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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卷一24、还琴破望 ...

  •   24、还琴破望
      记不得一共病了几天,清醒也是混沌,实在无聊,我时而追忆人生、追念旧情,时而天马行空万里游思。忽一日我回想到溟海深更剑圣与琴仙惊天动地的交手,忆起琴仙含着无限内力、不可谛听的琴声,恍然觉得浑身的不对劲都被驱散了,可舒服的感觉只维持得片刻。琴声我当夜就没听真切,回忆起来只余片段,自是想越久越模糊,越卖力越捉摸不到影迹,灵光一闪,真的一闪即逝。

      又是夜月中天,我除了能在院子里坐着透透气,整个就一废人。我望着带晕的月亮,心想明天要下雨?
      雪都已经过季,天也转暖了,我怎么还没“回春”?
      我无聊得想动动嘴,就撩本来在专心看书的师傅:“师傅,前两天记不得是何时,我偶然好过一阵……”我明知自己异想天开过多,不宜再拿头脑混乱的产物,来混淆师傅的视听,然,我还是不争气地把溟海之夜琴音的妙用给抖了出来。
      师傅犯难了:“可是这琴仙不知是何身份,何况修为奇高,行迹非常人能寻索,就算剑圣知道其名,未必肯透露,更未必知道去哪找他。”
      我泪眼汪汪:“师傅,我没想找他来弹琴……我就是……”
      我就是不堪忍受无趣的人生,拣个惊人的话题来祸害你……当然不能说穿。
      “我就是想听琴……”我灵机一动,转变奇快,“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师傅又犯难了:“我不太会。”目光真诚,忧愁淡淡。
      “哦,没关系,我随便说说。”我撤下垫在石桌的手,杵回膝上,捧脸。
      ……
      不久师傅又赶我回房休息了。他连日来听多了我的奇谈怪论,大约也已不在意。
      然而,次日清晨我未能正常苏醒,乃是在琴声的幻觉中睁开的眼。
      我明明知道周围有人来往行动,眼皮却受符咒般黏在一块不愿分开,因为闭着眼,能看到一名男仙在抚琴,耳畔听的琴声愈清晰,他抚琴的动态就愈逼真。
      但我不知道他的模样,我与他之间仿若隔着生生世世……生生世世,不曾相见了。
      而他的模样也不重要。他对我而言,不是他的外在,而是他的琴心。
      曲自心生。我甚至能从琴曲中感受到,他也在看着我。
      他的目光美得让人愧对,他指下所出每一缕音韵超然物外。
      暖阳的清辉穿透阴云,将绵绵雨意尽化为干爽的云气,轻易散离湿漉漉的衣发。
      他收下了、我还的琴。
      ……
      我知道仙劫已过,丝毫不觉欣喜。
      我还有说不尽的话、说不出的话,一辈子,再也没机会言说。
      我会忘记,总有一天我会忘得一干二净,当我痛苦结束,留他独自惋惜……

      他是真的吗?为何如此奇异,匮乏合理性?
      他是我内心执念的幻象吗?听闻人所遇道劫与执念相关。
      又为何,情感如此深重,重得我不愿睁眼看一看那个真实的、为我奏琴的人。
      虚幻与现实的距离有多近?
      近得无需起步,只需要驻足停留,永生不醒。
      冥冥之中,一曲诗歌和琴响起,有人在吟唱。歌声飘动,柔雅清亮,唱的乃是禁足阁炎郁寥先生的《洛神曲》,我才明白过来,琴曲亦是《洛神曲》,只是之前他没唱罢了。《洛神曲》在乐坊都是由女子演唱,没想到男声唱来也分外悠扬。

      “谁言洛水空画筝,乐传洲坊尽良辰。
      从雾追游远丘近,弄弦噫语浅笑深。
      心慕久之化为神,意衷长此犹胜真。
      蒹葭曳影凌波步,天籁相因舞自成。”

      他的歌声满是缥缈的仙气,却没有冷清气息,唯有近在咫尺的灵动,仿佛万里高空上的云烟萦绕指间。
      曲刚过半,我便认出了是谁,他是在我无望、无助之时陪伴我,使我开心释怀的倾闻师傅。
      然而那句“心慕久之化为神,意衷长此犹胜真”让我感触连连,睁开眼仍停留在诗文的意境中,默然自问:我心之所慕、意之所衷,乃在何处?他就仅仅是一个幻象吗?

      屋内只有倾闻师傅一人。
      裘师傅、万师叔、朱师伯、师姐、师兄均不在。
      不用问,定是师傅请他来的。

      他乌青的眉目流辉含露,下巴光滑而线条优雅,口形随唱词变化,字字析出齿间,醇和清透;双手如玉芙起舞,在琴弦上画转,却又含着身骨传出的定力,仿佛它谨遵本心,只凭自兴舞蹈,没有人能令之走不愿走的任何一步。

      “倾闻师傅,没想到你会《洛神曲》哎。”曲尽,我一个使劲儿坐起身。
      他抿唇轻笑:“一个时辰前的话,你都忘了?”离开琴座,取了披风递给我。
      “啊?我说过什么?”我接过披风,摸摸头,觉得头发好乱,打算梳理。
      “你说你想听琴,善卿就把我叫过来,我问你想听什么,你问我会不会《洛神曲》。”倾闻师傅见我合了披衣至梳妆台前,也到我身后拿起了梳篦,“是你自己点名要听的。不过你当时看着……是不太清醒。”
      他的手由上至下滑动,帮我梳起了头。
      “倾闻师傅,我自己来吧。”我反手想抢梳子,却捉住了他的手侧……
      他定住了。我手一抖,触电般放开。
      咦?我好像又喜欢碰人了?
      好诶,师姐,等着吧……
      我瞬间衍化出乐颠颠的状态,笑着致谢:“我的道劫顺利渡过了,多亏有你啊,倾闻师傅。”直接忘记阻止他帮我梳头。
      “我看出来了,所以才唱,不过也是因为……”他边熟练地梳理着,边说,“他们都出去巡查了。今天是青壮年班的集会演练。”他话语带笑,“你万师叔不懂何为《洛神曲》,光是弹奏她以为也就是个曲名,要给她听见词,就不妙咯。”
      似乎顺理成章地,就不觉得让他帮梳妆有不妥,而且越看越惊讶他的手艺,我不由得笑问:“倾闻师傅,你怎么那么精通梳女子的发辫啊?”
      “被我班上的活宝逼的。”虽言“被逼”,倾闻师傅笑语带着一丝丝小得意,听着还蛮乐在其中,“每届总有几个,鬼点子多,让我提供奖励,达到一定成绩或名次,就要我牺牲。之前还有要求画眉的、抱着飞一圈的、吻脸的,甚至喝交杯酒的,我说太过分不行,被人揭发了以后都女师傅教你们要不要。编发还算好的,只是难以梳到让人满意,但实践得多,还是学会了。”他谈起老古董们闻之变色的话题来,神色自若、言语诙谐。
      我顿觉跟他说话全不费劲,尴尬也消逝了。
      “是么,她们得多羡慕我。”我不怀好意地笑道,“倾闻师傅,你是多少女弟子的梦中情人啊!你在蓬莱就是个异类……你说要没有漆颜长老,你被罚到哪边天去了?”
      我的话丝毫为难不住他。我看见镜中的他笑容含着自信,以及仙人的傲气。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可是标准的修行人,守身如玉,坚决拒婚。”他目中透露的是不染俗情的光彩,仿佛他是阳光的使者,他的缤纷多彩与世人欲望的鲜艳丰美相似,却又毫不相干,他舞动浮跃于世,却来自于天……
      “所谓男女之情,迷惑得了别人,迷惑不了我。我从来不相信巷头街尾夸张双修益处的虚论。”他笑着谈起自己的光辉事迹,“从前有人推我上审判台,说我动了色心,我当场卷起袖子,对司长们道:‘口说无凭,取长留绝情池水来。’他们千里迢迢取来池水,我洗了三遍手,他们还在发呆,我说:‘行了没?’那告我的人无地自容,后来就再没人敢告了。”
      他用法力挑起一绺绺的发丝固定,灵活胜十指齐用,一席话间发辫已梳了个七七八八。

      我忆起过年时三姐来看我,我提起倾闻师傅,她竟知他大名,还告诉我一则相关奇闻。
      她说:君璧坤尚未任蓬莱剑圣时,有一回和漆颜长老比武,漆颜长老重伤昏迷,倾闻灵仙赴长留,求三生池水为他师尊疗伤。漆颜长老孩童心性、全无执欲,能将三生池水当良药,长留高层皆知,当即应允。倾闻灵仙模样俊美,一上长留便得女弟子们争相示好,守池的男弟子心生妒忌,见他年纪轻轻,估摸他心性不稳,故意失手打泼池水在他身上,看到的女弟子们均失色了,倾闻灵仙只笑容自若地说“没事”。而一名老师傅在场,看出男弟子的故意性,顿生感慨,逢人便议论:“一较之下,而今长留竟还不如蓬莱,连守池的弟子都轻易动歪邪心思。而漆颜长老的弟子,却和他一样不怕三生池水。照此下去,长留还有什么盼头啊。”言论未免偏激,也自难免在派内掀起传播风潮……

      “怪不得,倾闻师傅,你在蓬莱自由得令人羡慕。现在我觉得,你不单在蓬莱是异类,而且在整个仙界都是异类。”我比长留的老师傅感悟还深,“你知道么,如今坚持独身的人太少了。街坊邻里说媒相亲都成了常态,所以才流行‘双修有益’之说。”我随意聊着,摸摸头顶的发髻,愈发惊讶他梳的发辫与我日常妆束无二致,“哇,倾闻师傅,你记我发型记得好清。”
      “像吧。你的发式算简单的。”他在我背后编完小辫,和散发一起划绕到我身前,让我照镜子看,“要不要再改造?”
      “不、不用,已经很好了。”我拿起银簪,自己簪上。
      他把我的长发顺回背后,手指刮到我脖子,触感温润,犹如人随身久佩的玉,我敏感地一缩。
      “啊,”他也反应过来,说了句,“不用道歉吧?”
      我笑得反跳起身,拍上他肩:“我谢你还来不及!师祖大人。”
      ……

      修仙人的历劫与境界提升并无一定的对应关系,但一般而言,劫数破解,境界跟着上升是自然而然的。

      渡过了我有生以来第二个道劫,破望境就在眼前。
      小院初秋明月夜,清风携着落叶飞旋,仿佛从月上归来。
      入定收回神,我的境界新成,眼界初展,天地在我眼中拓宽了数倍。第一次发现蓬莱的夜景如此优美!
      达到破望境之人,不但能靠真气看到更远的景物,而且视觉受光线影响更小,夜间视物会清晰许多,眼力捕捉动态的速度也变快。
      我大喜过望,驾剑升空从小院出发,提起功力,只见天上星光漫漫,星辰似银叶间摇坠的果实,让人直想伸出手等熟透的掉落。我望空望得思绪浸入了星河,忘了此间何年何月。直到休息间垂头向地,才惊察蓬莱道道丘陵在星月的光晕下交错如暗翼之羽,竟还可见墨云翻腾连绵!
      蓬莱建筑布局严谨,就连照明灯笼也规定全派用同款,形状相同、大小相仿,核心镶的夜明珠,亮度都相当。因为视光能力变强,我分辨出了过去看不见的、消融在夜间的淡淡光色。过去看着略显单调的、分散宫室群落间的一粒粒灯团,如今看来,却是柔和如冰镜,溶星映月,浅浅的泛光游离铺张开,洒遍宫墙院坊,有清辉处与全然无光落处,形成光影对比,建筑形立体而深邃,暗廓清明。
      再也不觉得灯笼逼看刺眼,只要有意识运功,光强到一定程度便只能使视觉清晰,再不会亮得让人眼盲;也不觉得光源过于集中,光色影色都均匀了许多。故而夜穹下的门派,所有树木、道路、庭院、楼阁,无不以一种白日从未见过的方式呈现出来,仿佛一幅黑色调为主的画,由淡到浓细分,多出了几百种玄色。
      静物不再是沉寂的静态,光影随着观察意念转动,能随心所欲幻化;想看清一分、模糊一分,光强一分、弱一分,视感都自动调整。
      观景生动得似成了游戏,怎么玩都玩不够……

      我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回到梨风院,只见裘师傅孤坐于圆形的石台旁。
      我满心报喜之意,却是缓缓落地半天说不出话。
      他如似暗夜的精灵、星月的宠儿,星月之光在他的身前身后萦回飘绕,银纱般随风轻舞。他黑眸如夜露,轻轻开合,晨昏都跟着交替。
      再好的眼力也看不穿、看不尽他的美。
      相比之下,我的目识如何又有何不同,他的美源于本质,非随人之目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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