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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卷一46、山木有枝 ...

  •   46、山木有枝
      再后某日,瞿枫终至不甘心不弄清楚,在小树林隐蔽处抓住我问:“冰杨,曦冉对你师傅……”
      我及时打断,伸指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又有些惋惜地拍拍他肩,“懂了就好。”
      我不顾他愣怔,撇掉他手想走,却又被他抬手拦住。
      “曦冉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师傅……这是门规严禁的呀!”他惊愕置言。
      “门规也是能通融的。”我淡然回复,“何况男女弟子间的恋情,门规虽未言禁,也绝没有支持。”
      我和师兄、师姐都是实在之人,蓬莱的门规早看透了,只要有身份,啥不能通融着来?
      曦冉是滕翎氏族金枝玉叶,裘师傅有一众齐云山仙长护着,待到曦冉出师之后,他们相知相爱,还有谁管得着?

      瞿枫犹自不愿相信地摇着头:“可是你师傅呢……他也有意吗?”
      “没人知道,”我依旧语调平淡,故意加句诠释,“又不急在一时。”
      师傅的态度素来难看明白,因为他对每个人都关照。但我善于捕捉他目光的点滴不同,他嘱咐曦冉顾好修行,曦冉乖乖记在心头,他看专注学习的曦冉时,目中流露的不仅仅是欣慰,还有展望、对未来的憧憬。
      在我看来,他未尝不是为曦冉好,为等到能和她做神仙眷侣、长乐逍遥?若确系如此,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何必急于一时?
      “可如若他根本无意,甚至反对呢?”瞿枫坚持辩驳。
      是我失策,我的解释他根本不可能听懂嘛……
      我索性诚挚劝退:“瞿枫,你放弃吧……对大家都好。”
      “我不会放弃的,”瞿枫师兄迸发出令人惊讶的正气,他一字一句咬定,“除非你师傅站在我面前,亲口告诉我,他爱曦冉,并会负责她一生一世的幸福!”
      看着他清肃的容颜、紧绷的手势和笃定的站姿。我反过来被撼动了。
      是啊,除非师傅和师妹是两情相悦,否则凭什么瞿枫师兄不能追求所爱?
      更何况,连曦冉亦未承认过,她对师傅的情感已超出儒慕之情的范围。
      曦冉即便怀有女儿家的心思,是她与师傅习性相近,师傅又有魅力之故,难道就能说明,她想把萌动的感情修成正果?
      反过来说,因为缘分相投,师傅就一定会生出与曦冉长相厮守之心吗?
      如果未得确证证明,曦冉和师傅已相许成为对方的唯一,瞿枫师兄又怎么可能死心呢。

      我实在难以看透师傅的想法。
      一整年来,其他喜欢曦冉的师兄弟因见瞿枫积极,也生出了紧迫感,往我们梨风院跑得勤了,可他们哪个能有瞿枫师兄的条件,何况还没有英雄救美邂逅的缘分,曦冉连与他们稍久处都不乐意,可她素来不是能拉得下脸的人,被师兄弟们多说几句央求的美言,就只能别扭地应付着。我想放狠话赶走几个,被师姐劝住:“你赶得走一个赶得走全部吗。你先打听清楚人家家世,你得罪得起吗?”
      结果是平素待人最和气的师傅出来唱黑脸,觊觎曦冉之人才陆续退避。
      但师傅是看人来的,又或说,是看曦冉的意思来。

      比如木鱼脑袋的兆骥师兄,得点空就缠着曦冉一起练法术,尤其是在校场被他看到我们,他一定凑过来。
      曦冉说只想自己练,但语气太弱,兆骥师兄心情亢奋听不见,拉着她就上场。
      师傅指点师姐返回,看出曦冉和对方交手不乐意的样子,待双方下台,罕见地呵斥起人:“兆骥!就你这身功夫,也敢来误导我徒弟。以后再让我看到你打扰曦冉练功,”手拍剑柄,握剑指出,“先拿这把剑问候你,摔你十个跟头。若还近得了十丈之内,你自便!”
      委婉、客套、东拉西扯带入话题都没有,只有直白的威吓。
      我和师姐挤在一块惊圆了嘴——师傅居然也会凶人?
      待得兆骥师兄灰溜溜远走,师傅还自行解释了一句:“有的人、有的话,好好说,他就听不懂严重性。”
      曦冉师妹抿紧了唇,也忍不住笑目盈动,光颤颤似含水晶。
      我和师姐可一点都不含蓄,在后边相对笑得猛拍对方……

      换作别的师兄弟,只要曦冉露出不情愿之色,师傅也会出面解围。

      可轮到瞿枫,待遇就不同。不知是不是师傅看出,曦冉虽有些为难,和师兄相处却也没有不愉快,所以若是瞿枫师兄邀曦冉练剑,哪怕曦冉明言拒绝,裘师傅都像没听见,直待曦冉在瞿枫的温柔攻势下,终于改口同意。师傅也就多看一眼他们携手外出的背影而已。

      瞿枫师兄少年英俊、文武双全,深情专注又懂得克制守礼,哪个女孩能没有点触动呢?
      师傅若真对曦冉有意,怎能三番五次给竞争者机会,容如此强有力的对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次又一次哄走至爱?他又何必带曦冉到伏雪院旁授课,难道不认为,离瞿枫远点为妙?
      所以我疑惑丛生,甚至有推翻前论的冲动。
      可就在我尝试改变看法之际,又撞见白胡子的合禄仙真跟师傅言及瞿枫。合禄仙真也是开明之人,说徒弟方方面面都优秀,若能成一桩美事也好,云云;师傅静了一会儿,居然道:“我的小徒弟爱慕者甚多,让她自己选吧。”语声韵味不简单。
      我精神一振,捂着嘴踮着脚跑了。
      师傅的话看似对自家徒弟的魅力自信,实则是有问题的。
      在曦冉一众“追求者”中,他明明只偏待瞿枫师兄,还说让曦冉选,选什么?
      如果不作它解,师傅纯属言行自相矛盾。
      我只能解释为,师傅心里暗戳戳把自己加了进去……

      然而总靠臆断,我也只能和师姐窝在角落窃喜罢了。谁知道师傅心意究竟如何?
      因我觉得师傅对曦冉是何样的感情,曦冉应该比旁观者更清楚,所以我下定决心攻克她。

      某天夜里我逮住个机会。
      贤惠的曦冉爱将师傅新教的术法图示绣在方绢上,每每给我和师姐、她自己各一幅,花样叠连,设计得煞是好看。这夜她边绣边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带着淡淡痴情,似乎回味起什么美好画面。
      我灵感大发,一拍手,惊醒她,说:“曦冉,看到方巾,我突然想唱戏。”
      “唱呗。”她还沉浸在幸福的思绪中,抬头略瞧我一眼,笑答。
      我一手抖袖,一手煞有介事端平,摆出旦角的造型,学着戏剧中人物的状态,开腔吟唱。
      唱的乃是《画骨长留》戏词《山木有枝》,小骨与师父朝夕相处时的唱白段子。这段唱词在仙镇十分流行,听过不下数百遍,稍微整理便从记忆中顺流而出。

      “羹肴味美不及桃花迷,桃花虽好不若春长栖。为君束发最难,丝缎滑缕绕不完。为君浣衣最易,白璧莹雪比水净。与君同席,对影朝夕,不愿君心知我心,惟愿来日总如今。
      山有木兮木有枝,礼义伦常非不知,尤师尤父安敢念,晨星照下乃居上。
      心悦君兮君不知,画藏布绢暗悄持,既慕深恩胜天慈,乃患尘思不配及。”

      我演的是花千骨,故意模仿曦冉的举动常态,然她听了半曲还没听出端倪,只对我露出赞赏的微笑,甚至停下绣花,帮我缓缓打着拍子。
      我心叹她从小生长在仙贵之家,一定没得听过禁戏……
      不过,她再怎么没看过戏,典故总也是有耳闻的,“山有木兮”,名门学堂中最古板老气的夫子都知道什么意思。
      于是,当听到“山有木兮木有枝”,她拍子开始漏断,再听到“心悦君兮君不知”,她终是彻悟了,笑容流失,怔怔停手,斜垂目光向地至我唱完。

      “曦冉?”曲终,我拿袖在她眼前一捞。
      “四师姐,”她嗫喏道,“你唱的什么呀……”
      我故意把脸迎到她面前,嬉笑:“嘻,脸红了、脸红了……”
      “四师姐……”曦冉怨尤地别过另一面去。
      我从她颈后伸手捧她热涨的小脸,她不动,我坐进塌后方,手落下抱她腰,有些央求意味地贴住,细声道:“曦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师傅是不是‘骨画情深’啊?”
      如是师姐,我早就逼供了,但她是水灵娇羞的曦冉,比初生的花朵还娇嫩,总是怕会掐出印子来,我只能轻手轻脚揉着求。
      曦冉忽而反身抱紧了我,有些愁苦,又有些无助:“四师姐……”

      她还是选择了信任我。
      她敞开心扉,告诉我,她第一次想到和师傅天长地久,是在一个春光淡雅的早晨,练完剑偶进梨花林漫步,遇见白巾束发、坐在雪石上的师傅。他一袭流云长裳,手持古卷,神情专注地翻阅。
      云天浅碧,满树梨花飘雪,轻灵地越过伊人眉稍耳畔,舞附于肩背的长发,停缓在膝上,落进书页的墨笔游龙间。
      她正痴痴地看着,他抬起头叹了一声,目光悠悠若寻索,似有疑问不得解。
      梨枝芬芳,交错遮挡,露出天际淡淡的蓝,他轻轻眨眼,如蝶停翅,往书面上吹了口气,梨瓣腾空,仿佛洁白的蝶翼是从他睫毛脱落,在书面蜻蜓点水,又翩然飞去。
      他用手指摩挲过纸页,在某行上方静驻,目光忽亮了一层。
      他笑了,快速地翻过几个折页,找到目的地,认真阅览一番,心意满足地将书按下,举首观景,稍作歇息。
      他望见曦冉,尤然带着被诗书沐浴过后的笑容,彬彬有礼地一颔首。
      “一瞬间,我觉得他不像师傅,就像是……同窗勤学的师兄,一点儿距离感都没有。”曦冉说到彼时,目光似也融进了春景,“我走近去,问师傅看什么书,他说是极流真人府上的心经,看似浅显,实则前后相引证,喻义推敲不完。我就在草地席地坐了,对他说:‘师傅你讲给我听吧,弟子家中的夫子说,把握不了的经义,有的时候教给别人,教着、教着,心下就越发明白。’师傅有些惊讶,但想了想同意了,后来……后来师傅讲给我听讲习惯了,我也喜欢在案前伴着他,只需静静听他说话,那般时光,就像真的永远不会过去。”
      曦冉目光悠远而恬淡,如似已经历过一生的美满,坐姿安然仿若置身书房窗下,甚至都忘记了害羞。
      我亦为他们美好的相遇而心醉,游戏之心乍起,伸手按住她的耳朵和脸蛋搓:“曦冉,你们要一直这么幸福,就对得起我老人家的厚望!”
      她咯咯笑着蹬脚又打我手背。
      ……

      只可惜,曦冉也不能确定,师傅关爱她,是否有过于师徒之情。

      裘师傅好学,一面是师尊,另一面却还是手不释卷、勤思勤问的弟子。他平日里教授我们,都只见为师稳重的一面。而曦冉描述的令她心动的另一面,我并未有幸撞见过,我以为,应该就是像在极流真人面前的时候,师傅谦逊有礼的样子吧。
      我只有靠着程镜玄的奇术,才能得以亲眼目证——并不止如此。

      程镜玄来的次数多了,我竟渐引以为习,不再动辄想赶人。
      这家伙把我家中情况调查了个遍,每次来,给我捎带点兄弟姐妹们的消息;比如,二姐的儿子、我太白的小侄子和同门偷跑下山玩,被罚扫山阶一千级;比如,相游和师父外出采药遇到一条蛇想吃一只白鼠,他们救下了白鼠;比如,我大哥不慎搅进长白师傅们的矛盾,还好他善于应对及时脱身……等等;倒也不失为一个有用的传信人。初闻知他多事,我挺生气的,但久而久之,脾气也就消磨转顺,甚至相处有点愉快起来……
      我竟也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好感?
      胡闹。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魔派骨干。强敌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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