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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卷一45、酒晴初开 ...

  •   45、酒晴初开
      主看台的对饮桌前,傅兰师兄还没有醉,不知道喝到了第几杯。
      举着空杯,已有点口齿不清,滔滔不绝跟仙尊吹嘘着什么,神情颇显豪爽。
      仙尊随意答了两句,给自己满上,又给傅兰师兄满上,做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同扬手昂头。
      相同的动作流程重复几遍。傅兰师兄没工夫多嘴了,似卯足劲儿运行功力化开酒劲。而仙尊颜色如初,只若喝了几杯水。
      傅兰师兄酒劲上头,满脸通红,竟还没有认输的意思:“仙尊,您别看我酒劲上来得快,那只是我修行不如您。但我酒力胜在耐力,没准先醉的还是您!”
      我以手遮目笑得要哭,我好想拿张桌布往傅兰师兄头上一蒙,拽回师门院,不让他在这丢人现眼。
      再过两杯,酒壶倒空,送酒的师弟不但送来酒,也带来管事的师长,有掌教层两位,有礼宾司朱师伯,还有裘师傅。
      朱师伯疾步上前刚要斥责傅兰师兄,被儒尊用法光阻住,声音没发出来。
      ……
      傅兰师兄直到喝进了醉梦里,被人抬回梨风院,始终不晓得与他对饮之人,是大名鼎鼎的长留儒尊笙萧默。
      儒尊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修行有无尽高度,却从不彰显他的高度。
      如只见到赛会开始之后,他在掌教高仙们围攻讨好之下淡定的形影,我兴许都不会对他留下比读他传记更深的印象。
      他的平易近人、他的友善随和,直教人不经意间忘掉他的声名。
      他的传奇,不在传说里,而在乎没有任何一段传奇,能使他滞留。

      三个月后禁酒期满,复隔两月,傅兰师兄迎来了无相劫。
      无相劫俗称“禁欲之劫”,对于与酒相伴相生的傅兰师兄不可谓不要命,万幸拜儒尊所赐,他已经有了三个月的戒酒经验,故不需靠师傅们牺牲修为相帮,就成功抵制住了魔力的诱惑。
      再过一年,傅兰师兄飞升成仙,成了名副其实的酒仙。蓬莱上下传开儒尊为他打通奇经八脉、为他灌输真气冲破劫关,甚至在酒里溶入奇丹妙药之类荒诞不经的传言。
      我们师门院全当笑话听,我以此打趣傅兰师兄,时而乐得前仰后合。
      ……

      二十二岁那年的仙剑大会,除留下有关傅兰师兄受儒尊恩惠的种种奇谈怪论,还有不能忘却的,便是瞿枫师兄交托的情书。

      初赛时我一心一意把师姐推入了决赛,就不断更换目标分散力量,人多手杂,朱师伯都看不出我故意放松。师傅也无责备之意,就当我想多尝试些打法。后来师姐复赛闯进前三十二之列,算不错了。

      男弟子初赛期间,我和师姐与其她观赛的同门一样,热情围在场外制造气氛。
      开赛令下,校场围栏线外两百多名男弟子腾剑起翔,共同冲着十二“花瓣”的花芯一角展衣飞去;如同百万军士跃马扬鞭,争先恐后抢头功;所有校场霎时间被人影、剑光划出的线条充满。陆场只见影色扑朔,水场还见镜像迷离,倒影幻闪,分不清是否真人埋伏,会突然冲出。仙剑大会的水场,都允许入水。水深而清凌,从主看台易见底,但从外围观察,角度不佳就倒影比真人还清楚。
      场中情形瞬息万变,周围看众也随着关心的身影穿流来去,边飞边看不免挤着撞着,风吹雨乱,路线糅杂。
      平日里脾气挺大的贵族小姐们,一心系着场中的英俊儿郎,也懒得和冲撞的人计较,看都不看一眼是谁撞的就让过了。因为少看一眼爱慕对象,才是大亏特亏。

      瞿枫跟我关系算铁的,我当然拉着师姐加入他的支持者阵营。
      一场比赛下来我和师姐都在和别的师姐妹比嗓门。朱师伯和万师叔看得连连摇头,待我们欢呼归来,便捉我们训话:“你们怎么跟那些仙班不懂事的弟子一样,修仙人要稳重、要有涵养……看看你们师弟,”指向安安定定、玉菩萨般端坐的张帆师弟,“你们像师姐的样吗!”
      我和师姐垂头忍笑,唯唯认错。

      师傅和曦冉不在,他俩形影相随,又不知飞哪个朝向窃窃私语去了。
      师傅带着曦冉看比赛,顺便指点她竞赛技巧和各路同门的术法短长,内容多教不完,他们就携手并肩不分离。
      朱师伯虽对师傅的耐心深恶痛绝,也只能拿我和师姐发落,聊以解气。

      师傅和曦冉在我心目中,是多么完美般配的神话呀。
      乃至于当瞿枫师兄私下将我拉到衔云塔下无人的角落,面色有些期许、又有些紧张激动地递出写给曦冉的情书,我愕然接过手,眨着眼睛不说话。
      我还在回想他刚刚直白的表述。
      “冰杨,我喜欢你师妹,能不能请你帮带封信给她?”
      “冰杨,我喜欢你师妹,能不能请你帮带封信给她……”
      一遍、又一遍,在我脑海重放,我仍不敢确定我听到了什么。
      他的眼眸看的是我,心却分明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他的笑容带着不安,仿佛想象到曦冉拆开书信、读到他的心意时,种种可能性反应。
      “哦……好……”我讷讷地回答。
      “请告诉她,午后的比赛,我会为她力争上游。”再次说到自己的心意,他的不安化为了笃定,“我会变成真正的强者,让她能安心倚靠。”说完露出柔情的微笑。
      我如鲠在喉,突然间有种冲动想说:“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可是他怎么就不能爱曦冉呢?
      就因为他优秀、他出众,他的人品、他的才德……和师傅相比都不逊色?

      是啊,曦冉温柔恬美、善解人意,有心追求她的人多了去了。只是她初步入在蓬莱羡慕者众的梨风院师门,许多追求者自愧不如,望而却步了。
      可瞿枫师兄乃合禄仙真弟子,天庭玉田仙官廉祁仙君世孙,他仪表堂堂、行为端正、知书达礼、武艺超群,他的每一方面都配得上佳人,他又何需却步呢?

      校场上的午时钟响起。犹若命运为人敲响的警钟。

      “冰杨,就拜托你了。”瞿枫师兄诚恳地言罢,返回校场找师兄弟们去了。

      我寂寂无言地回到梨风院,用完午膳,和曦冉闲聊。
      曦冉提到多次发现师傅桌席的酒和别的席位都不同。我说,师傅只能喝火性酒,喝其余酒会发寒,又顺便提了一句:“倾闻师傅的朋友真够意思,他虽然闭关了,他们还记得给师傅带酒呢。”
      曦冉若有所思道:“有人帮挑选自然好,只是哪日若刚巧人家没能帮上忙,我们自己也能分辨更好。火性酒说白了是种药酒,并不是所有火性酒都能御寒,泡的药不对,功效也就不对。我家中常有灵鸟捎来上层天界的酒晴花籽,不如找个大水缸种起来试试。”
      “酒晴花?有用吗?”我不解道,“酒晴花遇酒变黄,没听说还能测出酒性啊。”实则望曦冉解答。曦冉家腾翎氏族,乃是九天上蓄养御车鸟兽的仙族,有些常识自然懂得比我多。
      “能,”曦冉肯定地道,“酒晴花泡了酒之后,所遇酒性不同,激发出来的花香也不同。只是要训练过,才能闻得明白。我们家中常预备给神兽吃的酒,酒性都有要求,所以我学过。”
      我们又扯了一阵去哪找大型水缸,没扯出结论,我及时把话题切转到瞿枫师兄身上。
      “曦冉,我今天才知道你认识瞿枫,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我转转眼睛偷瞧曦冉,只见她神色无异常。
      她柔婉地回答:“以前在仙班的时候,有几个男弟子,家里权势挺大的,总是骚扰我。有一回瞿枫师兄撞见他们欺负我,就把我解救出来,那几个男弟子恶言相向,我一直担心瞿师兄会被他们报复,还好没事。”
      我吐舌暗叹——还是英雄救美的戏码?
      怪不得瞿枫师兄说要“变成真正的强者,让她能安心倚靠”……
      我甩甩头,让自己醒过神来,抽出书信递给曦冉:“曦冉,这是瞿枫给你的信。”提示重点道,“瞿枫说,下午的比赛,他会为你努力,让你看到他变成真正的强者。”
      “嗯……比赛,师傅定好我们要看的场次了,都是对我术法有帮助的。不知道会不会有瞿枫师兄的比赛。”曦冉语态神情,分明没有一点点意识到,瞿枫对她感情的特别,她心思都随着师傅走。
      师傅不在院中,陪齐云山的师长们去了。
      我无奈掀手一指:“你先看看他写的什么。”
      曦冉顺手一揭信,毫不顾忌我在旁。
      气氛宁静得出奇。
      她把信从头到尾阅尽,小脸俏红,瞅瞅我,说不出话来。
      “怎么办?”我已确定她对瞿枫无意,语调都是下降的,和问“怎么拒绝”一致。
      曦冉也听得明白,侧低头,眼神微微闪烁:“就告诉他……我现在不想谈儿女私情……只想……”声音忽弱了一层,“只想专心修行。”把书信塞齐,退给我道,“帮我还给他吧。”
      “知道了。”我鼓着口笑认真收好信,在她秀发上摸了一把。

      曦冉的理由纯属正当,可太正当了。想专心修行,不等于今后都不谈感情,不等于瞿枫没有机会。
      瞿枫师兄又怎会懂,一个“专心修行”之下,饱含的另一份深情。
      ……

      春末夏至秋又来,曦冉播种酒晴花的大水缸没找到,用了两个小坛。枝叶倒是长满坛面,不见花苞的影儿。
      酒晴花是仙界灵种,又是水草类,开花结籽不挑季节,只要不太热、不太冷,茎叶长成就应该出现花朵。
      但没有,曦冉便发愁:或许只有天然的活水能养出花来?

      我们师门院附近都没有池子。蓬莱仙岛虽比溟海温暖,但冬日冰期也不短,罕有几个师门院开池造景。然岛上是有水源的,门派中也有几处山石泉流,不同支脉汇成小溪穿出丘陵区,又成为小河,经过水陆校场、工坊、花果林、碧玉田,西北向入海。瞿枫师兄所在的伏雪院离丘陵区近,院外开有一个曲回的水潭,引山间之水出入,可谓种植酒晴花的妙处。

      瞿枫师兄是个聪明人,自从曦冉拒收书信之后,他也绝口不提追求之事,只从细节上关心我们师姐妹仨。凡给曦冉的好处,也绝对给我和师姐一份,不显出偏向,私底下亦对我和师姐说,他觉得曦冉考虑得对,我们都当先以修行为重。
      可他对曦冉的牵挂不减反增,心思再明了不过。
      先时曦冉总设法避免与他多接触,自然不答应把酒晴花种到伏雪院附近,可他太有恒心,隔半月邀请一回。他善意满满,正人君子的笑容令人不禁责怪自己太多心。当他第十几番提议把花种过去的时候,别说曦冉,就是我都觉得再推辞不好意思,更何况我们确实盼见酒晴花开。曦冉直拖到第二年开春,终于被他说动,带着酒晴花植株到伏雪院外的水潭试种。
      没想到,这一种一发不可收拾。伸展羽叶的茎条在清潭迅速蔓延开来。
      至花蕾纷纷冒头之际,四分之一的清潭都已被淡绿的网丝覆盖。花是白色,各自在茎节折起拱出水面处向阳浮起;花蕾泛青,包至顶露白,放眼望去,尤似稀疏的星辰在云波中隐现。
      春尽天暖,花势之盛更带给人惊喜。花朵迎着雨水争相开放,一簇簇花瓣包得端整,均是碗形,雨珠便在花朵内储蓄,如白玉酒碗盛着琼浆。叶影迷离,素华生光,镜泊青丝长,美人半面妆。碧绦细羽疏密相间,倒影并齐;靑纱绣着精致的小花,贴浮水面。
      我们日夜盼得的不过是几朵出水芙蓉,如今却数不尽玲珑玉影,收获大超所望。
      曦冉拉来师傅,请师傅鉴赏我们精心培育的成果。师傅喜欢上酒晴花铺就的清潭美景,起兴便在岸边教她术法。
      师傅早知道我和瞿枫关系不错,之后瞿枫通过我认识了我们师门院所有人,来往次数有所增多,他看似也都没多想。

      不记得瞿枫师兄观看师傅的教学第几回。
      只记得某一回,曦冉为水中之花所迷,施展术法时分了神,裘师傅用剑挑起一朵,剑递到她面前,说着“当心”时,曦冉痴迷相对的神情,令半步已出伏雪院侧门的瞿枫止步。
      酒晴花颤落一滴水珠,曦冉慌忙垂眉将水滴接在手心,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她的目光也越过剑锋,落进了手心,脸颊却飞起浅浅的红。
      瞿枫神色难堪地转身,退回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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