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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卷一13、戏友相识 ...

  •   13、戏友相识
      原来她们俱都上了一层楼,却藏而不露,直等到雪雯公然挑战击败了我,才各个在校场上显山露水,不再保留。有几名督教师傅前来巡视,她们目标转移,就把我抛到了脑后。
      我一个人默然退至场地边,看着同龄弟子们卖力表现。
      我不是怕展示剑法丢人,就是一点儿心情都没有了。
      我索性坐了下来,像欣赏满场烟花爆竹噼里啪啦,莫名地傻笑。
      裘师傅在给一名弟子示范剑法,于人群远处横穿来去,长发顺风、逆风起柔波,尤似游龙灵动;虚化的白衣扑闪如鸽翼。
      真是难得一见,可惜,我想多看他几眼,总有更多的障碍挡在眼前——我扳着指头一个个数,全部展露了我所不及的功力的师姐妹加起来,起码可以把我挤到二十名以后,何况还有男弟子、还有往届的师兄师姐呢。
      平日看到督教师傅指教弟子们,我都会情不自禁跟着比划剑路。
      而今我就一动不动,任思绪飘飞,应该跟装饰场地的雪人差不多吧。
      不知呆了多久,裘师傅早不见了踪影,邻班师兄围近来说:“冰杨,你伤得怎么样了,不舒服吗。”
      我才耸肩笑笑,一跃而起:“没事的。继续练吧。”
      ……

      我好生期待内功或剑术课教授神秘的高端心法,让我摸索到捷径、飞速赶超,复与师姐妹们齐头并进。可居然什么也没有,寻常的课业生活令我怀疑起自己的资质有问题。
      为什么学着同样的心法,结果却大相径庭?
      班内也不是所有弟子都顿悟晋级了,弟子们愈发两极化。
      半数还离起跑线不远,半数已突出重围。
      而我属于落后那波。
      心理落差太大,我一时难以接受,但也慢慢说服了自己正视现实,正视的结果是加倍地为难自己。
      我修行尚未到守静能代替睡眠的地步,却逼自己通宵打坐修炼内力,于是累得半死,还连累了白日的功课。
      狄攸师傅授课如常,只字不提部分弟子内力猛增的原因,我也傻傻地不好意思问。

      直到某天我文史课上睡着了,狄师傅课后关切地问我,是不是没好好休息啊,我才实在憋不住了,委屈地带着哭腔道:“班导师傅,我实在想不明白,我也补了一个月的课了,进步还像从前一样慢,不及师姐妹们一月前功力的三层,为什么啊……”我的嗓音因为充血而沙哑,狄师傅不忍地拍了拍我即将垮下的肩:“冰杨,不是说,不和别人比,和自己比就好吗。”
      “可是我付出加倍的努力还不如别人不努力,我怎么就没法开窍呢?”我激动得双肘支在膝上,想抓自己的头发又觉不妥,不知往哪放,泪珠先顺脸而落了。
      老师傅无奈叹气:“人家家人渡的内力、叔伯给的功力,你要能比,那才奇怪了。”
      一言惊得我定住,喜忧参半。
      狄师傅面带“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遗憾,摇摇头解释完全:“在蓬莱,亲友师长授内力,虽然明面上不提倡,实则也没有任何门规禁止……私下给门司检查过就行。”他苍茫的老目看向我,透出担忧,如似告诉了我这些,无论我会否生出效仿的念头,他心里都不好受。他不希望我学投机取巧,也不忍看我独善己身反倒被人轻视。
      我猜透了他的心思,自然明白他不愿放弃的那点可怜的冀望。
      “原来是这样啊,”我抹去泪痕,一跃而起,“那我就不羡慕她们了。谢谢师傅!”
      “冰杨……”他激动得站起身都打抖,“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伸手扶他,他反握住我手肘:“说得好,不羡慕她们……不羡慕她们……”我的眼泪收了,他的笑眼却盈光闪动了。鼓起笑的面颊上环绕的皱纹轻颤,仿佛还有许多话,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又得心疼我的坚持,只好明明心里不轻松,却笑得轻松给他看。

      我帮他内心矛盾做出了正确抉择,恰好也不违背我的选择,只是……说不羡慕,也就行为所不取而已,哪能真的不羡慕啊。

      我并不认为借助他人之力就是可耻的,只要自身肯下功夫,外来助力乃锦上添花。只要行的端走的直,不是为了不劳而获或以之为骄傲资本,长者相助本属正当。
      花千骨昔年拜在长留尊上门下,不就是靠上仙百年仙力打通经脉、渡过危险、破解了仙劫,少走了许多弯路?我也想有个师傅提拉一把,让我少些无谓的努力,多做些有用之功。

      师姐妹们商量事儿不再避着我了,因为她们不怕我、或者说……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她们时常向着邻班弟子说,还有半年就要各奔前程了,到时她们都入了高等师门,聪明的人就该孝敬点儿,我就在旁听着,过耳不入,她们偶尔冷笑讽刺我不识抬举,我木然看着,装听不懂。
      我为什么要讨好她们?我渴望几个关系单纯点的朋友,讨好她们,她们会重新把我当朋友吗?不会了。
      莫芽是唯一一个在我遭暗算时同情我的人。可她怕跟我走太近,惹别的师姐妹注意,加怒于她,求我不要有事没事撩她说话,我只得答应。

      我感觉自己格外孤立,既连原本最自信的武艺也靠不住了,哪还来的“鸷鸟不群”?
      以我现在的本领比师姐妹们,也就是一只不甘心的燕雀吧。
      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

      我才渐渐领会到,蓬莱的女师傅们,是不得不凶。因为太多女弟子被家里宠着、娇惯着,就连牢靠的根基都有可能不是自己打下的,一旦上升到家人无力相助的层次,还不肯下苦功,哪能不问题百出。女师傅们不严厉,怎么教?
      男弟子们尚好,各仙族对于男子的要求严格些,所以班里大部分男弟子内力还是实打实修炼所得,只有女弟子有“出门起步就上轿”的待遇。

      蓬莱是贵族学派,不同于某些仙派弟子初学其间没有大事禁止家亲探望。可想而知师姐妹们都是过年时得渡的内力。
      她们有长辈呵护,不需要太苦了自己,惯于有依赖地活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她们喜欢就好。
      而我,尽力了就好。

      我用尽一切办法说服自己,别分心,把心都用在该用的地方。
      情绪却起伏不定,有的时候,心平静得仿若倒空了,有的时候,又沮丧得跌入低谷。

      一日之计在于晨,某个自由修习日的晨曦,春风清爽,本该是吸取日月灵气,抛却昨日烦怨,最能心无旁骛练剑的时刻。
      可这一日我提起剑来都心如死灰,因为遭遇瓶颈,连续七八日,我运功如逆水行舟,不进反退,沉积欲用于增益内功的仙力,总因心燥白白流失。
      我心头实在闷得难受,忽然嗓子痒痒想唱歌,便搁置铁剑于旁,拿崖缘当椅子坐了,在谷地边高度有限的长崖岸上,唱起了禁足阁《生死情劫》戏本唱段——长留尊上发现塔室里的花千骨急于求成,练功岔了气,索性救她的同时,帮她突破了修仙大关。
      唱角是守候者糖宝。
      “日方明,夜将尽,三日空徊好忧心。见仙君,快报信,日久唯恐生险情。
      幸得君亲救娘亲,舒了经络活气运,洗净神髓化天机,千难道劫解旦夕。攀仙丸,离尘露,助我娘亲得仙体。出破望,入知微,引我娘亲升上境。”

      谷地过于平旷,没有回音,歌声远逝消散晨风里。唱词后几句转调丰富,延音长得过瘾,足够一抒胸意。我多唱了两遍,就不经意展开了笑容。
      我张开双臂,大大伸了个懒腰,刚笑了两声,忽听一人道:“居然唱禁词,我该不该去告发你啊?”言辞轻松跳脱,显然是说笑。
      我回头一看,倾闻师傅交抱双手在胸前,蓝衣款款立在不远处。
      浅碧蓝色的长衫在惺忪的晨光下曲线舒张,透出娴静优柔。他容颜净素如新芽出茶园,眉宇间又自带一股不平凡的英气,仿佛随时剑灵警醒,虽游戏往来,无人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倾闻师傅,你不知道我名字。你告谁啊?”我略微得意地抄剑回手,剑尖一撑地跃起。
      “温、冰、杨,”他吐出毫不含糊的三个字,“你不知道你挺出名吗?”
      啊?
      我刚在崖岸落定,不由自主一个歪身。
      “倾闻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我傻呵呵还挺惊喜,提着剑近前去。
      倾闻师傅迟疑了半晌,注视我的眼神耐人寻味,最后认定我的无知比较牢固,只得话里有话地说:“……我班上的女弟子介绍的。”
      我还天真地追问:“可我不认识你们班师妹啊?”
      “她们认识你啊。”他只答一语,就化为了甜甜地浅笑,把我追问到底的念头打消了。
      显然他要愿意回答,自然言尽,不用摆出倾国倾城的笑容施美人计了。
      我不禁浮想——莫非我在文教司说的话被他班上的师妹知道了,她们“记恩”,帮我说好话?即刻又否定了——这种暗箱操作之事,出了文教司谁敢说啊,且少年班师妹要真知道了,还不得先跟我们班师姐妹为仇?
      管它了。虽言不可能,我已想得心情无端转晴,嘴角飘起一丝笑,忙低头佩剑掩饰。
      倾闻师傅绝对是有意避开原题,我刚佩好剑,他就转移我注意力:“冰杨,啥时候学的《惜幼徒》的段子?”
      “小时候听大的。”我利索地招供道,又欣欣然趁机深挖,“哈,倾闻师傅,连戏折名都知道,你又不是戒律寺的,天天研究禁文,哪儿懂的?哦……”我指指他,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击掌道,“你该不会也是戏友吧!”
      倾闻师傅也不讳言,抱手笑着微微点头:“算半个吧。”
      我立时兴致大好:“那必须聊聊心得!”拿拇指侧向拐拐:“来!”

      我们一起到崖边找了块干净点的大石头坐上去,谈天说地神游戏曲,涉猎各方传奇。
      倾闻师傅还唱了曲长留尊上的云宫独白《神界不冥》,歌声在苍穹之下展翼,与旭日初华同升云际。
      “草木无忧情,风雨自兴,容此寒宵透人心、将人警,挟那生死道义来相逼。天光似琉璃,万化沉迷,任尔神祗生执意、由过行,把那仙妖性命忽视尽。
      上古虽长逝,慈悲永不冥,凭空造物一念及,沧海十洲弹指定。若非尚存怜悯,怎落得,重围独寂。纵有洪荒邪力,又如何,违她本性?
      神界未失明,抉择即果因,谅使伤怀满尘埃,不当避、不当避此间残局。”

      他所选唱段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神界不冥》乃《生死情劫》核心折本的经典戏词,旋律高低错落、长短相因,唱功稍逊的人都驾驭不来,他不但把握完全到位,而且能充分投入感情,转圜游刃有余,我在旁边听边打节拍,兼哼过渡调子,尾音收讫我激动得直叫好。
      “哇!倾闻师傅,我对你刮目相看!”我热烈夸赞,如在戏楼间与众齐喝彩,频拍坐着的巨石,越拍越使劲,“真的!谁要拿传音螺把这段录下来。保准全门都对你刮目相看!”
      “谢谢啊!”倾闻师傅顺言玩笑道,“要给全门都听去,戒律司得多郁闷啊。”
      我忽然联想到他是漆颜长老的独传弟子。门中大部分师叔伯见他都该叫师祖呢,只不过他年轻俊朗,为人又亲和力强,谁都觉着叫师祖怪怪的,所以弟子们大都叫“倾闻师傅”,师叔伯们关系近的直接叫“倾闻”,普通相识的称“倾闻灵仙”,生分的才称“师祖”。
      他绝非资历不足以收徒或任职督教,而是自己不愿收,偏爱仙班人多,和一群弟子混处,开心自在。所以他在蓬莱可谓享受特殊待遇,功力居门派上层的,只担小小班导之责。
      以他的身份,戒律寺哪敢轻易为首戏词为难他,是得够郁闷的啊。
      “哎,倾闻师傅,”我突发奇想要听励志故事,拿手杵杵他道,“说说你是怎么被漆颜长老选为座下弟子的呗。”
      “说这干嘛?”他问语轻盈。
      “说嘛、说嘛,我想参考一下嘛,”我拽住他袖襟晃,又拍拍胸,“说不定我就很受鼓舞呢。”
      “哦,那没参考价值。”他转回头去,伸手向朝阳,好似能捉住日辉,“我呢……老偷我师尊的鲸鱼来玩,偷来偷去,他宝鲸喜欢我超过他了,他就只好把我收归门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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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卷一13、戏友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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