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茨）追寻》乐云舒

2、二：安得广厦千万间

　　“酒吞童子，你还真是彻底变了一个样呢，”趁月而来的身影一边收起双翼，一边带着几分嘲讽地说道，“是什么东西改变了你呢？”
　　酒吞眯起眼睛，不悦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复而又想起什么似得，说道：“人类的心软真是多余的东西。”
　　大天狗并不在意他恶劣的态度，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那天有只小妖问安倍晴明究竟有没有救活茨木的方法，你猜这位心软善良的阴阳师说了什么？”
　　酒吞身形一顿。
　　“他说，有也没有。”大天狗说道，“什么叫有也没有呢？”
　　酒吞冷笑：“你以为本大爷看不出你在挑拨离间吗？曾经一心为了大义大天狗竟然玩起了这种把戏，究竟是谁变了呢？”
　　大天狗避而不答，只说：“不管你有没有看出来，只要你心里有一点怀疑，我就成功了。”
　　说完，便双翼一展，飞快的离开了。
　　酒吞童子抱着酒坛在床边静坐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不亮就离开了大江山。
　　来到晴明的阴阳寮的时候，这位名震京都的阴阳师正躺在一棵桃花树下，听着天邪鬼一家敲锣打鼓，妖琴师信手拨弄着琴弦，庭院的中央，红叶和樱花、桃花两妖和着音乐翩翩起舞——大约是因为黑晴明已死，整个寮里的气氛都轻松了起来。
　　酒吞一来便被晴明发现了，他缓缓坐起来，笑道：“你来了。”
　　也不等酒吞回应，径自说道：“她们跳得是不是很美。”
　　酒吞看向跳舞的女妖。
　　美则美矣，却没有了当年的惊心动魄。
　　他的内心毫无波动。
　　“只可惜，你若早几次来，就能看见茨木跳舞了，”晴明站了起来，“想来鬼王还未见过他化作女子的样子？”
　　当然没有。
　　追求力量的茨木又怎么可能在自己最为憧憬的存在面前展现娇美柔弱的模样呢？
　　“他怎么可能会去跳舞。”
　　“若非他亲口承认，也不会有谁想到大江山的鬼将会为了钱财化作女子牺牲色相吧。”晴明说道。
　　是啊，在他醉生梦死的时候，茨木为了守护大江山而出生入死。
　　他的手臂被斩去的时候，酒吞恰好醉在酒香月色之中。
　　“是……什么样的？”酒吞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超乎想象的倾城绝艳。”
　　“是吗？”
　　晴明走到他的身前，说道：“想来鬼王不会是为了看一场歌舞而来。”
　　“你知道就好。”
　　晴明揉了揉太阳穴，问道：“还不打算放弃吗？”
　　“有也没有，是什么意思？”酒吞没有回答他，转而问起了这句话。
　　“啊，你知道啦。”晴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方法是有的，只是不好说罢了。”
　　“我相信你绝不是那种因为害怕付出代价而隐瞒的人类，”酒吞说道，“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谢谢你的信任，”晴明一笑，“只是这个答案在你，而不在我。”
　　“我知道了，我欠你一个人情。”酒吞童子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还有，我信任的不是你，而是茨木的眼光。”
　　说完便走了。
　　晴明在原地呆了半天，忽然捂住脸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叹了一口气。
　　“大天狗啊……即使恢复了记忆……我也还是不能明白，你的大义究竟是什么。”
　　“晴明大人”走过来的萤草恰好看见晴明此时的表情，不禁担忧道，“您还好吧？”
　　阴阳师淡淡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罢了。”
　　“过去？”萤草一愣，“是封印我们之前的事情吗？”
　　“是啊，一直没来得及问你，我封印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呢？”
　　“我吗？”萤草回忆了一下，“大概是……又生气又难过吧。”
　　得到答案的阴阳师沉默了一会儿：“也许说的太迟了……我很抱歉。”
　　“不，不是这样的晴明大人，”萤草连忙摇头，“是我们求得太多了，明明是最强大的阴阳师，对身为式神的我们却一直那么纵容，那个时候大家都说，能够成为晴明大人的式神才是最幸福的事情，只是……”
　　“只是？”
　　“只是一直被大人保护着的我们，也想为大人做些什么。”萤草低着头说道，“除了害怕被抛弃，还会害怕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温热的手掌抚上小妖的头，阴阳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原来如此，你们的心情，我收到了。”
　　小妖抱住阴阳师的腰，露出一个开心的笑来，谁都没有注意到天空中掠过的影子，唯有在屋檐下假寐的青行灯突然睁开了眼，看着庭院中落下的羽毛，笑了笑又很快合上了。

　　离开阴阳寮的酒吞童子一眼便看见了从天空中飞过的大妖，他冷哼一声，立刻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大天狗犹豫了一下，觉得大家同是天涯沦落妖，都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存在，没必要互相伤害，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一路飞回爱宕山的路上，大天狗一直忍不住回忆起方才阴阳师脸上温柔的笑意。
　　要问他对黑晴明的执着来自哪里，究其根源便是曾经名震京都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彼时他闻名已久，对力量的渴慕使得他前去挑战。那位阴阳师举手投足间就用简单的招式将他打败，甚至连式神都没有用上，大天狗心服口服。日后便经常去与他切磋，有的时候干脆会想要安倍晴明收他为式神，彼时的阴阳师只是摇头：“不行哦，说不定我会让你失望的。”
　　大天狗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强求。
　　安倍晴明的手下有很多式神，有的时候他实在忙的不行，与大天狗切磋的任务就会落到没有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式神身上。那些式神看起来都弱的不行、潜力也很一般，但真的打起来每一个都意外得很难搞，大天狗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也只能感慨一句真不愧是安倍晴明的手下。
　　后来有一天，两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收手后便开始对月喝着小酒，大天狗脑子一抽，忽然问道：“既然你满足了吾对战斗的渴望和对强大的追寻，吾也应当还你一个愿望，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阴阳师用折扇敲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略带深沉地开了口：“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生灵俱欢颜。”
　　“……”虽然活了很多年但文学水平不过尔尔的大天狗懵了一会儿，说道，“能不能说点妖听得懂的”
　　“天下太平。”阴阳师一边用“没文化真可怕”的眼神看向大天狗一边简短地回答。
　　大天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太难了能不能换一个。”
　　“可我好像没什么缺的……啊！”阴阳师想了半天，忽然“啊”了一声，把折扇敲向掌心，“在下守护京都多年，兢兢业业，心中尚有一事未了。”
　　“什么事？”见他忽然正经起来，大天狗好奇地问道。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一次他听懂了。
　　“这……”他本想说这有什么难的，全京都想睡你的女妖男妖可以从爱宕山排到大江山，也只比吾少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话还没出口，目光略过阴阳师身后的一群式神时便不由震住了。
　　首无高举自己的脑袋露出一个阴惨惨的笑容，童男童女两眼泪汪汪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三尾狐一边把玩自己毛茸茸的尾巴一边娇笑，笑容里大有“你敢答应老娘抽不死你”的意味，孟婆和山兔在后面张牙舞爪，雪女一如往常一脸生人勿进，但身体周围的空气已经凝出了白雾，最明显的是萤草瞪大眼睛表情狰狞。
　　此时的萤草还只是个安安分分治疗队友的乖孩子，但大天狗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和怎么打都打不死的萤草对战时最终把自己累到跪下的恐惧，话到嘴边便改了口，说：“吾还是决定帮你捍卫天下太平。”
　　阴阳师愣了一下，表情一瞬间落寞的叫人心疼，大天狗心中生出了些许愧疚，搜肠刮肚地想找词安慰他，却听见了阴阳师清朗的笑声：
　　“和你开玩笑的，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找得到白首不离的一心人呢？”
　　他说得随便，大天狗却觉得不是滋味，想反驳说我就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又觉得这个陪伴和晴明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这个话题最终不了了之。

　　日子便这样流水般的过去。大天狗并不是多么细心的妖，阴阳师脸上的担忧在笑容的掩饰下被他忽略过去。
　　直到那一天传来安倍晴明封印式神后消失的传闻，大天狗以为这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道消息，谁知那日之后真的不见了这位阴阳师的踪影。
　　再见之时，他却能明显地感觉到眼前的那个“晴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那些曾经被阴阳师小心隐匿忍耐的不安、挣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更令他觉得失望的是，这个“晴明”既没有强大的力量，也失去了守卫一方太平的雄心，只是躲在清净的阴阳寮里偏安一隅，偶尔解决因为妖鬼惹出的小小争端，其后便再无作为。
　　似乎连同记忆和力量一起失去的，是他那颗强大的内心。
　　他绝不会承认这个人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安倍晴明，黑晴明的出现更加证实了这一猜想。
　　——直到黑晴明被打败，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判断出过错。
　　直到看见刚才那一幕——让他看到了那些他早就受够了的温柔与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