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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卷一41、习近意合 ...

  •   41、习近意合
      我不愿告诉师傅我渡劫的不幸结局,就向他求有神定功用的道经,刻苦修习,加紧调神养息,以图恢复观微的稳定性。不曾想,不但毫无难度都学了进去,而且越学越顺,学得停不下来。
      某日我闭目冥定如在宇际,见天地浑圆似太初之时,忘尽悲愁苦乐、世事变迁。我从早到晚盘坐不移,待睁眼,师姐立即扶着我好好瞧了一番:“冰杨,没事儿吧?没哪不舒服吧?我都怕你魂出窍回不来呢……”
      我依然回味胸中境界,对她浮起淡淡一笑。她看呆了,不再问我有没有事。
      她也能看出,我一切安好。

      师傅更是没有愁过我的修行。他已然预见我的突破期。
      他说:“冰杨,你既然有心得,就暂缓练武吧,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收获。”
      说完继续埋头指教曦冉术法。
      庭院春生,梨花满枝,香雪宜梦,清风醒神。
      曦冉和师傅并肩坐在石桌前,桌上铺开术法图集,梨树迎风,花瓣旋落,在图集点缀出柔美的雪影。
      师傅的长发带有波浪,梨花附着上去,便停缓不移,轻动两下,陷得更深,夹进了青丝丛间。
      我在师傅后边悄悄伸手,师傅灵敏地回头看我,我捉蝶的手势停在半空,笑呵呵收起来:“没事,师傅你接着教。”
      曦冉却已从他背后,含笑将花瓣取了出来。

      嫩白的花瓣,藏在她手心,一直藏到暗黄,藏到日落,还不舍得丢,放在窗台上,夜里入睡时待风自然吹走。
      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隐隐觉察出,曦冉对师傅,不是简单的仰慕之情。

      说来也有意思,小师妹和师傅脾性都温和,习惯也相近,近到让人偶尔怀疑他们两心相印。
      例如,他们都喜欢早间看一会儿书,一般是晨起练武或打坐之后,看到不明白之处,拿纸笔记出来。我曾经以为曦冉是学师傅,哪知她是自幼坚持。
      我参加试剑大会那年,和我比剑哭鼻子的师妹名叫魏芷凡,她因为爱哭,复赛终赛年年进,年年没有师傅选,直读到和曦冉同一届考入师门。我早忘了她,她却仍记得我。她和曦冉虽非同班,却因为都胆小,同病相怜,在宿院十分要好。她告诉我,曦冉从小就爱折叠符,练得最熟就是收书剪纸的术法。
      我观察曦冉的折叠术法,纤指连拨,指尖轻挑,长条的纸张哗啦啦翻抛入空,变成多个接续的之字形左右掐边,倒掉回案面时,已整整齐齐落成一摞,边缘对准如刀切;果然纯熟得像不用过脑,没有一定年月练不出来。她就用这种空白的簿子随处做记录,有大型有小型的,看她心情裁多宽的纸……她每当遇到想不通的问题,就轻轻锁着眉摆弄纸卷,以此为一种调节心情的方式。
      而在这之前我居然没注意到,师傅用的簿子也是大小不一,以前我只知道他亲手制作,却没发现他划纸折叠时多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某次我终于忍不住凑上前问:“师傅,需要我帮您吗?”师傅心思不属地轻摇头:“不用,我就是裁着好过。”

      师傅和曦冉吃梨,都从相同的位置下嘴,吃至一半,梨余下的形状都是半瓢。不像我和师姐吃梨,一般都从梨肉最多的梨肚子下口,边吃边转圈,吃出一个瘦腰。曦冉和师傅虽也从梨肚子开始吃,但不转圈。吃完肚子吃尾,再吃头,吃到梨的一面都差不多干净了,才开吃另一面。
      这个细节我以前也未太留心到,有了曦冉之后,我发现我对师傅的了解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两人会同时说:天色晚了只想入定。
      屋里的灯在同一精准时间点熄灭。
      有的时候我怀疑师傅观微看着曦冉,不自觉受影响就模仿。
      然而,他授课时是不可能观微的。他和曦冉会突然想到去同样的地方。譬如曦冉在院子里刚跟我和钱师姐说:“我们去看花果林的杜鹃花开了没有吧。”师傅带着师兄、师弟飞回,不经意间议论了一句:“方才经过花果林,忘记看杜鹃开了没有。”我和师姐对视,坏坏地笑:“师傅,我们帮你去看吧。”
      ……

      师傅和曦冉的口味随着季节变化,变化的步调都时常保持一致。
      某日我去问曦冉、师姐去问师傅晚饭有无特别想吃的菜,竟得到统一答案,选择原因都异曲同工。曦冉说:“等春天竹笋长新的了,再吃笋干就没有味道,不如趁冬日未尽吃点吧。”师傅说:“等春日一到,就有新鲜的竹笋了,告诉膳房把旧的笋干煮来吃了吧。”我和师姐几乎是同时问回来的,合计完我两面面相觑,心情很不一般。
      又某日,春雨阵阵,阴风偏寒伴着雷鸣。我和张帆师弟分别去问曦冉、师傅中膳吃点什么。师傅说:“不必了,今日雨势偏急,风向不定,适宜打坐,晚膳可以用点清粥,放点盐就行。”曦冉说:“天气既凉又不便外出,但想静坐几刻,温师姐,我就不和你们一块吃饭了……等到晚间饿了,留碗粥给我就行,最好不要全淡的,”她用指尖捏出“一丁点”的手势,浅笑道,“放一点点盐,就吃得舒服。”
      我跟五师弟接头的时候,是我先说话,听完我说,他傻了眼,问:“师傅和小师妹商量好的吗?”
      ……

      有时候梨风院师徒们同桌吃饭,曦冉和师傅会极为不巧地伸筷子夹同一样菜,更尴尬的是,居然连筷尖停的位置都刚好相碰,然后两人同时收手,让对方,再同时开口说话。曦冉小脸涨得粉红,一顿饭下来都在想办法用碗和袖挡脸。而师傅平日膳桌上寡言少语的,变得老找话,我们师兄姐弟都配合地把话题铺展开来,一人一句保证不冷场。曦冉竟一点不见好转,我们讨论越热烈她越是一副想钻进地缝的表情。我好心疼她啊,故意给她夹菜,并改为和她一起沉默不言。
      不过这种情况毕竟少,因为师傅自从第一次发生状况,就留心避免,每次提筷子之前注意观察,如势头不对及时绕道。
      但也有极为不幸之时,他绕道,曦冉也转手,两人的筷条避同一方向,又进了同一个盘,还不慎交撞。
      可怜师傅御气系剑气,快得神佛不让的,居然避绕不及。两人的筷尖似有相互吸引力,无论转多少个弯,终究会到达同一终点。
      他们的终点,原是对方。
      ……

      我不得不怀疑起,相比对我和师姐,师傅对曦冉确实有不同之处,尽管抓不到任何铁证……师傅也帮曦冉取过发髻上的梨花瓣,当着曦冉的面取的,看花瓣专注,似乎“目中无人”,然而取下来放桌上,任风自然吹走,我直觉到他只是故意把感情投注在替代之物上,以此掩饰心之所藏。
      这招实在高妙,比如,师傅可以对着朝阳、星空、茶盏、夜明灯、游鱼、霜露、雨珠、一株草、一幅画、一扇花窗、一杯水等等出神,目带柔情。
      我愈加留意,就愈发觉得“替代物”之丰富,可以遍及全宇宙……全宇宙都是曦冉的影子,以至师傅再看曦冉的时候,眼神就格外冷静。

      当然,也可能是我遐想过多、一厢情愿。
      我以为两个习性相近的人,处在一块一定很惬意,所以他们一百个般配,我就自行给他们凑对。
      每次曦冉自行外出、师傅也刚好不在时,我都会怀疑他俩意外碰面,碰撞出点火花。
      显然我有无中生有的癖好。

      然即便“无中生有”,我每日睁眼醒来,伸开手抻抻腰,都似沐浴过十里春风,心情畅爽无边。

      清明之日,我轻松过了堪心境,师傅一点也不意外,朱师伯则对我进一步寄予厚望。
      我忽感年前被抹去的记忆像一只新生的蛹,从消逝的尘灰中归来,活力暗涌,只需稍用心孵化,它就会破茧而出、重见天日。
      我尝试运行功力疏导,模糊的记忆段落竟如浑浊的流水重归清明,一股股清晰浮现在脑海,我正惊喜又惊异,还没想透经历之事,万瑛师傅带着邻院的师姐妹们来贺喜,我就将谜团暂抛脑后,和师姐妹们来了个逐剑春游。
      夕阳西下,我们还得以品尝万师叔进庖厨忙乎一日的成果,闻着都馋涎欲滴,更别说大饱口福之时美滋滋的感受。

      然而至夜,梨风院复归平静,我一颗脑袋便生出无数疑问。
      过了堪心境即能学卜卦算命,虽然天数有时非人能预料,门派也不主张弟子们浪费宝贵的修仙时机学占卜,但修仙人学会预测自身劫数,是所有门宗都提倡的。
      我唯独闹不清我的劫数,居然可以在我以为渡劫失败的情况下,反过来促进修行?

      “师傅!”
      师傅白衣流着珠光,泛出月华之色,侧颜清影远望,比珠月更明亮。
      他闲坐书房灯下看书,我忽然伸脸到他窗边唤。
      “干嘛?”师傅微笑着问,用手轻弹了弹窗棱。
      “师傅,我想跟你谈谈,认真的。”我歪着头,却眨巴眼睛表示真诚
      “进来吧。”师傅伸手引门,门便开了。
      我跳舞似转了个圈,神情欢愉地绕进门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报喜呢,可师傅太过了解我了,待我进屋照面就问:“怎么了,又遇到什么疑题?”
      我被说穿心事,立时伪装幻灭,变回苦瓜脸:“师傅!我的道劫太没章法了!没有先鉴参考,又没有线索脉络、没个规律可循。我上辈子不知道招谁、惹了谁……给他布下那么大一个迷阵,专烧我脑用的吧……”我哭诉得屈膝弓下腰,用拳头拍头,“我本来都不敢告诉您,我观微的幻觉也是劫数起的作用……可是它居然不药而愈了,我早晚被它整疯……我今儿不知道是怎么好的,明儿没准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坐下说吧。”师傅手示书案对面的木椅,声如空山雾里来袭,寂夜重归宁静。
      我心平复,常态落座,一手垫上书案,杵起脸,纳闷儿地问:“师傅,渡劫失败不是至少该有点不良后果吗,我的劫运明明反馈的是衰亡征兆,为何境界反而升了一层呢?我堪心镜像应该没有假呀,我按道籍上所言自测,劫运兴衰脉络能清清楚楚捕捉到,难道仍是我判断错?我都快挠破头了……”
      师傅眉间也有迷云,一时间未作答,手指点在桌面的书册上,左右划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说:“可惜为师修行也有限,无从解释你仙劫的异常,不如等忙完这阵子……”他说着,凝重的神色缓缓松开,“为师带你去一趟第六重天,请教极流真人。”说罢眼目流露微微的痴迷和景仰,似遥望见九天云端。
      原来师傅的心目中,并不是没有一丝丝期盼成为真人的徒弟?
      我转了转眼睛:“好吧。”心中生出歪曲的笑意:“朱师伯不知道得有多开心啊。”

      果不其然,待行程定下,朱师伯对我笑脸相迎的次数急剧增多。有时候我看他笑容泛滥,心里都发毛。
      他巴不得我天天渡劫失败呢吧?
      ……

      我尚不是飞升之身,即便有师傅带我,也不便乘云上九天,而昆仑通天峰离得又太远,所以师傅向门司申请,求一位高仙相助我们,从蓬莱命海仙境直上六重天境。
      修仙者成仙之后,尚有修为高低之分,从通行九天的难度即能看出。
      九大天境听着像从低到高排列,实则各有各的空间,并非层层相叠,只是按仙人修行层次排名而已。
      据言在九天外还有一个十重天境,虽不及上古群神所居,能进得去也已超脱仙境,臻于化境了,至今无人能修得成。昔年长留尊上白子画欲一试,被生死劫所阻,止步于门外,殊可叹息。
      关于十重天境的传说很丰富,有说十重天境至今留有群神遗迹的,有说十重天境可以掌控六界一切因果命数的,有说十重天境与佛家极乐世界相通的,甚至有的说十重天境可以复活神祗。
      禁足阁有个关于骨画恋情的戏本大胆地写:白子画只要进入十重天境,即能唤醒世之末神花千骨的神性,所以异朽阁主利用因果之反效,以此引花千骨三魂七魄为白子画生死劫。于是白子画未能复活神祗,反倒要了神女一命。
      想象还似乎挺有点道理。
      不过嘛,十重天境没有任何人到过,众说纷纭,都只是各自开动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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