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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波悠悠 ...


  •   秋染住在渭城郊外,出了城门,往东走,沿着清澈的小溪而上,不到半刻,等看到大片的竹林,便可透过竹叶缝隙看到白墙黑瓦的宅院。

      和铃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愿意住在这里,与世隔绝?还真是有够奇怪的。

      苏安画提着酒壶穿过竹林,在快要靠近宅院时,有人从里头走出来,她快步上前,挡在了那人身前:“赵老板,您又来拿画呀。”

      出来的是屏京画铺的老板,年逾过百,个不高,有些胖,面相和善,瞧苏安画把他挡着了,眯眼笑了笑,回了声是,眼神再往下一扫,道:“又带酒来学画呢。”

      苏安画点点头,看着赵老板捧在怀里的画,有些羡慕,歪了歪脑袋:“我的画就不能收吗?”

      赵老板道:“方才我有在屋里看见你画的画,确是增进了不少,不过。”顿了顿,腾出手来宠溺地拍了拍苏安画的脑袋:“若是想要有人能来买你的画,还需要更多努力些才是。”

      等赵老板离开了,苏安画才踏进宅院,样子很失落,垂着脑袋迈入厅中,在把酒壶搁下时,秋染正好放下笔。

      见是苏安画来了,他站起身,风姿优雅,半块银质面具遮去应当是好看的面容,此刻,只见得着他是笑着的。

      苏安画喊了声秋染师父,不过有气无力,没了平时的精神头。

      秋染停步在她跟前,稍稍弯身:“怎么,不高兴了?”

      苏安画抬眼,问:“我画画是不是很难看?”

      秋染望着她,浅笑:“想要听真话?”

      苏安画一愣,捏着袖子,将头一偏,撇了撇嘴:“不要。”

      见她这样,秋染微微一笑:“画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若是只想着求成,我看呢,怕是这辈子都学不好了。”

      苏安画低头沉默,隔了会,看向秋染,点点头。

      一年前,苏安画在屏京画铺看见了秋染的画,之后,便下定了决心要向秋染学画。她偷偷跟着赵老板去了秋染的住处,见着了秋染。她要学画,秋染没有为难,只要她带酒来,就可同自己学画。苏安画把秋染看作是画画最好的酒鬼,可让她疑惑的是,这个画画最好的酒鬼,并不是满身酒气,她有琢磨过几次,不过后来就忘了,因为,只要能同秋染师父学画就好。

      虽有些不高兴,但她不泄气,拿手在衣裙上蹭了蹭,走到左侧的条案前,昨儿画的画还放着,那会和铃还夸她画得越来越好,可现在自个再瞧瞧,竟有说不出来的奇怪。

      赵老板曾毫不吝啬评过她的画,说,若秋染画的是活物,那她画的便是死物,死透的那种,还说,能画成这样真的不容易,至少一般人画不出来,那会,她权当赵老板是在夸她呢。

      她坐下来,静了会神,看着昨儿的画有些碍眼,伸手挪到远处,再垂眼,面前还放着一张画,是秋染画的,一棵桃树,枝叶繁茂,上面满是开得正好的花朵,恍若下一刻便会破画而出,这使她一时觉得,就算秋染肯教,自己兴许这辈子也画不出这样一副画来。

      想得多,反而让自己难受,于是,她将秋染的画放在右侧,取出宣纸放在眼前压平,再提着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刚打算落笔,画却被秋染拿了去,她抬头,不明白:“秋染师父??”

      秋染拿着画倚在了桌边:“你已在我这里学了快有一年,长进虽有,但相当缓慢,不过这些都不打紧,就像我先前说的,学画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的。”看着她手里拿着的笔有墨滴下,再道:“不过,你是来学画的,不要总一味拿着我的画来刻意重复,这个坏毛病得改改。”

      苏安画听完愁得很:“那......那我应该画什么?”

      秋染说:“你想画什么便画什么。”

      “可我也不知道要画什么。”苏安画想了又想,愁了又愁,最后小着声道:“我也照你说的买了笔墨纸砚,可买回去,坐着就是不晓得要画什么才好......你说我是不是学不了画?不是这块料。”

      秋染向着她:“你......”可到嘴的话还是没说出来,转身,在院子里折了一支花回来放在她面前:“画这个。”

      苏安画说好,可盯着那支花老半天,迟迟下不了笔,她有些着急,用拿着笔的手摸了摸脸,结果却是在右脸上落下了今儿的第一笔,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再看向秋染:“我要从哪里开始画呢?”以往都是看着秋染怎么画,她就跟着怎么画,这会,她完全没了主意,脑子里也乱得很。

      秋染问她:“你为何要学画?”

      苏安画怔了一下,好半天没答上来,她喜欢画画,希望能像秋染那样,有人会来买自己的画。见秋染一直瞧着,她变得紧张了,不想瞒着秋染,有好几次快要吐口而出了,临了还是忍住了,因她答应过苏元言的,自己的事不能同别人讲。但,其实想想,就算她不讲,保不齐府里的下人哪天就给说漏了出去。挣扎了再挣扎,她垂着脑袋看着鞋尖,索性不说话了。

      秋染瞧了她一会,轻叹了叹,将身弯下,一面伸手帮她擦拭脸上的墨渍,一面温着声道:“一开始我便说了,教你不难。我看得出,你很喜欢画画,也很用心在学画,只是太过焦急。我的画摆在这始终都是画,不会动不会变,即便哪一天你学得再好,可在我看来不过仅此而已罢了,若是这样,我又为何要教你?”停下手,再道:“好了,别愁着张脸了,学不好再学便是了,但要记着我同你说过的。”

      苏安画说记着了,坐直了身,放下笔,擦了擦手,再将面前脏了的宣纸换了一张。

      颤颤巍巍落了笔,隔了会,再看向秋染,见他只是笑了一笑,觉得应当没有哪里出错,便吐了口气继续作画。

      在学画这事上,她的想法并不纯粹,但她喜欢画画这事假不了,秋染愿教她,起初睡着都能笑醒了,而那份并不纯粹,便是银两了。

      她想要找一个人,在渝州,只是还不清楚是渝州哪处,而且,因某些缘由,她还不能托人帮忙打听。

      原打算,花个一年时间同秋染学画,待学成之后,再缠着赵老板帮她售画,等攒足了很多钱,只要想个法子去渝州就好,当然,不是想法子逃跑,而是要想法子得到郑氏的允许才行。

      这是她的计划,一直以来,她觉得,得到郑氏允许是最为困难的,可现在瞧瞧,学画都快要一年了,也只混得赵老板那句“还需要更多努力些才是”,本来还只是在为自己愚笨而犯愁,可万没想到,躲了几回,结果竟因为苏烟被迫定下了亲事,可恶!!最可恶的,还是那个说话不算数的徐子蓦,简直被气死了!!

      苏安画心中愤愤,长相丑,心眼坏,难怪讨不到媳妇,这样的男人,就应该一脚踹进深坑里面待着,好好反思反思。

      想着,想着,她心中一喜,想着法子了呢。

      搁下笔,苏安画同秋染说,有重要的事,晚些再来,还未等秋染回话,便匆匆带着和铃离开了。

      苏安画行得快,和铃紧紧跟着,还时不时偷瞄苏安画。

      满满疑问,回想方才秋染帮苏安画擦拭墨渍,她面上一红。

      对秋染,和铃实在猜不透,他的温声言语,他的凝望注视,他待苏安画好,像哥哥,像父亲,但在和铃看来,他好像是喜欢苏安画的,可却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

      憋了一路,快到小溪时,和铃问道:“画娘,你觉得秋染师父怎么样?”

      苏安画未加思索,回道:“好,画画好,人好,嗯,都好。”

      和铃听到这个连忙道:“都好?”顿了顿,慢慢问:“那......画娘喜欢他咯?”

      溪面上映照出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一矮一高,有风拂来,树枝摇曳,水波悠悠。

      苏安画回头,嘿嘿一笑:“嗯,喜欢,还有他的画。”

      她问的,与她回答的,很明显并不是一回事,和铃听得出,也看得出。

      慢下步子,再加快跟上,瞧瞧苏安画乐呵呵的样子,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和铃在十二岁时入了苏府当丫鬟,也正是那年,苏元言带了苏安画回府。

      见着苏安画的第一面,和铃觉得,她好像常年都待在暗处,晒不着阳光,因肤如雪般白皙,没有一丝血色。性格很怕生,离不了苏元言,照顾起来很费劲。那会,府里的两个小姑娘都不喜欢她,不仅仅因她是苏元言带回来的孩子,还因郑氏对她处处偏爱。

      其实,她起初在苏府过得还算不错,直到有一天,郑氏勃然大怒。

      那之后,整日躲在酒坛子里,等到苏元言回来将她抱出。

      她总是和苏元言说,她想回去了,想要去找娘,想要去找唐久,而苏元言听了,也总会抱着她答应她,说好,只要她乖乖待在这里。

      等稍稍长大,苏安画觉得,苏元言兴许是骗了她,包括他说的那句:“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很快的,一转眼便到了现在。

      每回搅黄了媒事,和铃总是打趣问苏安画,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而苏安画也总是快快回道:“爹那样的。”接着,她会沉默好一会,再接着,她便有些郁郁寡欢了。

      和铃看得出,她又开始想谁了,比如,苏元言,比如,她娘,再比如,那个唐久。

      唐诗的唐,久远的久,和铃对这个唐久,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有好奇问过一次,但苏安画说:“不见了。”

      与苏安画相处六年,和铃已经将这个画娘视为全部,不是因为苏元言最初的交代,而是因为苏安画值得她付出全部。

      她只愿苏安画今后能过得好,选得一个倚得住的夫婿,这样就好了。

      和铃边走边愣神,可自己想得再多也没用,也要苏安画愿意才行。

      她曾有不止一次想过,若是苏安画能嫁给秋染也挺好的,但秋染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和铃大失所望,失望失多了,便不想苏安画再往这处跑了,首先,男女有别;其次,既然你非得这样若即若离的,那就别引得人误会,她还要帮苏安画挑一个好夫婿呢。

      好夫婿,好夫婿,和铃瞟了苏安画一眼,暗想,眼下倒有个不错的人选。

      徐子蓦,和传闻中截然不同,温文尔雅,瞳仁里有明亮的光,微笑时,如山间的清泉那般幽静。

      正琢磨着,苏安画停下,看着某处拍拍手。和铃顺着望过去,面前不远处有一圆坑,应是猎户用来捕兽的,洞口不大,但很深。前几日,苏安画碰巧发现了这处,还说,若是有机会,也想试试这陷阱有用没用,隔了几天,机会来了。

      和铃很清楚苏安画在想什么,看她四处找干草,便劝道:“不好吧?”苏安画把找来的干草一半扔进坑内,一半铺在了坑面上,边忙活,边道:“让我乖乖嫁过去?想得美,这是说话不算数的下场,看他还敢不敢娶我了。”回头,见和铃满面担忧,安抚道:“你放心好了,瞧嘛,我不是已经扔了很多干草下去,伤不了的,顶多疼些日子罢了。”眼看快要大功告成了,苏安画摸摸鼻子,一副要等着看好戏的样子:“你去找他,把他叫来,就说我在这里等着他。”

      和铃看了看这相当笨拙的陷阱,再看了看苏安画闪闪双目,犹犹豫豫想了想,不禁偷偷一笑,道了声好,转身快着步子离开了。

      她想,眼下不仅有个好人选,还有个好机会,天赐良缘的好机会,虽只见了两面,但她不会看错的,因,她隐约觉得,徐子蓦有些像苏元言,在某个极小的方面。

      回了城内,还未到徐府时,有人快着步子从她身侧走过。在擦身而过时,和铃偏头看了一眼,认出了是谁,便低低出了个声。

      林柊要回越然居,忽闻有声,转面,待看清是谁,愣了愣:“你?”

      和铃在林柊跟前停下,问他:“请问徐公子是在府上,还是?”

      林柊领着和铃向前走,行了好长一段路,待走到越然居门前时,和铃止住步子:“我在这等着就好。”

      越然居楼上,立在窗外的徐子蓦看见林柊领着和铃回来,四处望了望,竟没瞧见那个眼睛不好使的苏安画,这时传来匆匆脚步声,转身,林柊已经来到了眼前。

      徐子蓦背倚在窗边,看了看林柊:“整个晌午都没见着人影,是去了哪里偷懒?”

      林柊摸摸后颈,憨憨一笑:“向人打听了一些事。”

      徐子蓦“哦”了声,再看向楼下:“那她是怎么回事?”

      林柊回道:“回来时在路上遇着的,说是那个苏家姑娘要见你,在郊外十里亭附近,但我觉着这事奇怪得很,要不我帮你回了她,就说你正忙着呢。”

      徐子蓦听后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直了身子要往楼下行,林柊跟上前,有些事,本是想着打听清楚了再同徐子蓦说的,这会瞧瞧,还是现在说了吧。

      林柊拦着要向楼下行的徐子蓦:“公子,你还是别去见她了,现在,就算你愿意娶她,隔不了多久,若是有闲话传入府内,老夫人她也绝对不会答应的。”见徐子蓦皱眉瞧着自己,林柊犹豫了下,道:“她不是苏家的二姑娘,还有,她也不是苏元言的女儿,她娘是青楼里头的姑娘,而她,在被苏元言捡回来以前,都一直住在那里,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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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水波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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