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御官（番外）》江溶棠梨

10、她曾经来过

　　秀城杰弥带着龙玉朗在一栋废铁搭建的信号站上住了一晚。

　　白天的温度计明明还显示着红色的高温预警，晚上却飘起了飞雪，落在参差排列的信号塔上，白雪星星点点。

　　一道白影自天而过，龙玉朗抬起头，循着雪雁飞翔的方向远望。

　　杰弥裹着大红色的长围巾，站在露天的狭窄铁梯上，扒着扶手向远处的雪山眺望，唇角淡淡地笑，说：“其实这里是旅行社。”

　　龙玉朗坐在一级阶梯上，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师父，晚上为什么会下雪呢？”

　　杰弥低下头，围巾的长摆在风里舞动，“因为天气冷了，而且这里在高山上，气温很低。”

　　龙玉朗抱起膝盖，躲在毛绒大衣里，在这个空间中她没有灵力，无法抵御严寒。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说：“师父，我在这里看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就是连想象，做梦，都遇不到的神奇的事物。

　　杰弥说：“或许有一天，你的世界也会看到这样的光景。”

　　龙玉朗笑着问：“看到很多铁盒子在硬板路上飘着飞吗？还有那些很亮的玻璃，奇怪的衣服？”

　　杰弥合了合眼，下了一步台阶，抬起手，轻轻放在龙玉朗发顶，温柔地说：“会的。而且很有可能，第一个让其他人看到这些东西的，就是你。”

　　龙玉朗仰着脸，定定看着杰弥，双目盈盈。

　　杰弥思索片刻，摸了摸手腕上的ID环，犹疑再三，还是说出了口，“小玉，都是我的错，但我愿意去承担。”

　　“师父？”

　　杰弥努力压住心中对葛天青华警告的恐惧，决定在被这个世界抹去之前，把一件事告诉龙玉朗。

　　杰弥笑着捏了捏龙玉朗的耳朵，“我对你很偏心，因为你用不完的好奇心，还有争强好胜时可爱的样子。”都和那个人，挺像的。如果我和她能有一个孩子，一定和你一样活泼可爱。

　　龙玉朗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用力捏，鼻尖和脸蛋都有些红，或许是被冻的。

　　杰弥说：“接下来我要讲的事情，可能会让我遭受牢狱之灾，甚至被剥夺使能，所以你要记好，然后再忘记。高等灵体的所有属性，都是深蓝的象征，也就是说，深蓝是按照自己的能力赐予造物属性的。”

　　“嗯。”龙玉朗低着头，默默地听。

　　“离雷帕提亚斯最近的那个世界，叫做‘阿勒梅兰斯’，那里聚集着大量高纯的深蓝造物。‘阿勒梅兰斯’最出名的是角斗场，几乎所有能够穿越世界的灵体都会到那里，亲自或者送奴隶去参加角斗。”

　　“为什么？”

　　“那个角斗场，实际上是一个植入灵体芯片的生存游戏，而称为‘蜃’，通关了‘蜃’，可以获得面见深蓝神的权力。”

　　龙玉朗先是茫然，随后释然地笑了。

　　她明白，不论她有多强，那个地方始终都无法企及。

　　杰弥说：“自那游戏存在以来，历史上只出现过一位通关者，他的名字叫做‘金’，不过他从游戏里出来后就音讯全无，失踪了。但也是那个时候，青代议会和云浮才知道了深蓝神的真面目。”

　　龙玉朗抬眼看她，手指不住颤抖。

　　杰弥叹了口气，慢慢道：“据说深蓝神以十二种灵体的基本属性实体化，表面上拥有各异的灵体形态，其实并不属于任何种族。所以真正的深蓝神，一共有十二位，就我所知道的，有‘回忆’，‘行动’，‘感知’，‘言辞’，‘创造’，‘无为’，‘抉择’，‘繁殖’。”

　　龙玉朗一一记下了，尽管于她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她问：“这些都是那个通关者‘金’传出来的消息吧，他真的见过深蓝神了？”

　　杰弥摇头，“没人知道，只是除了他，还有一个人见过深蓝神。那个人不会撒谎，她没有否认，所以这个传闻应该没有错。”

　　龙玉朗心中思索，传说云浮山里的天人首领天王是唯一有资格与深蓝神沟通的存在，那师父说的那个不会撒谎的人，应该就是天王了。于是龙玉朗说：“天王默认了是吗？”

　　听到‘天王’两个字，杰弥的脸色沉了沉，有几分悲哀，甚至还有两分惊恐。

　　——你就这么甘心永生永世做‘长生’的狗，一辈子为她丧尽天良吗！

　　——我，甘，心。

　　三个字，一拳头，毁灭一百界层，葬送所有生命。

　　杰弥说：“她默认了。”

　　龙玉朗忍不住问：“天王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毕竟天王是掌管灵能的源泉，是所有力量的原主，造物界绝对强力的象征，龙玉朗从小听着云浮的传说，对她神往不已。

　　杰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声线打着颤，说：“是狂犬。”

　　龙玉朗以为她在开玩笑，可是看到杰弥严肃的神情，龙玉朗的脸也渐渐沉下来。

　　杰弥沉默一会，勉强笑一笑，抱着龙玉朗的肩膀说：“你想变得更强，我现在已经告诉你了，要达到最高的水平，就想办法去‘阿勒梅兰斯’。但是——”

　　龙玉朗说：“但是我去不了。”

　　杰弥揉她的脑袋，惋惜地说：“是的，对不起，我并不能帮你什么。”

　　龙玉朗吸溜一下鼻子，摇摇头，“不，师父，你能让我学到这么多，我已不枉此生。”

　　杰弥弯下腰，靠在她耳边说：“小玉，只靠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改变整个世界。”

　　“师父你说很难，没说不能。”

　　杰弥点头，“是，没说不能。”

　　龙玉朗抬头看她，眼里有点湿润，“那谁一个人做到过呢？”

　　杰弥反而问她，“可是小玉你又想改变些什么了？你现在的生活难道不好吗？你在你生活的地方，已经很强大了，而且云浮从你们的生命中迁走了，你们没有任何牵绊，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知道，我之前说就让深蓝和云浮活在神话里，可是我们始终是被遗弃的，其他的地方，大家都可以互相联系，可是我们却永远只能守在这个破旧弱小的囚牢里......师父，我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好寂寞，好不甘心！”龙玉朗大声喊道，两眼渗出泪花。

　　杰弥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发丝。

　　杰弥说：“是我的错，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心软。”

　　龙玉朗紧紧回抱住她，抽泣着说：“师父，我求求你，带我走吧。”

　　杰弥垂着眼，看了她一阵，取下红围巾，慢慢缠在龙玉朗的脖子上，搭着她的肩膀，说：“小玉，记得第一次相遇时，我对你怎么说的吗？”

　　龙玉朗收紧抱着杰弥的手臂，“师父说很快会离开，会从世界上抹去师父的存在。”

　　杰弥抚摸她的侧脸，说：“对哦，可是小玉说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留下我到这里来过的证明，所有的一切，都是小玉自己选择的。”

　　“师父......”

　　杰弥正色道：“小玉，这是责任。”

　　龙玉朗忽的停住眼泪，呆呆看向她。

　　杰弥说：“一个人，必须要明白自己的责任，然后去付出，去承担。说出的话，要做到，承诺的事，要兑现，有多大的权力，就有多大的责任。既然你已经要求了，最初就做出了决定，所以今后的每一步，你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龙玉朗咬牙皱眉，表情难过至极。

　　远处一声雁鸣，天边的星辰逐渐消散，模拟架构的‘远东极乐城’正在慢慢肢解。

　　杰弥从背后抱住龙玉朗，微笑着看向变幻的景象，轻声说：“小玉，我要走了。”

　　“师父！”龙玉朗抱紧她的手。

　　杰弥说：“我见过你们葛天族的族长，他的元属是‘归元’，有吞噬你们所在造物界灵能的力量，你始终不是他的对手。我怕你以后被他迫害，所以留了一份可以和深蓝抗衡的鸦青灵能给你。”

　　龙玉朗垂着头，十指扣紧杰弥指间的缝隙。不要走。不要走......

　　杰弥问她，“我给你的‘遥塔密令’，你收好了吗？”

　　龙玉朗把杰弥的手抱在心口，垂着泪点头。

　　杰弥抬起手，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我在里面封存了‘青之芒’，等你完成了言灵术最一层境界后，就把它吸收了吧，不过你要记住，这份力量只能使用一次。”

　　杰弥往后退了一步，龙玉朗攥紧她，眼睛直直看去，最后一次恳求，“带我走。”

　　杰弥动动唇，蹙起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能忍心说出口。

　　眼前这个小孩的心思，杰弥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是这个小孩，自己却浑然不觉。

　　杰弥沉默着拉开龙玉朗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前额，微笑着说：“这是我家乡的告别吻，我走了，小玉。”

　　龙玉朗伸手去抓她。

　　扑了个空。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变幻，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突然地消失在她眼前。

　　“师父！”龙玉朗走动两步，“师父！”她转了几圈，什么也没有，向天大喊，“师父！”

　　就像一场白日梦。

　　四周莺歌燕语，绿水山青。

　　龙玉朗快步跑动，穿过山野，穿过云端，穿过太古列国，穿过茫茫鹭海边境。

　　天地六合，再无此人。

　　龙玉朗跑回葛天城里，拽住葛天星，红着眼睛问她，“你还记得那个一招打败几十头墟天太升龙的女人吗？”

　　葛天星诧异地看她，“什么？没有啊，阿卿，你做梦了吧？昨天我们才一起商量今天去围攻太升龙啊。”

　　龙玉朗语塞，“你说什么？”

　　她又风风火火跑去问了每一个当天和她一块遇见杰弥的人，没有一个人记得。

　　而且这个世界的时间，回到了原点。

　　回到了，她遇见她之前。

　　龙玉朗傻傻立在原地，抬起手，解下红色的围巾抱在怀里，死咬住唇，流下滚烫的泪，“我啊，做了一个梦。”

　　突然，她发现围巾内侧有一个小兜，里面装着一个小东西，龙玉朗急忙掏出来看，原来是个灰发灰眼的小人偶，脖子上挂了一个小牌，上面写了一个“狰”字，另附一则小纸，记有“化傀偃形术”。

　　“阿狰......”龙玉朗盯着小人偶看了一会，又哭又笑地把人偶送到唇边，吻了又吻，一遍遍重复，“阿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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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天城里近日都在传，诏谕殿下做了一个怪梦，梦醒后得到天启，灵力暴增百倍，悟性也极大提高，竟在数天之内就连破言灵术三层境界，还学会了一种神奇的傀儡术，名叫“化傀偃形”。

　　而且......殿下还添了一个新的雅兴，那就是作画。

　　葛天城，诏谕宫。

　　龙玉朗看着桌案上的画像，拿着毛笔，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侍女看到主子愁眉苦脸，关切地上前询问，看到桌上的画不禁疑惑。

　　画上之人穿着一条胸前穿线的短裙，两只长腿绑着长靴，腰间挎着一个长炮似的武器，身旁跟着一头威风凛凛的白狼。女子神情谦和，笑容浅清，眼角一点泪痣，睑下一道青菱。

　　侍女看入了迷，喃喃，“好奇怪的装束。”

　　龙玉朗忽然眉开眼笑，问侍女，“她美吗？”

　　侍女颔首，“美。”

　　下一刻，龙玉朗看着画，又皱眉，问：“她真的是这个样子吗？”

　　侍女茫然地看她。

　　龙玉朗说：“她是谁啊......”

　　侍女看看画，只觉画中人模样眼熟，再看龙玉朗，吓了一跳，跪倒在地，“殿下。”

　　龙玉朗转过头，脸颊两行清泪，不知是哭是笑，“她是，”仰起脸，深深闭上眼，长空一叹，“谁啊。”

　　侍女拿着画看了许久，不太确定地说：“殿下，这好像......是现世的蒲牢神君。”

　　龙玉朗顿住身子。

　　“蒲牢？”她缓缓回过头，神情呆滞。

　　侍女点一下头，“是啊，您儿时在现世北海龙宫长大，不是很喜欢蒲牢神君，每天都跟奴婢们念叨她吗？”

　　龙玉朗轻轻摇晃脑袋，模糊的记忆深处，有什么细小的声音闪过——

　　——你现在看到的我，就是你心中的幻象。或者说，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我看到的你是谁？我心里想的那个人，是谁？

　　——除非你心中的每一处都充满我的身影。

　　我的心中，每一处都充满你的身影。

　　龙玉朗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桌上的画。

　　画中那张清灵的面庞，和蒲牢冷清的面容逐渐重合。

　　龙玉朗露出开怀的笑，温柔抚摸画中女子的面庞。

　　她靠在画中她的身旁，深情呢喃：

　　“我爱你。”

　　————【道御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