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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卷二59、面皮之大 ...

  •   59、面皮之大
      海面千里无屏挡,寻仇者中了飞兵伤得不轻。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有宫宇街市的仙岛,情急之下没能多虑,他冲了进去。兴许藏进哪个角落不能挪动,他躲得安稳,却连累了月支国的平民们蒙难。
      我和三哥、记事先生们合议推断认为,此人应非月支国人士。月支国的仙民熟习海性,他已有一定本领,却没选择避在海下。月支国久不参战了,他的父母死于战事,也当是仙族或门派中人。
      然而妖魔们才不管他是哪的,刚好有地方发泄怒气,月支国的大小街道俱遭了殃。

      妖魔破了仙岛的结界,犹未能破王宫的屏防。月支国王传递飞书、请求支援,妖魔不久就退离了海岸线,擒天殿增兵拒敌以防妖魔界反遭侵犯。
      岑御芙之家王公贵戚,家府在宫城,若非离开宫城到海岸,私享天伦之乐,也不会骨肉分离、天人永隔。
      那个小女孩的心里,定是阴影深种。

      半年之后,提香镇和重逢镇的仙民们茶余饭后,坐在花瓣飘旋、香风拂面的乐阁水榭阑前,谈起长留掌门新近收的女徒弟,是各个想法丰富、主意满满,有的称赞,有的摇头叹息,连少年人都是自信老成、见地非凡的样子。
      东海岸的民风与外地殊异之处就在于,仙民们爱谈政事和高位的八卦。
      众宾客适应自发形成的乡规,长幼围坐一桌,自由攀谈、随缘聚散,不分齿序、不论出身高下,皆大胆提出己见、辩驳不同观点。
      在众乡民口中,各大小门派掌教的治绩,条分缕析娓娓道来;你若是外来的亲友,表示是外行人但乐意听,他们便会兴致勃勃地围着你普及。

      幽若掌门在东海岸仙民们的眼里,不过是个有为公情怀却缺乏建树的掌教人士。她统领长留逾八代之久,长留依旧那副老样子。好在,高不成、低不就,没能振兴,也没至于败落。就是男丁少了一半,女子多了两倍,以致市坊传出谚谣“长留阴盛阳衰”。
      不过在我和书阁主事先生们的眼里,长留掌门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只是默默实干、不爱吹嘘功绩。比如,东海岸的言论开放,若非长留罩着,谁来维系。
      又比如……她收徒的雷厉风行。

      岑御芙去除了魔性之后,依然悲伤往事,不肯练剑,也拒绝习武,所以没有竞考数一数二的名头,也没有仙剑赛会哪怕是个差强人意的赛绩。就这么着,两百余年为门派倾力奉献,没曾收纳一徒在名下的幽若掌门,力排众议,当众宣誓,收岑御芙为长留山第一百二九代弟子。
      天庭联手长留元老们齐力反对,幽若掌门置若罔闻,收徒的典礼说办就办。
      若不是看在岑御芙不习武,幽若掌门没法传位给她的份上,天庭哪肯就此罢手。
      轩武帝君若在,也早该气炸了。

      可轩武帝君为何不露面呢?仙民们没头绪,我却是心下了然。
      当年幽若掌门靠自身修得灵仙中境,难再上行,轩武圣帝护犊心切,不忍幽若掌门历经千难万险的道劫,又不忍她被全仙界低看,索性豁出去,用自己的功力把女儿供上了仙真初境。可功力传接哪有轻巧圆满的?付出的功力先得白去一半,另一半才能使接收者获益。
      凡到仙还好说,修行愈上愈在个人。当初为保师娘,我连师父都白了头呢。灵仙到仙真境界的巨大鸿沟,由外力帮忙跨越,那简直就是循常理毫无可行性!轩武圣帝以震古烁今的父爱创造了奇迹,据说还是他纡尊降贵学了术法系,悟出的偏僻门道,不然这就是个神话。也可能是幽若掌门自己的修行起有效力,长留对外当然可以毫不脸红地说,她爹不过小小助力一把。至终轩武圣帝打没打回凡身不知道,反正百年来他都不知跑哪去闭关了……

      “幽若掌门照顾了丫头一段日子,母爱大发,舍不得放手了。”
      “听说那小丫头爱吃桃花羹,幽若掌门乐得为她忙前忙后。”
      “幽若掌门别的没学好,收徒这点,倒是尽得她祖师真传。”
      一些仙民说得不堪,讪笑频频。有青年女宾客不服气地起来,诘问“收自己私心喜欢的弟子有何不对,又何处可笑了”,引古史为证言之凿凿,架势不饶人,各席都瞩目过去,话题很快播散开来,满楼都在聊了……
      重逢镇的乐林楼(注:乐读音悦)上大半圈阑干,三面通风,另一面一条道连至有墙的内楼,中有个小隔间,是放茶水的储备室。我便坐在小隔间里,望着窗外的仙民们谈笑抒意。端午将至了,附近定有人用艾叶焚香,艾草香气时浓时淡,却没断过。
      过了一盏茶,争论方消歇下来,可话题的热度仍在,兜两圈又绕回来。
      “哎哟哟,长留长老们那老脸拉的呀……”一名卷着袖子、渔夫打扮的中年仙民热情地加入讨论,“天庭的仙官们更是哼哼唧唧,月支国王提议收岑御芙在名下,给她公主的名分,长留的长老们都勉强给了几句吉言,他们还说风凉话呢。”
      “为何啊?”一名佩剑的修仙侠士不解,“人家收徒,又不是给他们收徒,他们那么大意见作甚?小丫头不是不习武吗,长留掌门也不是冲着传位收她的。”
      “嘿嘿,你想想过往就明白了。”一缺牙老翁颇有深意地笑道,“子画上仙做长留掌门时,他师兄师弟左右副手,那摩严说的话,白子画听是不听啊?他师兄弟三人实权等分,也就儒尊松散随意,白子画修为三界敬重,看着集权一身吧。摩严不照样背着他流放他爱徒。现如今岑御芙先入了幽若掌门门下,将来无论谁接位,都得尊称她一声大师姐。不习武不等于没有真气护体。她要是乖巧听话也就算了,偏她小脑瓜里总有自个的主意,敢顶长老们的嘴。你说,那长留长老们心里能舒服么?”
      “可天庭呢?”佩剑的侠士对答案仍不尽满意,“天庭管得也太宽了吧。”
      “天庭介意的是岑御芙的身份。”老翁胸有成竹地阐明,“月支国的王侄、公主虽是仙国王族,在天庭看来没多大分别,皆是犄角旮旯一小国的王贵,可成了幽若掌门的首徒,天庭就不得不提她家的分位。若是她爹还活着,就得提拔他爹上天界为官,既然她爹没了,本该请一名天界皇贵收她为义女。现如今月支国王自己跳出来,不就便宜了月支国王?虽说他收养妹妹的女儿名正言顺,天庭的仙官们能没看法吗。找个愿收小丫头进家门的皇贵,是个头疼事儿,给那月支国王升位分,也是个头疼事儿。他们从头到尾就省心不得。”
      侠士轻讽地笑:“呵,可见世风堕落。当年花千骨,一介凡村孤女,白子画申明只收她一徒,也没人敢置喙。”
      “与世风无关,区别在人。”渔夫打扮的仙民点拨道,“幽若掌门和她师祖能比吗?她就靠着她的出身、仗着天庭在背后撑腰,坐稳了掌门位。谁给她撑了腰不想指手画脚一番?白子画呢,全凭个人修行和主事的能力赢得三界信服,玉皇敢要求他收下霓漫天吗?”
      旁座诸人赞同地笑论出声。

      隔间内的我也会心一笑。但我心头深知,幽若掌门“母爱大发”、为了情感收徒,乃属言过其实,若误全当真,也未免太看扁这位坚守长留近两百六十年的掌门了。
      正如老者所言,幽若掌门受天庭掣肘,门派内外制约重重。她想收个徒弟,天庭先来精挑细选荐到跟前。她不满意天庭选的,天庭不满意她选的,两相僵持也就后继无人。而她宁可咬牙孤自把这个掌门做下去,在继承人的人选上,也决不让步。她不会如天庭所愿,再为他们培养出第二个幽若、让长留的受制王权的延续下去!天赐缘巧,她救得个不必有培养后任之嫌、又中她意苗儿,她果断收入门下实属情理自然,岂止是私心疼爱的缘故。
      但愿,她的一片诚心终有善果吧……

      关于误杀魔婴的寻仇子弟,时经半年,我们忆阁排除诸多干扰项,总算筛出了准确情报。
      他是蓬莱已出师的男弟子兆骥。他可能是有些二愣。早年他父亲战死沙场,他还冲着突兀造访蓬莱的擒天殿魔尊出剑,嚷嚷着要报父仇。而她母亲与他同是刚烈性子。近年他闭关苦修内力,他娘却跑去参战了,扬言多手刃几个妖魔为夫报仇,不幸丧生于三年前云宫之战的末一场大混战。
      兆骥出关后,仇恨蒙心,日思夜想干掉击杀其母的审钺摧,并勇敢地付诸行动。他被妖魔追杀,逃进月支国,伤势严重意识迷糊,遇到好心人把他塞进隐蔽处。妖魔屠戮搜寻的街巷,月支国民亦会反击,那好心人就结果了几名魔兵,夜枷三魔中的老四搏啸赶到一见,乘怒夺其性命,兆骥反倒错过了。
      可怜月支国百家为兆骥一人保命担了祸。也可怜兆骥这家子,想来原是阖家幸福、亲情笃厚的,乃至遗恨如此深长。莫约兆骥头脑也还有清醒之处,意识到欲凭实力复仇是痴心妄想……
      可战后寻衅私仇,还来暗中埋伏这一手,哪有占得上理的?
      若兵争中的死伤都要在和局时清算,那冤冤相报,还有个休停吗?
      更何况误中了幼弱。
      所以擒天殿总部对于夜枷三魔违例出兵,概不追究,反而帮着向仙界要人——就是要兆骥。

      仙界严防死守,不给妖魔界确证寻仇的是谁。对内把兆骥关了海牢,恐怕是没个三五十年不给释出了,对外却还须维护自家颜面,断不让妖魔逞威取走兆骥报仇。虽然起由上是兆骥的错,若把兆骥推出去做交代,就成仙界示弱了。非但不能示弱,仙界还得声讨回去,要妖魔尝月支国的血债。
      据传,在长留外海,双方会面交涉,各以本方的立场论公理。
      仙界指责擒天殿不守合约,纵容部属为私人恩怨滥杀无辜,欲再度挑起大战。
      帛牧涯为擒天殿传话使,不屑冷笑,严厉质问:“妖魔邪戾之气重,乃天理道常,痛失骨肉,被激起暴怒、杀心大盛,哪还控制得不诛连无辜?尔等仙人自诩清高,反先做那杀伤无辜的行径,还敢怪是我擒天殿违约!擒天殿对妖魔界的限令之严格有目共睹,倘使这般遭人暗害还不许出口恶气,我一众将领如何不寒心!交出肇事者!否则战场上,拿你们更多弟子来抵命!”
      字句犀利、分述有力,妖魔兵跟着齐喊“交出肇事者”,气势十足,诸仙派赴会的掌教人士正没信心接得住呢。
      崆峒的秦掌门站了出来,洪声道:“帛牧涯!我们误杀你们几个,你们就糟践上百倍的人命。还狡辞分辨推卸罪责!行啊,看在汝辈是些控制不住的杀气的邪障孽畜,吾方也不要求多了。尔等将夜枷三魔之一交出来,肇事之人就给你们。公平对换,方显谈和诚意嘛!”顺言张袖,海浪震动。
      他本不是领头人,各派均有仙盟成员到场,蓬莱掌教南百彦也在。可他不经内部商议,开口就许给敌人“公平对换”,事后南百彦对之是颇有微词。然明面上却只得褒赞他反应敏捷、当机立断。
      因为帛牧涯给迫退了,他功远大于过。
      他短短一段回话,讽刺意味浓烈,偏生提议还貌似合理,将帛牧涯堵得鼻子哼气:“汝辈休狂!我擒天殿不惧一战以雪耻!”后只剩一句,“待我等回总部禀明魔尊,魔尊定夺!”
      尽管明知道秦掌门是故意占口舌上的便宜,一个仙界区区小辈换擒天殿将领一员,魔尊八成是要否掉的,帛牧涯可没有秦掌门的魄力,敢越俎代庖替整个擒天殿决定“换是不换”。

      秦掌门就这么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往主位上摆。完了百彦仙尊还得夸他机智。
      论面皮之大,牧涯先生比他是拍马不及呀。
      但话说回来,人家就是有本事,一招制敌。他能替自方阵营出这个头,余人能吗。

      因为他的巧妙应答,擒天殿魔尊都给难住了,是以交涉无果,双方关系至今悬着,各派摩拳擦掌备战,只是暂未见谁先出手。

      有时候我也真心佩服秦鉴朗。他曾经率领尚未发迹起来的崆峒派,与稳坐妖魔二界君位、势头正盛腐木鬼对抗。那一次次险中求胜载在史书上,瞧着惊心动魄。今时他犹未输当年风采……要不是他对我们书阁由热转冷,没准我对他唯有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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