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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卷一48、君会琴否 ...

  •   48、君会琴否
      水还是流动之物,穿墙才是真正难,修行不达一定境界穿不动。但难易也是相对的。墙只薄薄一层,而水比墙增厚百层,穿水就必须耐力持久,倘若到一半真气顶不住卡住了,在水陆校场,还只是呛几口水,而在海底,后果不堪设想。
      深海结防水符耗功力是真,但师傅是也挺狠心,既然结防水符都难了,没有防护措施岂不更难?
      别说跟师傅才一年的曦冉,就是我,都避免不了危险发生。但他自有他的考虑吧。
      他给我们每个人授课的偏重都不同。比如,他会让我学比傅兰师兄还要多的剑式,快中求变,剑术花样必须令对手目不暇接;却让师姐反复操练几个最实用的招式,精益求精,练到纯熟老辣,仍要不断磨练,力求更高层次的突破。傅兰师兄剑气的力度和广度都是我们师姐妹不可企及的。张师弟的剑则特别文气,继承了师傅翩翩君子的一面,哲意绵藏,意蕴深远;师傅乃是看好他的修行,让他以剑养性、启发悟性。
      至于曦冉,师傅对她的剑术要求足够宽松,但她灵力方面比我们几个师兄师姐更有天赋,师傅便专注于点拨她术法,也难免会对她做比我们都高的要求。
      如果让我在海底穿水,即使会被水拍扁,我也不会有惧意,反正有师傅在又死不了对吧。然在我看来没理由可怕之事,在曦冉,惧怕是不由自主的。
      勇敢之人难以想象胆小之人在畏惧事物面前的反应,所有的骨气、所有的安慰鼓励、所有软硬兼施,都不起作用了,身体和意识退避不受控制;但感受可以推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在遇到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力量之时,生出的战兢感,便与怯弱之人面对害怕事物时的感受相似。

      曦冉如一颗粉色流星划出横弧,投向师傅的怀抱,差一点点没到位,师傅伸出手挽了她一把,把她拉进安全范围内,她犹自面带惊色,不知她懵住没有,知不知道刚才不是她自己飞到的?
      师傅见她力有不逮,叫她休息一会儿,曦冉摇头不肯,师傅便说,再把距离缩短巩固几回。他们又重走之前的流程,从两丈开始逐步递增。
      我不禁看向程镜玄:“你会不会觉得烦啊?”
      “我今天来,本就是来陪你的。”他的语声入耳,比水泡悠软。
      我们并肩坐着,他伸手揽过我散发后,扣住我离他远的一侧手臂,我就和他挨在了一处。
      我觉得这样的关系不是太对劲,但要没有他我也没法偷看师傅和曦冉,还是不计较了吧……

      师傅和曦冉重复着一层不变的练习,距离虽时增时减,但到了某个极限,曦冉就总也跨不过去,是怎么都改变不了。
      而最不曾改变,也似山海不能移的,是师傅恒常的平静。
      曦冉的能力上限好像就在四丈之距,不能再远分毫;而师傅抬手引导、注目于她,总含着淡淡的笑,若似久到地老天荒。哪怕是曦冉撞入他怀抱,他的目光也能传递给曦冉抚慰之力,让心头小鹿乱撞的曦冉放下紧张,重新调整状态,专注法力运行。
      依我观察,师傅的定力,绝对不是出于无情,而是坦然地脉脉含情。他的感情充满理性,并也教给曦冉同样的理性……
      游鱼群自觉绕道,在宽阔的光圈外围雨点纷飞过境,布满视野,铺就别样风景。
      茶水色的大海花裙子般摇摆,一朵朵在塔型堆砌的石块缝隙里张出,花瓣展开直径似比人身还高。紫色、青色的龟甲类在柔衣中偶尔出入,尾巴一伸,长出尺余。有鱼细小长如丝,遍处停着,不游动不知是鱼;有虾白壳花斑背,大如弓箭,在捕食浮游之物。海底的世界秘密而充满活力,仿佛上天专为师徒二人开辟的一片新天地。
      我的心随他们圆满,进入无我之境,几乎忘记自己、也忘记身旁人的存在。

      程镜玄颇有喻意地说:“你师傅就是这么教你师妹的呀。”
      我有些顾忌他身份,闭口不答,但也难□□露出自豪的笑意。
      是的,师傅和师妹的情缘在我看来,没有不妥、没有什么伦理道德能束缚。
      两个人相爱结伴,只有荣光和理所应当,值得我为他们骄傲毕生。
      程镜玄亦带着笑的声音说:“的确有些令人羡慕啊。”他的笑,是略显迷醉的笑。
      然后,他扣在我肩侧的手,总有两三指在挑拨我的头发。
      久之,我发觉他好像把我的头发当琴弦玩。
      我就随口问了句:“你会弹琴?”
      我感到他手一僵,不知笑容是否也有了变化。
      他若斟酌过片刻,说:“不会。”
      他的腔调干涩,异于之前,给我种直觉他在说谎。
      可是会不会弹琴这种事,有何必要扯谎呢?
      就在我说服自己打消疑虑之际,他忽又出言:“你希望我会吗?”
      口气怪异,含义更怪异。
      我莫名道:“我希望你会你就能会了?”
      他不作答,沉静地在侧,心思不知想什么去了。

      曦冉补了几次的旧泡泡终不免破了。在泡泡破灭的前一瞬,她还有退怯之意,然而防护既失,她就不得不一搏。此时是她的极限远程,她还没做好准备就被迫发出法力,结果当然不妙,比她上回的穿行距离还不如,到了半程,人形出现,往下方的石群坠落。只是电闪的间隙,师傅的白影已经护到了她身边,接过她的剑气,两人虚影成团,一同投进了师傅结的气泡。师傅抱回受惊吓的曦冉,给她把脉,神情才稍微放松。
      我连忙叫程镜玄改个方向,转到坐在师傅怀中的曦冉侧面对着我们,我才满意了。

      “师傅,我真没用……”曦冉触动了感伤,有些语噎,“我每次都被自己的情怯阻住,遇一个关卡,十天半月都过不去,换做是常人早就成功了。您用教我的时间来教师兄师姐,足够把他们每个人教一遍……”她说着垂下头,“我在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她的头埋向师傅,我看不见她是否在哭,但就算没哭,肯定也是克制着。她有的时候练完功回房,坐进卧榻窝着不动、一声不吭,但走过去把她翻转过来,就会发现她泪流满脸,只是没有哭腔。

      师傅等待曦冉情绪稳定下来,既没有像平日安慰她“不要多想”,也没有鼓励她再练习,而是拿了她的剑,开颜一笑,蓦地就像矮了一个辈分,成了我们的平辈……就是曦冉描述的,“师兄”的感觉出现了。
      他眉眼间温存的笑意含着体贴:“你先歇着吧,看我练。看我的分水术能不能顺利把你接过来。”
      他说着结了一个防护符按进曦冉后背,放开曦冉,剑气后推,泡泡又衍生出新的一半,随即分裂成两个。他乘着新开的泡泡退飞一段,驾驭泡泡舞动,施展剑法。曦冉已从泡泡中站起观望,面上还残留着方才自责懊恼的红晕,但已不见了窘迫,转为用心关注,看着师傅剑术精湛,露出甜柔的微笑。
      师傅的巽灵剑法在深水之域转圜自如,那是他仍在改进、斟定的剑法,在从未到过的高度面前,他也只是一名刻苦的学习者。催动真气结成气泡,皆有时间过程,而一剑劈斩的瞬间,就想以剑气劈水成径,当在海面上一样,难度岂不比在接地气的海面要高得多。
      然而他坚持住了,在他和曦冉的气泡之间破开一条通途,水猛烈地往我们这边拍压,程镜玄及时加法力撑住,我们的气泡和隐蔽术法才没出纰漏。而曦冉的泡泡被气息给吸引住,停留在通路前端。
      曦冉从泡泡迈出,在真气充盈的通道间飞滑,接上师傅的剑气,拉住师傅的手,和师傅一起进了对面的气泡间,气泡敛闭,真气在水中开辟的途径也衰落不见。

      同理,近则易,远则难,师傅的剑气终有够不着曦冉之时。
      曦冉看着师傅倾力驱水,或有进步、或时而反退,对自己之前的失败,也似渐渐释怀。她为师傅每一次收获而开心,也间或为师傅乏力之象流露忧情,隔着水距关切地问:“师傅,你还好吗?”
      师傅直起弯下的身子,露出带点自嘲的笑,还有点吃力,又转为自我鼓励:“再试试吧。”
      他的笑容还像寻常一样温和,却全不见了“师傅”的影迹,他的身份被笑容轻易抹去,而曦冉,也好像在这样的师傅面前最自在,她竟然结手印自主解开了防水符。每到师傅真气不及,或顶不住水道“塌方”,她便施行水术,一跃到安全地带。师傅也不阻止她,只是更迈力控制好剑意。
      他们之间虽常有距离,总尽着各自的努力,接近对方、减轻对方的压力……
      我恍然觉得我没法再疑问师傅对曦冉有意无意。因为师傅的爱,或许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爱或不爱”、“关爱还是情爱”、“争取或是不争取”,都不能诉清一个内心坦荡之人无悔的付出。
      ……
      又到师傅屡次未能达成的间距。师傅剑气迸发出更惊人威力,我们坐的泡泡随水波弹跳动荡,我觉得自己像不倒翁摇来晃去,哈哈哈笑得乱捶泡壁,程镜玄可笑不出来,我们的安全和隐蔽都靠他保障呢。有时师傅的剑气近前来,泡泡内的光色差点外溢,他赶忙把灯塞进袖。
      虽有艰难,期间程镜玄还看得蛮有兴致,说:“你师傅的剑法挺有特色。”
      末后终变为:“先走吧!”情急道,“再待着露馅麻烦了……”
      他说话分了神,不幸泡泡平滚了一圈,害我和他滚作一团。
      我们面对面抱着,我的下颌卡过他的肩,往他背后望出去,望见气泡滚滚的海水环形包绕,远处直砌到视野边际的石阵、种类丰富的海植、数不尽的鱼虾都在悠悠倒转,光线被气泡打乱,海景色泽明暗交织,万物随波涌扭变。我早已不去想我抱着谁,只想就此痴醉不醒。
      待我们的泡泡翻滚平定,开始飞速平移,我意识到是程镜玄让我们远离师傅和曦冉所在。
      自然的力量将我们甩在一块,我本只需催动剑气,就能和他分开,可他的怀抱与任何人都不同,仿佛我与生俱来适应它的本能。从他怀中往外退,反倒像强迫自己所为。
      我刚让开一寸,他把头侧移到我面前,与我双目互视,伸手抚上我的脸,还撩开我的额发,神情带点研究意味,仿佛参详一件逾久未见的宝物,绝不愿再失去。
      我心惊有逃跑念头,一发力坐起身,他也不紧不慢地起来,衣衫柔雅风情万种,将悬浮的灯引回手边:“还回去吗?”
      “不回。”我几乎是一口咬定,继而不解……我是怎么了?
      回不回去的问题很严重吗?
      为何我要用斩钉截铁的语气?
      ……

      或许海底这段经历在我内心种下了阴影。
      三日后的睡梦里,我居然梦见程镜玄……会、弹、琴!
      梦里我听到琴音似在召唤我醒来,琴声是天、是水、是星,更是命轨万千。天是星河,水是星河的倒影,命运无常,人终须有直视它的勇气。
      所以,我睁开眼睛,还带着困意,眼皮微沉的感觉如此真切,仿佛不是梦,是我真的夜半醒起过。然而我的意识又不全清醒,既不疑问他怎么会弹了,也不疑问他为何深更半夜到我床边弹琴。
      光不知从何而来,我能看到他的眼睛。
      我便连一句问他的话都没有,只听他弹,只看着他。
      仿佛对视,也能交流……
      可梦境极为短暂,一曲还没听得完一个片段,交流也似一个意念都没传达尽,他猝然惊转头向黑暗:“谁!”
      然后……梦无尾而终?

      之后的日日夜夜我时常怀疑,梦不是梦,是他真的来过,被谁给发现了。
      因为直至太白事发,我再没见过他。
      我有过担心,有过窃窃思念,甚至有过抱怨。
      他怎么不来找我了?

      但也并不是没有可能,梦是假,我的牵挂更无意义。
      如他被我们蓬莱师长监测到,刑讼司怎么没人来究问我?
      他是为擒天殿魔尊出谋划策的谋士,他自有他的要事,偶尔围着我转,也是偶尔,有何道理我想他来他就得来?
      他又何必隐瞒琴艺,非要我半梦半醒地弹给我听?
      纵使我忆起他与连卦相互信任,曾推断过他应无危害仙界念头,甚至想象他的目的只是给擒天殿和仙界讲和……
      太白之事偏向我证明——他的手段,我只是还没见识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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