弥右手五指并起，贴放在左心口，弯腰鞠躬，向她请安，“青华大人。”

　　青华微微颔首，抬起手，“你呀，还是那么客气。”

　　“这是做属下基本的礼节。”杰弥抬起头，看着眼前金发碧眸的女子，微微一笑。

　　青华穿着雪白的纱衣，抬眼看了看身旁的秀城袭，扬了扬下巴。

　　秀城袭无奈又宠溺地笑，张开胳膊，“陛下请上座。”

　　青华掩着唇，勾着笑走过去，坐在他的大腿上，低声说：“要我说呢，还是人肉坐垫最舒服了。”

　　秀城袭苦笑，“这何止是坐垫？外加靠垫了呢陛下。”

　　青华手指点了点秀城袭的胸口，转身对杰弥说：“杰弥，你这趟出行，按照那边的时间轴算，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吧。”

　　杰弥眼睫颤了颤，欠身，“是。”

　　“检修遥塔......看起来这回很费功夫是吗？”

　　杰弥单膝跪下，“属下办事不力，请会长、会长夫人责罚。”

　　秀城袭眼皮低垂，静静看着她，青华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慢慢低下腰，看着她的眼睛说：“杰弥呀，我是担心你遇到什么麻烦，如果太辛苦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帮你。”

　　杰弥低下头，“是。”

　　青华说：“而且你要记住，我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在十四议会里，我是最关心你的。”

　　“杰弥明白，多谢夫人。”

　　青华心疼地说：“那还跪着做什么呢？赶紧起来吧。”

　　“多谢青华大人。”杰弥站起身，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说，“青华大人，我......”

　　“想到什么就说呀。”青华笑了。

　　杰弥说：“青华大人，有个孩子，我想让她见见您。”

　　青华静默少许，微笑道：“单是我个人的话，非常乐意结识新朋友，但是，”忽的，她的面色严肃起来，“雷帕提亚斯的法则和青代议会最高法案，你都全部背牢了。”顿了顿，她温柔地笑，“我相信，你一定都背得清清楚楚。”

　　杰弥默默叹一口气，闭上眼，恭敬道：“是，属下清楚，还请原谅属下的唐突。”

　　青华点头，“那就这样，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哟。”转身看到秀城袭鸦羽法袍里发光的小玩意，眼疾手快地掏出来，哟呵一声，“好东西呀，我要了！”然后跳起身飞走了。

　　秀城袭强作镇定，微笑着和杰弥道别，“杰弥啊，过两个月就是三四分会的合议了，这次找你是想叫你回来别耽误时间，会议结束再去忙你的事就行。就这样吧，等你回来，再见。”

　　杰弥颔首，“明白了，会长再见。”

　　结果还没等通讯完全关闭，杰弥就看到影像里秀城袭狂野地飞奔而去，边追青华边大声嚷嚷：“你给我还回来！那可是我花了好大工夫才求到的‘时间云八音盒’！夫人！亲爱的！我求求你还给我！”

　　青华笑着回道：你喜欢的还不送给我？说，是不是要拿去送给其他老相好？

　　秀城袭苦苦追击，“都说了那是别人的，我要还回去！哎，不能那样扭！你住手！青华！住手——你！葛天青华！”

　　咔吱——通讯影像仪完全切断了。

　　杰弥握着ID环，靠在门上出了会神。看来，这一次她在造物界逗留的实在是太久了。

　　哎......本来还想让龙玉朗见见青华大人的，毕竟那位大人曾经是云浮的......

　　嘭——

　　门突然被撞开了，金盈扛着长柄勺，龙玉朗端着两盘热腾腾的包子和饺子走进来，笑着说：“师父，包子好啦。”

　　金盈哼了一声，“我说哪儿哪儿都找不到你，原来躲这儿来了。”

　　龙玉朗看了看杰弥，小心地问：“师父，您刚才是不是在和谁说话啊？”可是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杰弥看了龙玉朗一会，眼里有点惋惜，说：“没有哦。”笑着伸出手，“来，让我尝尝你们的手艺。”

　　龙玉朗殷勤地伺候杰弥用餐，金盈坐在一旁，盯着杰弥左右瞧瞧，叹道：“可惜啊，鸦青使徒的发色都是深情，脸上还有菱形符印，我还是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杰弥的动作顿了顿，垂着眼说：“长相又没变。”

　　龙玉朗转动眼珠，看着杰弥的脸。

　　金盈摸着杰弥长长的秀发说：“不打算把头发蓄长吗，就一直短发了？”

　　杰弥嗯了一声，“方便。”

　　龙玉朗惊异地看着她们，指着杰弥过膝的长发说：“师父......不一直是长发吗？”

　　金盈看她，说：“是短发，刚好到耳朵这里哦。”

　　龙玉朗满脸迷惑，“怎么可能，我从见到师父的第一眼起，师父就是长发啊。”

　　金盈哦了一声，问杰弥，“是‘千面千象’吧？”

　　“嗯。”杰弥应了一声，解释道，“和‘超越引力’一样，‘千面千象’也是我被赋予的使能之一。我能够让人看到我想让他看到的样子，也能让人把我看成他心中所生的幻象。”

　　龙玉朗有些难过，“所以师父，您是不愿以真面目与我相见吗？”

　　“没有。”杰弥说，“我没有催动这份能力，有时候‘千面千象’会自动触发，这是随机的。”她看向龙玉朗，“小玉，你现在看到的我，就是你心中的幻象。或者说，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龙玉朗愣在原地。

　　沉默许久，龙玉朗才问：“师父，我要怎样才能看到真正的您呢？”

　　杰弥想了想，半开玩笑地说：“除非你心中的每一处都充满我的身影。”

　　龙玉朗想，那就是爱上她的意思吧。她捂住心口，陷入沉思。既然她看到的是幻想，说明她之前对师父奇怪的心悸并没有问题，只是对强者的憧憬和对师父单纯的仰慕。可是，她看到的幻象是蒲牢，所以，她......

　　然而，森罗万象的法则总是无法捉摸的。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龙玉朗最后的一缕元神要从世界上消散的时候，她才明白，这个她年轻时做出的推断，错的有多么离谱，多么荒谬，多么可恨，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