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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卷一42、堪心自明 ...

  •   42、堪心自明
      在所有修仙道派中,蓬莱仙境数量最多,直通任意一层天的都有。因为是贵族门派,时常要接待来自九天名门的高仙。

      所谓仙境,即仙界的异空间,进入能见全新天地,多数立境在一至九层天。
      仙境的建造,需多人结阵,在无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将意念中的幻境固化,巩固多载。
      仙人终究不是神,不可能造物。仙境虽是固化的幻境,仍非现实,只是任意生灵进入,灵识感应都能一致的地方;其中事物效用,之所以有实效,乃是天地灵气作用于感官、意识、肢体,切实生效。
      故除开九天,没有别的地方建造条件更佳。只有九天阳气、灵气常足,有神奇仙力能保证美好的幻境不成为一场虚空。

      阆师傅守护的落华仙境属底层仙境,建境在第一层天,只对地界开放,作门中节庆、集会之用,招待地界修仙之众。倾闻师傅闭关的广莱仙境位通第四层天,而命海仙境的仙阶比广莱仙境还要高,立基在第六层天。
      其中有命海仙宫,蓬莱在天庭都有话语权的三仙之一、长老尤业涛所居。

      我对仙境好奇,师傅便推延了两日符术课程,教授我仙境常识。
      对于九天之上的妙景,他实得见过的也不多,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已然听得如痴如醉。
      在我智力初开之时,尚幼弱的小脑袋就装满奇思妙想,对仙境的美幻绝伦无限向往,只是年龄渐长,知道九天之上掌权的,多是些德行平庸、竟或还不如凡夫之辈,不免有些失望,且见地界的自然风光壮丽,未必就比天上逊一筹,对仙境的追慕之情也就逐年淡漠。
      至今接连开启破望、知微、堪心三重道境,不知为何复对仙境升起了似不浓烈,但却绵长莫测的兴趣。
      不,不仅仅是兴趣,而是一想到“仙境”,心里就生出奇异的滋味,忍不住想细细品尝,仿佛一缕春风吹拂进从记忆深处,痒痒的,捎带起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甚至日积月累化为一种情结。

      情感、情结的缘起,竟似只有一个“家”字最贴切。

      仙境跟家有什么关系?
      难道我憧憬在仙境建立一个舒适的居所,拉上几个要好的伙伴,长久安居?
      尤似没那么简单。
      我是在哪里见过九霄万里、云汉星河、天宫玉宇、太虚风月?
      明明未曾目睹,为何感到早开过眼界,已徘徊其间多番,再至如游故乡,重温旧梦般悠然?

      可我不认得路、不认得方向、不认得来往仙灵,只能紧随师傅而行,赖漆颜长老拨开迷雾,引我们穿越重重幻阵。
      命海仙境如无人带路,只有空荡无边的海和天,没有日头、没有云,天也不暗,匀称的光色渗透空间每一方寸。命海仙宫在波纹密织的海水深层,海波浩瀚只有低浪循回,也已将仙宫影色遮掩殆尽。如非漆颜长老领我们接近仙宫,又从仙宫下行至结界大门,我如何想得到,命海仙境的六重天出口不在天顶、而在海底?
      命海仙宫壁面大出寻常宫殿好几倍,有巨型术数符图附着其上缓动,殿顶的明灯都按星宿命理排布。
      仙宫内没有水,干干净净、庄严高广,迎面来的风无色无味、冷清寡情。
      所乘之云有漆颜长老控着,不需我关注飞行路线,我只费劲地昂头观望殿穹,为迷人眼目的星宫群落感到震撼,仿佛观尽大千世界悲喜苦乐、众生命途顺逆坎坷。
      忽一男子发声:“为什么,人看不透命?”嗓音浑厚沉练,气息沛然,回荡在殿宇,如群山共鸣,闻之令人身心俱颤。
      师傅连忙伸手揽住我左臂,把我固定回云面安全范围。
      我发晕尚未定得下神,又接一声泣问。
      “为什么,人看不透命!”
      一个“命”字音长无极,穿越凛冬,颤抖到僵硬,宏伟的大殿都被寒意浸透,满殿的符图光色扭变,似都跟着干嚎哀咽。
      我拽紧师傅胳膊,再不敢大意,并忍不住皱眉问漆颜长老:“长老,”方向不明,随手一指,“是谁啊?”
      “这儿还能有谁……甭理他、甭理他。”老顽童般的漆颜长老挤眉弄眼,对我摇着根手指,用低得“喳喳”响的语声说,“他又犯病了。”
      漆颜长老才转得回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段笑声迭起,充满了转折和令人难受的突起拔高腔,笑意里有哭、有喊、有沉郁、有不甘、有苦楚、有恼恨、有质疑、有深深失望……就是没有愉悦。
      笑不成笑,反成了情绪的宣泄。
      漆颜长老有些厌烦地按住自己两只耳朵,还看向我们,动动按耳朵的手。
      我会意,也用手掩耳,他笑得白牙排排亮,我便知道我理解对了,他是示意我们跟他学。
      他又引导师傅,师傅冲他轻摇头,表示不必。

      不曾想,蓬莱有“德高望重”之誉的首席长老尤业涛,是个会间歇性疯病发作的病人。
      为什么,人看不透命?
      这世间最能让人疯狂的,可不就是命吗?

      第一次踏足命海仙宫,我意外之余,只余悲从心生。
      尔时我尚不能确定首席长老真有疯病,只是那一刻他撕心裂肺、穿肠透骨的笑,已然打破我对“长老”一词的认知。
      他不知道我们来了吗?
      他不知道我们听到的感受吗?

      回顾史书,罕有哪些长老在成为“长老”后,还有过“德高望重”的表现,然我时常理解为:长老们才德不显,乃退隐之故。
      甚或见野史传说中,“长老”二字,时常代表着僵死、教条、缺乏人情味,我依然难免把长老们想象为修仙楷模。
      因为他们修行高高在上,不应该是连神智都控制不了,会在晚辈面前失态的人。
      ……

      心情难言地离开命海仙境,出至第六重天,夹杂鸟鸣的清风扑面来,顿觉精神好得多。

      第六层天我怎么也像见过?我揉揉脑侧。
      每一处景境,虽入眼都是新鲜感,却也总有“重逢”的错觉。
      纯然陌生的云际,曲径竹林,小桥流水,日圆天碧。
      除了太阳大而不刺眼,脚下没有泥沙,只有云,溪里没有石泥,只有云和水,别的,和地界一处幽静的山林没有什么分别。
      ……也许只是它和地界相像的缘故吧。

      漆颜长老送我们到地方就暂行返回门派。
      极流真人不在住处,而在竹林中某处圆形的空地,和另一位仙长在一块,各自试图解脚前云面上一个草帽大小的符图。
      “我们正对面的是极流真人。他们在‘斗符’。”师傅挨近来,轻声解释道,“是一种游戏,就是双方用相同的时间,各给对方设下一个法符,同时开始解,谁先解开,谁就获胜。”
      “哦。”我微微笑答,不说多余的话,因为两位仙长此时定不想被打扰。
      我和师傅都保持安静等待,师傅飞至高处俯看,似也被符图吸引,我则小心翼翼倚靠住一根竹子,把竹枝竹叶拉到眼前玩。

      极流真人却中途停手道:“善卿,带了谁来呀?”他手中本拿着一根长竹枝,对着符图点划,此时却将竹枝搁到了一旁云面上。师傅缓缓落地,我犹未明白意思,插嘴道:“真人,我是善卿师傅的弟子,您先忙您的吧,别耽误了您赢局。”
      “不,仙符要解得开,起码十天半月,不急在一时。”极流真人挺直腰背,捋了捋黏合成一绺的胡须,笑目晶亮如含活水。
      他须发洁白,肤色却红润,面上有细细的皱纹线条,却无一丝斑点;下巴略短小,向内收敛得秀气,鼻子翘挺得弧度稍上弯,像逗孩子开心的木偶人;玩偶般亲切,却自有玩偶没有的了悟天道的气度。
      师傅招招我,让我随他拜见两位真人。

      难怪他不说话,而是先落地了,原来已打算上前拜会。极流真人放下竹枝就是见客之意,我也太不灵醒。

      另一位仙长见对手有客,也收起解符的拂尘。
      “极流,你的访客?”头发还有淡淡墨色、成仙年龄看似早些的仙长问。
      他高瘦而相貌端严,即便微笑,看着也让人不自觉修正仪态、肃颜相对。
      “他是蓬莱云桑的弟子,”极流真人向朋友介绍,又向我师傅介绍对方,“这位是蜀山研心道长。”
      “研心道长,幸会,”师傅点头作礼道,“弟子裘善卿,有难题想求教极流仙真,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哪里哪里,”研心道长客气道,“既是你们有事,我就先回避了。”
      他说罢和极流真人辞别两句,自行离去。
      可他走了,我还在想……他名号为何耳熟啊?
      有赖极流真人把出身门派也交代了,我很快便想起,在史传看到过——研、心、道、长,是程镜玄的师父啊!

      哈……为什么觉得程镜玄也有师父,怪怪的呢?似乎他那种人,应该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只需阳光普照、雨露浇灌,便自行长出的,纯天然纯自然、非人工栽培,所以才能长成的……空前绝后之怪胎。
      当然,我理解有误。他不但有师父,分明还有爹娘,还有师兄师姐什么的……

      极流真人带我们到院舍屋堂入座,主宾详谈。
      真人询问我劫数中的征兆和感应,我尽可能贴切地描述了,连弟弟的恋情,我也没有隐瞒,因为真人给我极其可靠之感。
      极流真人在屋内漫步,走了一圈、又一圈,乃是寻索解问的思路。
      初时我看向师傅,不明白真人为什么老转,师傅做安定手示,我也就没起来。

      终于,他转回主座,神情已满有把握,坐下便向我道:“温冰杨,你知道修行人的劫数是由何而生吗?”
      “执念。”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对,”极流真人满意地微笑,“所以你的劫数虽奇,同样是由执念而生。你之所以近年遇劫接二连三,是因为你遇到了你的‘劫星’。”
      “何谓劫星?”师傅快口问出了我也想问的问题。
      “劫星,可以是任何人、事、物,调动人内心潜在的执欲,修行者遇之,若心怀正气、灵悟生发,仙劫便应运而生,若心性偏邪或执迷过度,则可能遇魔劫。”真人语速适中、字句清晰、有条不紊地解答道,“每个修仙人都会有劫星,只是一般的修仙者,劫星太过寻常,无非是求长生、求安健、求家和事兴、求富足、求嗜好之物,无必要谓之‘劫星’。”说着指了指我,“但对于像冰杨这样的道劫奇特之人,劫星的意义就不寻常了,因为她的劫星不但与常人迥异,而且始终唯一,不变不移。”
      他转回坐姿面朝我道:“温冰杨,你的仙劫奇特,与你宿命相关,我也无力解析。但你已升至堪心境界,靠他人帮你解释,终不如自行参悟来得透彻。”
      他静思片刻,又继续明示道:“或许引起你仙劫的执念尚处于伏藏状态,你一时间摸不透,但慢慢地,你终能看出眉目……因为,你的奇劫渡过之后,会渐增某些特殊能力,而这些能力,很可能就是你执念中渴望的、苦苦追寻的——你修仙的真实目的。哪怕,这些能力实则不足以达成目标,但必定有一致的指向。”
      我心中一凛,顿觉许多疑问都得以开释,虽短时间内理不清,但豁然贯通之感令身心都振奋。
      日后当我逐年悟通,能解释我仙劫种种怪现象的特殊能力,即“恢复遭消除之记忆”的能力,而我修仙的潜在目的,乃是想起一段早已远逝的往昔,我不知有多么感谢真人——我师傅向往的师尊。

      果然没有白来一趟,他字字箴言、句句含金。
      我喜不自禁,加紧发问道:“真人,那为什么晚辈觉得仙劫衰亡,反倒过了堪心境?”
      “很简单,”极流真人神秘微笑,立起一指,“因为,堪心,首要不是他人之心,”手指屈回叩在了自己的心门,“而是己心。”
      “人不自知,无以知人。”他白眉轻挑,神采如绘,“温冰杨,堪心之境,是非对错皆是扰数,唯定数得成,故从定力得胜。你虽看错他人心意,却能坚守己心;虽生误解,仍有自知之明;故而渡劫无论成败,都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只会成为你进阶契机。”

      我忽而想起程镜玄说“观微之要,在于存信”,今日看来,竟与真人之言两相印证。
      所以程镜玄绝非仙学疏浅之辈,他给我的建议,也未偏离仙学正轨……
      只是,他怎么就成了堕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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