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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卷二28、遭拒门外 ...

  •   28、遭拒门外
      仲夏的提香镇草木勃发,满镇飘着香草气息,云游的修仙人士都爱在夏季来到此地,采购香药或是单住一阵子也好。在此地住宿,沐浴熏香都是免费的,每家旅店提供数十至数百种香药品种,住客随喜好选用。
      我们的精卫分苑近水楼台,苑内自也少不了药香的惠泽。放在精卫分苑的书,不必防虫蠹的专制纸张,亦不怕虫咬。因为日日熏香,熏得楼内梁柱都吸入了香气,香味驱虫,虫就不敢来。是故有的易损毁的旧籍,我们会特意转移到精卫分苑存放。

      位于东海岸的精卫分苑自建成起就得了“提香分苑”的别名,但精卫分苑实不在提香镇内,而在提香镇与重逢镇交通的干道边上;提香镇的香也不是仙镇盛产的,而是从遥对岸的长留仙岛运来,以本镇为第一发货地。长留乃仙派领地,不开门做生意,故而提香镇就成了东海香药货源地的代名词。

      每年不知有多少外地仙友慕名来选购长留的香料,上、中、下品各有其用,供不应求,但因我们与长留儒尊友善,精卫分苑的物用使者能上长留岛直接采货,我们罕有缺香用的时候。
      住在精卫分苑的主体楼阁内,每日神清气爽的,夜间泡澡还嫌热了,我故意下了几大桶冷水。
      侍者进帘来看了看,说:“少阁主,水温不够这香药的功效就催发不出来。”我说:“那先用热水把药烫一烫,再放进来吧。”
      侍者无语片时,道:“少阁主,那不一样。”
      “那就不放了吧。”我有些倦意地说。
      “……”

      我需要冷静冷静。
      我整个人钻进了冷水中,闭上眼皮,抱成一团,浴桶的水没过了发顶,冰凉的感觉似魂儿在夜游。
      据说世上有香草可以使人忘忧,有香药可以缓解病痛,还有果实食用后能使人心情愉悦;提香镇也不乏能助我排解忧烦的药物。
      可是那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我反而是太过不知忧愁了,或许顾虑多一点、再多一点,就不至于反复的碰壁。

      我们派出信使与东海龙宫沟通,被龙宫明言拒见,我们追问不舍,企图问出原因,再“对症下药”。不久后我们从另外的途径打听到,是南海龙宫的人到东海龙王耳边说我们书阁的短长,以至于东海龙宫反感接触我们的人。
      不难想象,阆显玉气我们不合作,也就不乐见我们与其余龙宫建交,可东、西、南三海龙宫均要好,似此以往,西海的道路也必断绝了,只剩下一个北海,纵使北海龙王独树一帜为我们声援,支持我们保留得道升仙者在阁内,怕也将是孤掌难鸣;所以东海、西海至少还得保其一才行,只要能保得其一,将来还能有拉拢其二的可能。

      我们书阁有得是能言善辩之士,我以为只要辩才一流的先生们上阵,东海龙宫的使者铁定败下阵来,结果人家不跟我们多说,被逼得紧了,就丢给我们一句话:“你们戏苑排演的《封神演义》,内有哪吒闹海、打死三太子敖丙一段,龙王大为不悦,传旨曰‘东海龙宫不许禁足阁之人踏足,东海龙族亦不与禁足阁言交,凡有来邀约攀谈的,赶出去便是!’”……

      这是哪儿跟哪儿?
      《封神演义》是些许年前兴起的戏,人物多而剧情较长,近几年因主演凑不齐停演了。当时崆峒派在管辖领域的仙镇内全面禁止我们演出花千骨相关戏目,为使崆峒的戏迷们有戏可看,我们才改演了《封神演义》、《八仙过海》之类凡家传奇戏说改编的戏曲。
      由于时间紧促,《封神演义》的戏本由几位先生联手写成,他们还特意讨论过哪吒闹海一段该如何呈现。
      《封神演义》源自凡间传说,凡人尤以为神界存在,传说多有虚构成分;但哪吒闹东海一事实则有过,现今哪吒和其父李靖均已不在天庭,痛失第三子敖丙的东海龙王敖光亦已退位隐遁,可为不伤今人,最终几位先生还是论定不取凡间传说中“哪吒为伸张正义打死敖丙”的情节,而是主取“哪吒年幼、锋芒太盛、须熬炼性情,故而他师父放任他经历劫难”一义;也就是并未论东海的过失,顶多是东海龙王心痛之下要逼死李靖夫妇一节,行为有些令人反感罢了,戏中却也强调他丧子之痛难当,没当个反角来批判。
      然而最关键在于,敖光与现今的东海龙王敖登,并非同脉,反是竞争关系。如非当年敖丙死于哪吒之手,而哪吒又终成为天庭大将,敖光龙王畏忌而退位,也就轮不到今日敖登一脉主掌东海。敖光、敖丙有不德之举,不全是凡人杜撰的,当初敖登之父为了彰显他们的治世功绩,还特意雇人传讲他堂兄弟敖光一脉“罪有应得”,以衬托他们系民心所向。
      如今倒翻脸不认账,掉头给他们祖宗哭起丧了?
      呵,无非是个借口。

      记得《封神演义》戏目新成时我尚年少,因崆峒取消戏迷竞考入崆峒的资格,我带着阁中人前去论理,本与栗叔说好了谦逊到底的,我见崆峒的秦掌门强硬,就气不过,反驳了回去,终是没达到帮戏友们的目的。
      后来《封神演义》到东陆的仙镇开新台,我因年龄合适,颖飘姐姐又教我积累些台上的经验,就参演了其中的纣王之子殷洪一角。
      殷洪乃商纣王次子。大致情节是,殷洪与兄长殷郊皆因母后被父王冤杀而出逃,纣王仍想斩草除根杀了二子,二子被他们的师父所救,经年学道有成,下山后,却听邪道申公豹的挑唆,背弃对他们师尊的诺言,不保西周伐纣,反与周王为敌,最终应验咒誓身死。因为年龄符合,心境容易体会的缘故,那阵子我演得挺入戏,扮演我恩师的师傅都给我唱哭过。
      殷洪是半个反角,但其过错情有可原,戏作先生又将其内心独白写得细腻,故而角色很得戏迷们同情。我凭那角色还着实火了一把,收获了最早的一批戏迷。
      我们那班的哪吒一角,正是今时《琉光琴误》中演竹染的斗芃元,他年少时长得慢,比我更矮,且有股子将星生龙活虎的气劲,戏班就定了他演哪吒,我还与他有过对打的戏份……

      东海龙宫若要较真“哪吒闹海”,我亦脱不了干系,自《琉光琴误》之后,芃元与我的合作关系人众皆知。换言之,东海就是懒得跟我们讲理,堂而皇之地把我们拒于门外了。

      冒出水面,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半睁开水雾迷离的双眼,我望见窗前纱帘上画的防蛇类符文花饰般优美,迎风轻鼓,在空中散出荧荧法彩……沐浴室的窗子高过人身,但仙界的生灵得了灵气,会飞檐走壁的不在少数,是以除了虫类,还得防别的。
      我想起书阁曾从西域莲城学来公用的符术,莲城与我们的交情虽不密,实未断过,我们的“禁足语”书印正是莲城慷慨赠予的宝物,先辈的纤菱画师、我们书阁唯一出的一位飞仙——谢宜朋先生的母亲,还是莲城侍仙,又是逢双化城主故友的女儿。
      过去莲城失了无垢上仙,在仙界的地位一度下滑至低谷,逢双化城主识不得无垢上仙留下的某些宝物,我们代为鉴定,与他们有过不浅的旧交,却因顾忌天庭查问,莲城没敢与我们交往下去。直至过了百年,仙界尊尚富贵的风气逾显,富庶的莲城地位非昔日可比,才渐与我们恢复了往来。只是如今仙界更关注莲城的一举一动,我们为免莲城为难,走动皆避免做公事宣扬。

      莲城位处西域沙海绿洲之内,作为财富囤积的名城,必与西海有商、政关联,与西海龙宫亦应能搭上线……
      不如往莲城探探西海的口风?好过径直派人去,被当面斥了回来。若是知道南海再给西海龙王吹耳边风,有个中间人,也有旋回的余地,尚有途径改变西海君臣的想法。

      我脑子灵转,唇角渐渐溢出笑意,心情又复明朗起来。
      我想这算得是迂回之法了;“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档子傻事儿,我不会干第三次;我们会绕过南墙,再取目标……

      江南进入雨季,运送书画不如北方便捷,总苑的编审阁、印书坊、装订坊近日的活计也有所减少,而身为阁主的爹爹偷得浮生半日闲,通常不是被姨母、儿孙们围绕,就是与奈缘浅混在一处。

      鲜绿的荷叶在宽阔的水面摆动如人群招手晃臂,瓣尖染霞的荷花漫塘开遍,雨丝注下千万道,聚丝成珠,滴溜溜转在承托的圆叶中。荷叶随风摇来荡去,偶尔往下倾泻一盘晶露。花朵上的雨珠亦不时流落,莹闪闪彷如坠饰,衬托出菡萏美人的冰清玉洁。
      持伞穿过荷塘面的曲桥,至主阁楼下,侍者帮我收去了伞,我抖了抖衣衫,进入内室。

      难得听说爹爹独处的一个早晨,我赶来谈会儿正事。
      我看着爹爹在铺开纸张上一笔一画描画着奈缘浅,极尽细致,很是不惭愧地打断了他的神游。
      从东海汇报到西海,说完联络莲城的计划,我便问要宝印:“爹,给莲城的书笺和礼单,我想用‘禁足语’宝印加盖。”
      “宝印暂时不在。”爹爹斜俯首盯着画面,捏着下巴胡须似仍斟酌怎么完善。
      “在印书坊还是藏书楼?”我理所当然地追问。
      “都不在。”爹爹波澜不惊地回答,“须等到日落,你若急用,得去驯龙场,你缘浅师傅带去驯龙苑了。”
      “爹!”我几乎惊跳起来,“您怎么能把宝印交给她呢!”
      “哎,”爹爹口吻平常中带着淡淡的叹息,“她学御龙学得太苦了,心中信念犹未熄灭,又遭歧视、被仙盟禁止学乘,有宝印在,虽然不能圆她乘龙之梦,起码能助她改善与神龙的关系……”

      当然、当然拿着宝印她会左右逢源,“禁足语”印章原是上古法宝禁城,我们书阁中的神龙无有不维护宝印的!而驯龙师们又不宜暗示神龙对付手持宝印之人,除非她是抢夺宝印的歹徒,若将她指做歹徒,那得起多大冲突……只得便宜她了!

      我是气得快接不上思路、不知道说什么好。
      案上的“奈缘浅”含笑婷婷而立,我初时看还感慨爹爹把她眼神画得恁地清澈,可见她在爹爹面前多能装;此时再看,竟也觉那画面上的笑容妖异起来,秋水眸色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诈。
      相由心生。我收回眼叹了口闷气:“好,那我去找她。”言讫拔步往门外飞出。
      实在连撑伞的心情都没有了……

      烟雨弥漫中,驯龙苑一溜屋檐滴滴哒哒滴着水,我飞进去随便逮住一人便问:“奈缘浅何在?”那师傅稍稍一愣,答道:“在阳邻江底,与水龙队在一处。”
      我返转身又御剑进了雨中。

      因上游河道雨下得频,江水清浊流交汇,江底正起雾霾般看人看不分明。
      但奈缘浅化成灰我也认得出。

      “奈缘浅!”我远远望见她和几位驯龙师伴着雨龙,就大喊质问,“宝印呢!”
      我连“缘浅师傅”亦不叫了,当众直呼她名。
      奈缘浅自要顾她颜面,柔雅地笑道:“少阁主何事着急?我们边上儿说。”

      我们乘气泡出了水面,上岸对话。岸边的柳树翠绿的丝绦一整树一整树垂笼下来,郁郁葱葱迷人眼目。
      我未及走入携明楼,就忍不住回首骂她:“奈缘浅,你还贼心不死!”
      “瞧少阁主这话说的……哪来的贼啊?奴家偷了什么了?”她挑开柳帘,斜偏露脸,眉眼含媚,仿佛在与人调笑。
      我甚觉有辱视听,拧头三步并作两步,窜入楼门。
      她随后衣带缓摆,轻飘跟入。
      我回过头,她即掏出禁足语书印亮在身前,一副大方模样:“少阁主何时想用,拿去用便是,我又不是据为己有了。”
      我伸手去取,她却一晃手不给我碰到。
      我着恼叱道:“奈缘浅,你不要太过分了!”
      “少阁主,那么紧张干嘛,人家逗你一逗嘛。”奈缘浅袖中上掂,“喏。”竟是将宝印抛了个半弧过来。
      我忙捞住,捞到眼前仔细检查,确认并未有损坏,收入怀中,威胁道:“以后你再敢动书阁的宝印,早晚有人将你赶出书阁!”
      我说的“有人”不是书阁内的人,而是指诸仙派的主事,她心里清楚。
      我转身欲离。
      “纵是天上掉下一纸驱逐令,还不是少阁主让它掉的?”她幽怨的叹音在背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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