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无貌，夫人有病》桃小堇

6、似鬼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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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楚楼位于渝州南面，名声不大，但亦能夜夜笙歌。

　　现在六月天，骄阳似火，夏蝉在树头上扯着嗓子叫唤，蝉声此起彼伏，同时还夹杂着从西厢烟雨房里传出来的交缠声，莲花帐内，有微弱的喘息声，还有厚重的闷哼声，而莲花帐外，圆桌上摆着的冰镇梅子因房内的燥热而慢慢渗出水来。

　　过了很久，当房内的声音渐渐止住，莲花帐被掀开，有人下了床榻，是个男子，身上的中衣敞开着，模样相貌堂堂。他走到软榻前拿了衣袍穿上，在系上腰带时，看了看圆桌上的冰镇梅子，再偏头看了看已经坐了起来的女子，一张绝色的面容，却从未见她笑过。藕色的丝被下藏着柔若无骨的身子，而拉着丝被的手背上有深深的齿痕，不过多看了两眼，竟开始回味方才的缠绵。

　　男子上前，稍稍弯腰，拉着她的手细语：“为什么要忍着呢，我可是想要多听听你的声音呢。”

　　女子神情未变，抽开手，拿了床边的衣衫披上，赤足下地，看了看男子，道：“我帮张公子束发吧。”

　　张硝唇边浮出一丝笑，回身在圆桌边坐下，等女子走来，他拿起一颗梅子送入口中，并缓缓道：“跟我回府吧。”

　　女子将张硝的发盘起，带上玉冠，再插上白玉簪，等停下手才道：“张公子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张硝转过身来，揽住女子的腰，让她往自己怀里倒，等美人入怀，再抱住让她好乖乖坐在自己双腿上。闻着衣内传来的淡淡清香，张硝到：“我像是在同你开玩笑吗？我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能耐得住这份性子。安茹，跟我回府，当我的侍妾，总好过待在这里。”

　　安茹想要起身，却被张硝按住无法动弹，顿了顿，道：“我非良人，若是入了张府，只会落得被人说了闲话。”

　　张硝将手松了松：“是吗？我看你是不想随我回府吧？怎么？想要在这里伺候不同的男人。”接着啧了声：“真是浪费了这副好身子，要知道，我现在已经离不了你了。”

　　安茹没有再答话，只是垂下了眸子，而张硝偏偏爱她这冷冷的模样，刚消下去的燥热又涌了上来，伸手褪去她的衣衫，安茹见他这样，起身要往床榻去，可张硝按住她命令：“就在这里。”

　　正当安茹有些犹豫时，门前的柜子里有声响传出来，像是有什么被碰倒了，张硝寻声望过去，接着，扯出一抹微笑。

　　张硝把安茹放下，起身朝着柜子走去，靠近时已闻着了味，打开柜子，一股子墨香扑鼻而来，味太重，他不由得捂住鼻子，看了看被打翻的砚台和洒得到处都是的墨，还有那个因害怕而缩成一团的小丫头。

　　小丫头圆圆的眼睛不敢去看张硝，抱着膝盖正在瑟瑟发抖，衣裙沾染上的黑墨衬得那张脸更白了，像是雪做的。

　　张硝上下打量她：“有一阵子未见，好像又张了些。”回头，见安茹将衣穿上，便似笑非笑：“你打算一直把她搁在这里？”

　　安茹把垂着的黑发挽到一边，上前，道：“她已经习惯了。”

　　张硝唇角上扬：“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安茹没有做声，他挑眉浅笑：“我想你应当要好好考虑一下，是带着她离开这里，还是要她像你一样。”接着，好像是已经没有了要留下来的兴致，侧身推门离开了。

　　安茹见他走了，便将门关上，再回身，看了看还在止不住发抖的小丫头，伸出手，柔着声音道：“他已经走了，过来，画儿。”

　　安画乖乖探出半个身子，搂住安茹的脖子，在被抱出来时，还偷偷往一旁看了眼。安茹让她坐在圆桌边，问她饿了吗？她看着摆在圆桌上的冰镇梅子点头点头，隔了会，又摇头摇头，喃喃道：“我把砚台打翻了。”再看看安茹薄如蝉翼的衣裳上因抱她而渲染上的墨，垂下小脑袋：“还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安茹听她说完，再瞧她现在这副小模样，哑然而笑：“真是个傻丫头。”语带宠溺，一边卷起安画的袖子一边看向门外，见门外有个人影便道：“打盆热水来，再拿些点心来。”

　　门外的人应道：“是。”

　　片刻，有人推门进来，是个小姑娘，叫做小蓝，年岁要比安画大上一些，眉目清秀，她把热水放在圆桌上，转身出去，过了少许又提着食盒回来，在迈入房内时，安画已经换了身衣裙，变得干干净净。她一边笑着打量安画，一边开始收拾，忙前忙后，收去了不冰的冰镇梅子，擦干了圆桌，再将食盒里的点心一样一样拿出来，随后，理了床榻，抱着要换洗的被褥走时，换了香炉里的香。

　　窗户开着，暖风吹拂进来，混合着香味在房内萦绕。安画看了一眼点心，都是她最喜欢吃的，拿了一块塞进嘴巴里，尝到了味，便鼓着腮帮子“嘿嘿嘿”笑了起来。她一连吃了好几块，等摸摸肚子快要饱时，看了看安茹，问道：“娘，你不吃吗？”

　　安茹摇头：“娘不饿。”

　　安画点头点头，小小咬了口手里的点心，等咽下肚子，瞧着安茹再问道：“娘，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我想看看真正的小河，还有小桥，还有，我不想吃兔子了，我想养只小兔子。”她腾出一只手来摸摸脸，像是想到了什么，补道：“但是我不想跟他回去，我想和娘两个人就好。”头低低，再低低，等面贴上了点心，索性把手里的点心全部塞进了嘴里。

　　安茹明白，那个他指的是张硝，因张硝不止一次提过要帮她赎身从良，要带她和安画回府过平常人的日子，这无疑是个好机会，离开秦楚楼的好机会，只是，安茹也明白，张硝口口声声说离不开自己，不过是离不开自己这副身子罢了，他好似掏给你的真心，其实都是压制不住的欲望，而自己，正如张硝所言，她会带安画离开这里，但不会因想要离开这里，将安画推入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方，在这里，至少安画现在是安全的。

　　安画捧着杯，喝光了里头的水，舔舔唇，跳下了椅子，因为十年来几乎未出过房门，她过于白皙，因为总是躲在柜子里，她好像长得慢，模样只有七八岁，裙摆拖着地面，停在木柜前，垫脚瞧了瞧，里面已经被小蓝擦得干干净净，她伸手，拿了摆在角落里的宣纸，跑回去，递给安茹，笑嘻嘻：“呐。”

　　安画喜欢画画，躲在柜子里，借着缝隙的光，想着安茹的描述，画很多自己未亲眼所见的东西。有窄窄的小溪，宽宽的河流，架在河面上各式各样的桥梁，也喜欢画好吃的，冰糖葫芦，胡饼，但凡能想到的，她都要画上一画。

　　安茹仔仔细细看着，有时不禁笑出声，忽然，她愣了一愣，指着其中几张画，问：“这画的是什么？”看着像人，可有角，还有尖尖的牙齿。

　　安画瞟了一小眼，像是怕被听见，小着声道：“鬼。”

　　鬼？安茹皱眉，想问问她为何画鬼，又是如何想得这鬼的模样，正要开口，安画倚着她轻轻道：“小蓝说，鬼很可怕的，它们模样很丑，还有长长的角，血盆大口里面能看见有尖尖的牙齿，若是碰见了，就会吃了你。我问小蓝她有没有见过，小蓝说她没见过，我同她讲我见过，可她不相信，你看，等她回来，我拿给她看，这样她就会相信了。”安画指着其中一张道：“这是刚刚那个“鬼”。”

　　安茹怔了一怔。

　　过了下个月，安画便十岁了，十岁，看似懂得很多，但比起十二岁的小蓝，她懂得很少很少。她离不开安茹，而安茹也离不开她，年幼时还好，要是有人当天要买了安茹，侍婢便会抱着安画离开，可等年岁稍稍渐大，记事了，安画开始躲在床底下哭哭啼啼不肯出来。安茹会让她待在柜子里有两个缘由，其一，没了法子；其二，随着年岁渐长，鸨母总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虽说鸨母一再说过不会打她的主意，但安茹还是放心不下，在离开前，唯有把她放在身边，这也是没了法子的法子。

　　看着画，安茹心里清楚，在安画看来，这些外表光鲜亮丽，衣冠楚楚的人，在撕开面具之后便同“鬼”一样，可怕，丑恶，他们想要得到满足，为的是一己私欲。

　　而她，无法向安画解释，其实，落到今天这般的下场，正是因为她的丑恶，因为她该受到这样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