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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4、卷二53、假人之手 ...

  •   53、假人之手
      如果不是在莲城得知程先生对冰杨师傅有特殊情谊,我不会看出采珠姑娘的受伤。
      她表现得克制,过分的和气和顺从,却掩饰不了她的不安。她眼眶隐隐泛红,手指不时纠在一块。
      别的先生和师傅没听出程先生在调笑,当是开玩笑,各聊各的去,气氛无有变更。而采珠姑娘笑得不由衷,待冰杨师傅客气到了家,兴许她也觉察程先生说的“缘分”非指一般缘分。
      冰杨师傅因此不自在,总想退出,而采珠姑娘似是怕她走了程先生怪她,极力恳求冰杨师傅留下来用膳。那委曲求全的姿态绝不是待朋友的热情。
      冰杨师傅坚拒,非走不可,我想到倾闻仙真说过的话,就帮冰杨师傅开脱:“采珠姑娘,算了吧,冰杨师傅是蓬莱弟子,待在这儿太久了不好。”
      采珠姑娘又转向我:“少阁主,难得这趟敏婵姑娘也来了,她还没在咱书苑里吃过饭呢。”眼神满是央求意味。
      其实她不用这么可怜巴巴看着我,我都已经被她堵住了思路。经她一提,我还真挺盼着敏婵有机会跟我们书阁中人增进友谊。我总不能说“敏婵也是蓬莱弟子,不宜久留”吧。
      于是我任着她再去请求别的长者帮衬,诸长者都帮忙挽留冰杨师傅,连炎先生都笑呵呵发了话:“用个餐能耽误多大工夫,误不了事的嘛。”
      冰杨师傅只得应下。

      扭头望望程先生,犹是怡然自得,听得已讲定,便笑跃起身,兴致良佳地下厨去了。似乎,他一心就只有足意,根本不为夹在两个姑娘中间感到为难。
      我不可能说穿,他对冰杨师傅名誉造成的损害,以免对采珠姑娘造成更大伤害。
      但后来见他在膳桌上对冰杨师傅眉目传情、笑容可亲,采珠姑娘在热闹的氛围中身形单薄,一副被冷落的模样,而他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某时候我真有种冲动想问,他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忽略采珠姑娘的感受吗?
      敏婵原也不是敏感之人,都看出采珠姑娘似有不适。她坐在冰杨师傅身边,故而膳后才问我:“采珠姑娘好像不舒服的样子?我见她吃得好少。”
      “她平日都吃得挺少的,”我宽慰她道,“她就是偶尔心情忧郁,会想得过多。”
      程先生呢?就因为采珠姑娘挨着他坐,冰杨师傅坐他对面,他就可以总朝前看,需要扭头的他就不多看几眼?
      采珠姑娘是他带回仙界的,是他信誓旦旦说“前世相爱不能相守,今生决不再放手”。
      我承认我从来不曾真正看懂过他,可是,我有种直觉我能够体会……他不是装的,他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他对冰杨师傅的关注,纯出自然……就像我对敏婵一样?

      我是糊涂了吧!
      像他这等魔界顶层之士,他的情感真假,岂能任人随意看透。何况,他属意谁、追求谁,他不照样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除非他明着说要甩了采珠姑娘,我还能发声表示下看不惯,否则,这男女之间情意深浅,日常微妙之事,我拿什么来管人家呢?
      ……

      相比与年长者闲谈,容佐先生更爱好与孩子们相处。
      他来到海眼分苑,最常去的是学堂。看着小辈们聪慧活泼,朝气蓬勃,他的笑容也和暖如春。
      早间,他斜躺在学堂院子里的藤椅内,听着朗诵声,眯眼仰看渐强的天光,面上的皱纹写满了惬意。
      我走过去问安,他坐起来笑着小小声地说:“少阁主,你听。”
      我侧耳倾听,原是孩子们在随龚若瑾先生学念《龙行歌》。
      “鸿蒙启,神龙出,下九渊,上太古。
      吞迷云,吐清雾,道转圜,天往复。
      灵性全,气盈足,欲和正,诉求无。
      刚且毅,坚而固,圆若巧,顺似服。
      阴阳泰,祥瑞聚,万民钦,王者慕。
      三界游,四海渡,越千境,临窗处。(注:“处”读音“楚”)
      通人意,解凡俗,齐心向,并前途。
      我非主,君非仆,时为御,势为助。”

      龚先生是我们新戏《白帝春秋》的二胡乐师呢。他平日不排戏的时候,即在学堂教孩子们唱诵,他还会奏二胡领音。但此时还没到唱的阶段,单只是他念一句,孩子们重复一句。
      容佐先生听得津津有味,闭目含笑,随着吟诵声转头晃脑。
      这是我们阁中人从小都学过的歌谣,满载学堂充满童趣的回忆。我独因在天山拜师,是连师父教的我,我关于《龙行歌》的幼年记忆,与他人不尽相同;乃在是大片的山地和雪地,空旷得只有我和师父的脚步,我略为稚气地蹦跳在前,边背诵,边寻找新奇的玩物。
      路过较高的雪堆,我忍不住捧起一捧雪,泼洒出去。我的欢呼打断了思路。我挠着头接不下去了。师父批评我说:“你若是玩雪能兼顾背书,分心也无妨,若是不能,就背完了再想别的。”我贪心又心痒,就问师父,怎么能一边玩雪一边背书呢。师父帮我拔出小佩剑,指点道:“你背诵的同时,在雪地里画一只龙。”
      那便是我第一次运剑作画……

      我回想起这段,猛然悟到,我以画为章的剑法,虽是独创的,亦还是离不开天山岁月的启蒙。人这一生,所有技能,终有来路,无论走得多远,都应当保持虔敬之心啊。

      “掌史先生,”我不禁好奇问道,“你小时候在哪学的这歌?”
      “在总苑的驯龙场上。”容佐先生胡须泛着阳光,乐呵地眯着眼,“那时候我们的课业先生还是小飞先生。”
      小飞先生其实并不小,他是花迟雨先生的后人,名叫花任飞。名字取得有趣,他自年轻时教书就被人叫“小飞先生”,及至他儿、女都成人了,众人还按原先的叫法。后来他女儿嫁入东海仙贵人家,他们一家子也悉数脱离了书阁。当初我祖父曾盼他担任知书之职。知书先生就是管理全阁教书课业的总管。由于他没能留下,总苑知书就成了现如今高龄的兴毕识先生。他在上月提出申请,爹爹已同意年后他将职位传给他的弟子唐应安(注:“应”读音“映”),解任为阁老。
      唐先生本姓姓张,因喜爱凡间帝王唐尧而改姓。在凡人的传说中,古时候人心良善、路不拾遗,那时的人君都是廉政爱民的圣主,不像现世风气堕落,君不贤明,民不淳朴,官场浑浊。这也算是凡人对于天道衰微的认识吧。只是凡人总还抱着希望,能重建往古的清明盛世,哪怕战乱纷争、民不聊生,只要有个新的开始,他们就祭天祭祖祈求泰康。他们相信,神灵会听见,六界的主宰始终是公平正义的化身……

      隔墙讲解之声未完,为不打扰教学,容佐先生同我离开学堂外院。
      “听说小飞先生他们去隐居了?”我沿路问。
      “是啊,茫茫东海,不知行踪啦。”容佐先生感慨。
      到了我的书屋,平心为我们沏好热茶送来。
      我蓄足功力,用密语道:“掌史先生,我准备再去趟西海。”
      “怎么?”掌史先生诧异回音道,“程先生不是让我们放手了吗。”
      我坚定地传声:“我要找奥蓝大人,骖他一本。”
      ……

      是的,我就是如此宁顽不灵。
      我不能容忍契研超继续逍遥自得。只要他还是自由身,他就是极大的麻烦。西海龙王也许会疏远他,但龙王的两个儿子仍会听蛊惑。一旦契研超告诉两位王子我们干的好事,我们在西海不照样前路堪忧?

      西海的事态发展,与程先生预料的一致。纪良筹被他的姨父、表婶、舅公、舅娘涕泪满面地纠缠不休,以至于蓬莱紧急加派武钦遥仙长赴西海,担任办事府邸的守卫官长。
      纪师傅的生母已不在了,他的父亲另娶有妾室。其父与姨母恰在外交友游玩,加上祖父母隐居,外祖父母闭关,亲姊妹嫁得远,余下的兄弟系姨母所出;在西海现露面的家亲比较而论,契家人算得是血缘最近的了。至于纪氏亲族被契家人说动帮忙说情者,出没神秘,不易见着。唯有契家人不怕公开,公然地包围官邸。若不是武钦遥仙长铁面无情,把众仙贵带的护卫尽数关押下狱,他们也不会消停这一两日。

      “这帮人真是不要脸了,”我听过颖飘姐姐鲜活生动的描述,不禁摇头道,“他们就不管外间的议论么?”
      “他们还管什么议论?”瑁菱师傅冷嗤道,“表兄断表弟的案,本就是个话柄。这事儿平不平得下来,关键不在纪良筹,而在于蜀山派。只要苦主表示服判,外人还能翻起风浪?西海龙宫的仙臣们均在踊跃献策了,蜀山派迟早被收买妥帖。毕竟西海王子坐实那么难听的罪名,全仙界要跟着丢颜面,天庭都不站蜀山派那边。只是付出大笔的封口费,龙王免不得要心痛一年半载的,契研超决计没有好果子吃了。”
      “还不够。”我更为冷肃地道,“契研超仍会想尽办法翻身,我们得让他翻不了身。”
      ……

      出了龙阵,十哥不满地对我道:“少阁主,这边还有什么要事?在深海设阵,比陆上多花好几倍的法能呢。”
      “十哥,你先回去吧。”我握紧沉辉,看着它被阵法激亮灵光,龙儿的影游过其上。我沉浸在出剑的臆想中,缓声道:“明起我们改去奥蓝大人府上议事,就不用额外浪费了。”

      照程先生所言,他会保证纪师傅查到紧要线索。果然不出三日,颖飘姐姐就从纪师傅那套问出他已掌握了大致实情。纪师傅原不是狡诈之人,在她面前尤其难藏住真话。颖飘姐姐盛气凌人的言语攻势,莫约是使得他短瞬头脑空白,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
      其实,有武钦遥仙长护从,若是他执意不见,颖飘姐姐也无从得手。
      谁叫他逢到颖飘姐姐就智计大打折扣,连防范都忘了呢?
      然而颖飘姐姐是舍不得坑害人家的。我并未告知我让她去问的具体意图,她若早知道,估计早抗议了。

      奥蓝大人府上,堂内茶香满溢,气味如似深山翠林,我们与奥蓝大人言语相投,颖飘姐姐若幽雅的花枝在山林间安静地旁观。
      我们提出对契研超为人的质疑,奥蓝大人没有盲目相信他是冤枉的。
      在他看来,西海龙王之子涉案,就更须一丝不苟地查清楚,依法裁断,否则上行下效,龙宫内外手脚不干净之人皆会心存侥幸。我便适时建议他尽快去向纪师傅私下咨询,以对西海王庭的责任心说动之,抢先获知内情,免得龙王定意袒护,尘埃落定也就无法干预了。
      奥蓝大人颔首道:“良筹是个明辨是非之人。”镇澜先生正随着应和:“纪师傅一定会理解奥蓝大人的良苦用心。”颖飘姐姐突然迸出一句:“新辰,你们说什么?”
      我转眼看她,只见她目光震动,蹙眉攥袖,隽丽的容颜现出一丝紧张。
      我不明白她紧张何为,就复述一遍。她没再出声,神情也没松下来。
      我们还有满心的想法,就接着谈下去了。“奥蓝大人,广韵宫的乐宴若是有问题,契仙官不可能没有别的问题。”我用力捏着茶盖,加重语音道,“比如,他和宾客们能没有财礼往来?若有妖女出入,他能不买通宫门和各处关卡的官员?即便广韵宫的阵法再天衣无缝,以纪师傅的能力,断不会遭蒙蔽,只是怕龙王无意严办。听说近来,契仙官家中人到处走动打点,恕新辰直言,单这一条,就可以治他罪了。还须您以元老的身份上书,那么龙王就是想把案情压下去,也得虑及如何服众。”
      奥蓝大人稳固地默点头:“我近年贪享清福,与朝中要员疏远了,未能明察就草率荐人,以致你们行动不顺,这是我的过失,我应当弥补。”
      瑁菱师傅回以谦辞。
      颖飘姐姐不知想到了哪边天,坐不定,饮茶都手法不稳。听着我们对话,彩裙的褶皱不安地左翻右翻,也不见接一句。

      我原没觉得有必要提前对她说明,我没想过她会反对我让奥蓝大人去找纪师傅。
      奥蓝大人留我们用膳,进去与家人问话,我们出庭院歇息,颖飘姐姐便在走廊的拐角与我低声争议起来。
      “新辰,你居然想借纪良筹之手……他这些日子已经够难做人了。”她目眶中急得泛红,“契研超在西海的亲族中颇有人望。奥蓝大人要是通过纪良筹,把契研超告发了。你可知道,纪良筹他……在家族中的处境得有多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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