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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卷二10、东风不便 ...

  •   10、东风不便
      早春二月树木嫩芽积极地冒着头,青的、黄的、紫红的新叶光鲜亮丽,遍布视域,比经冬未落的绿叶还醒目。我在戏苑里练完了唱功,徒步回到夙兴斋,一路上见地里的野菜亦都拱出了新株,有的甚至已开花结实。走过药园,更是草香馥郁,巡羽花随处落地生根,在药圃间撑出一朵朵青黄杂色闭合的伞花,种子尚未成熟,白絮也还少,不及漫天乘云而飞,只见伴着蜂蝶游乐。
      蜂蝶尚未到忙碌时节,悠闲地飞来飞去沾花惹草,有时结伴成舞,转着圈起落无常,行迹灵动不可捉摸,加上被风引导四面飘忽的巡羽,组成一幅颇有情调的画面。

      去南海的旅途物资已准备齐当,对将会遇到的问题应对策略也都商量了大致,人手安排调度基本有了数,就只差忆阁的人。
      出行自然少不得忆阁的记事先生们。总苑的忆阁主管是掌史先生互容佐,我回到夙兴斋喝茶润了会嗓子,就想出门去忆阁找他要几个人。
      这时平称进来,向我深躬一礼,禀告说:“少阁主,梓延师傅传话来说,擒天殿的程先生刚到总苑。”
      “嗯?”我有些讶异,“怎么不提前说?有人去接了么?”
      平称一副怕做错事的样,声音忽低了下去:“小的也不知道……”又忙解释道,“梓延师傅说,程先生是突然跑来的,说是来采把野菜……”偷偷瞧我眼色。
      我挥挥手:“知道了,去吧。”
      程先生即兴来挖一餐野菜吃,那就不用管他了,若是吩咐一群围着他招待他还不自在呢。让他悄悄来悄悄走吧。
      然而平称不走,仍在不确定道:“少阁主,没别的吩咐了?”
      “没了。”我向他确认道。
      我起身,他刚转向门又转回来:“少阁主,您要去见程先生么?”
      “我去忆阁。”我抹平衣衫道,“不用人陪同。”
      他才再一礼,退了出去。

      这平称,平日就这样,遇事分不清轻重缓急,总得依赖别人的说法。从前我妄图给他教出点分辨力来,凡他有过失我就会责备他,给他分析一通他错在哪,结果他不懂融会贯通,闻知其一不能推知其二,一遇到矛盾脑子就转不灵。
      譬如为什么程先生平时来一趟都需人出面致个礼,而此番我们可以不闻不问,这对他而言是像天书一样深奥的。所以现在我能省则省,只跟他说当下该做的,免得他混乱。

      我孤自一人赏着春景行向忆阁,在汇约潭的廊边,巧遇沿岸择菜的程镜玄先生。
      他竟也是孤身一人,这让我有点意外。我以为他至少带着采珠姑娘呢。他俩是一双眷侣,据言是百年前的缘分,他们相互属意,却因家族的缘故没能在一起,如今采珠姑娘转世投胎,程先生几经辗转才寻到了她,得以再续前缘。他曾托我们照顾采珠姑娘,采珠姑娘得仙身后,即应仙界之命辞出了书阁,但他为她争取到了回来借书的权利,所以她出入书阁仍无阻碍,他们出双入对的乃是常态。

      潭波在后铺开大景,满面清水迎风起细浪,阳光在波纹上闪闪发亮。
      程先生站在春阳清淡而充足的岸边,动作一丝不苟地拔着野菜,坏叶都去掉,泥土抖干净;细看他腰间的小筐里已兜了半把,拔的全是同一种菜——荠菜。
      荠菜极易识别,花朵是周旋的小星星,还有数不清的青黄小桃心环杆抻出。虽然摘的菜不一定带花,只看叶时有点像小型的巡羽,但荠菜时常聚丛而生,看多了就知道是同一种。
      昨夜下了场春雨,地还湿润着,程先生毫不犹豫地往泥草间下脚,下摆都沾湿、有了泥土色。虽然他施个法就能清理掉泥水,但看他神色,似是专注得已忘了脏。
      若光看样貌,没几人能识别出他是魔身。他有着连九天中人都要自叹不如的超凡仪表和气质。唯有他的堕仙之气使他的竹玉风雅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幽玄诡秘。
      他拔出手边丛中最后一团满意的荠叶,尚弯着腰,抬起头前瞻远望,似看哪片地还有更好的春日美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唇边一抹笑,笑容似从心胸肺腑逸出,止不住地漫开;他的眼神也似与汇约潭水混同,变得柔波莹闪,让人极易想到四个字——知足常乐。

      我很难想象一个懂得知足的人为何会成为堕仙。他原是蜀山弟子,不幸他的父亲程酩晰杀妻,他儿时便经历丧母之痛,父亲又被逐去蛮荒,他在伤痛中成长,内心里的执念,许是外人无法明了的吧?
      后来程酩晰随着三千罪徒出蛮荒,利用蜀山掌门信任,叛出蜀山投奔腐木鬼,程先生也就跟着他父亲去了,坠入了魔道。现今程酩晰早已不见露面,只剩下他在妖魔界奔走效劳,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求的什么、欲的什么,又有何可图的。
      擒天殿的魔尊穆穹哀与他算是君臣相知吗?穆穹哀的野心和欲望,尚清清楚楚,他这个臣子的心境,却总也“云深不知处”……

      他转脸瞧见我。我笑着打招呼道:“程先生好兴致啊,我前阵子还想呢,该找个人学几样拿手好菜。而以程先生的厨艺,我随便学到点皮毛,都够拿出去显摆了。”
      他起身失笑:“少阁主怎会想起学下厨啊?”
      “不想吃白饭啊。”我戏言道,“像程先生,亲手为采珠姑娘烧菜做饭,那是何等的美差啊。”
      他的笑容维持了片刻,像夕落自然地消降了下去,好像是想到什么心事,眼睑低斜向地,就变成了深思的神色。

      不多时,潭水的对岸有人影飞来,绿发张散,青甲劲装,乃程先生的侍从,妖女芊黎。她是个面目特征明显之人,肤色发青,五官有青蚱蜢般尖小的怪异感。然她是茅草精,非蚱蜢所化。
      “公子,魔尊急诏。”她未至岸边就先迸出一句,到程先生面前时,手中的诏书已备好展开递出。
      程先生接过手,他们二人都转向湖面彻底背向我,也不知谈了什么,谈过话,程先生即向我告辞:“少阁主,门派中有事,只能先失陪了。”
      我微笑点点头,移目过草野处,又说:“程先生,你的野菜若没够用,我们可以帮你摘好,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够吃了。”程先生和颜笑道,“我下回再来。”
      他为人绝不仅仅是姿仪带着仙气。就像此刻,连他的眼神,都是水透的,纵使其内复杂纷纭,尤有一层无邪的明光泛出。听说他也有令人怖忌的一面。但他素常与我交往,从未露出半点魔态,可见他克制心性之能。
      人家都说,修仙需制服欲望,而妖魔放纵欲望,一个自制能力良好的人,竟也会成魔,看来他修炼奇术致魔是不争的事实。
      他虽然长期以来是友非敌,但没人把握得了他的心思,我们欲向仙界靠拢,他将会持何种态度,还须存个疑。
      ……

      忆阁曾经修缮过两次,到如今又有些年头了,大门古旧,檐下有木皮和瓦灰掉落。但那门上一副字迹如竹枝清瘦韧直的石雕对联,却是扛风扛雨,边角无所磨损,墨漆色匀如新,字字跃然凸出。
      上联:注瓶封瓶藏瓶启瓶重提旧事
      下联:疑史论史证史修史未忘初心
      然而最抢眼的还是横批。阁中部分楼阁以楼名做匾置于大门正上,并没有横批,忆阁却是别出心裁,把“忆阁”名匾挂在二楼,而正门的横楣上是四个大字“一瓶如洗”。
      我十四妹小的时候初识了“一贫如洗”的含义,走过忆阁就老发笑。还有某些阁中少年人笑骂:“谁给题的‘一贫如洗’,犯贱啊?”互容佐先生乃从容地出面解释:“先人所书,不为金钱、名利所动,合乎修史之德,‘一瓶如洗’,洗得丹青,也洗了人心,于忆阁而言,恰是吉利。”
      总之有此横批在,让人实难忽略那副对联。我逐年累月出出进进,每回到达门前,还忍不住拿眼瞄上字去。

      “哟,少阁主。”互容佐先生碰巧从楼上望下来。
      “掌史先生,配几个人手给我们,我们就可向南海进发了。”我仰面直言来意。
      “嗯,都想好了。”容佐先生也爽快地回答,“少阁主,我带队去行不?”
      我刚想他是不是说着玩的,他又举手补了句:“保证管好我这张嘴。”
      这就是认真的无疑了。
      容佐先生虽然已到知天命之年,对新鲜事物仍抱有着孩童般强烈的好奇心,以至有时会发出失当的言论,问些不该问的;但好在他有自知之明,旁人提醒他一句他会立马住口。他说时刻注意言辞未必能保,但带上他也不会有不妥。他是我们阁中解读记忆瓶的高手,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就劳烦掌史先生了。”我应答道。
      “不劳烦、不劳烦。”他连连笑言,进屋择阶梯下来见我。
      ……

      于是乎行程全组人手定下,容佐先生带了两个帮手共同记事,颖飘姐姐带着戏苑中人预备了舞乐助兴,典谒先生羲和兆带领仪礼师们负责周全礼数,我的三哥龙新为、十哥龙新劲率领神龙队载我们飞行赶路,栗叔带上三名内务助手,药膳师傅白芹再带三名膳厨师……万事俱备了,以为无需东风,却偏偏来了西风,才知道不可不期形势之便。

      我们白昼花了四个时辰,赶到南海最繁华的岛屿风峮岛落脚度夜。南海暖融融的,我们皆将初春御寒的衣物收进了包裹,换了轻便的布衣。
      风峮岛地广物博,因山峦绵延而得名,但村镇聚落只在沿岸,占地不大,人口最密集的街道,也比不得中州一个中等仙镇的辅街,可它已是南海的商贸核心岛屿。
      数年前,擒天殿南海分部首领刻龄,向发源于火山的南海仙派熔真派宣战,战斗激烈导致风峮岛焚毁多处房屋,战后移址重建,如今看来,楼宇院坊均建得比过去规制齐整了,乡土的古屋留不下来,却是可惜。
      当年战事以熔真派前掌门渡尘被杀而告终,双方伤亡难计。那时仙界一口咬定是妖魔挑起恶战,禁止疑议,而我们自有途径知晓真相。渡尘掌门随意捉拿妖魔来检验自己的功力进展,不把妖魔的性命当条命,换句话说,就是滥杀无辜,所以仙界一方原是肇事方。
      渡尘往时练手杀死的妖魔,大都是散兵游勇,不直属擒天殿,故而久来未有妖魔有力量复仇。可他多行不义,终归杀中了刻龄一名旧日的弟兄,这下便掀起大波澜,引火烧身了。
      仙派原想暗中分化擒天殿众部,哪知自家人嗜杀好斗,惹起妖魔敌对愤恨,分化也就不成。仙派能堵住自家弟子之口,却防不住仙镇中谣言四起。渡尘掌门和刻龄的恩怨甚至被误传成“情杀”……

      我们住在海边的客栈,夜间海气飘进窗,吹得人身心放松。屋外海、云、天深黑混同,广阔无际,却不给人孤寂之感,因有海湾的船只响动,又传来细微的人声对话;且天上星光灿烂,就好像陪伴海面游走的船只;船只的航行灯乍看与大个的星星相似。海面与星空接连成片,船灯即成了群星的一份子。

      敏婵前日遣丽儿传书给我,约定在此客栈前见。我走出客栈大门到沙堤,登上一块巨石朝海夜站立,许久不见她飞来的小影子。

      “颖飘姐姐,几时几刻了?”我闲得跳下大石发问。
      颖飘姐姐和舞师乐师们在沙堤上排演舞曲,乐声弘大如海洋波展,使人沉醉。
      “啊?什么?”颖飘姐姐面上洋溢着笑容,手势和乐而舞。
      我走得挺近才问的,可她神思不属没听进。
      我摇摇头,不再搅扰她。

      我御剑飞射进夜空,在海面兜转一圈,竟见到手持雪夜明珠的天山师叔伯们。我放慢速度居高而观,没看到连师父,而天山门人像是来风峮岛购置些用品,我也即不尾随了。

      回到沙堤,却见栗叔和十哥龙新劲乘龙归来,行伍之中议论声高涨。我足刚沾地,尚未开口,众人已将我围住。栗叔迫不及待地道:“少阁主,情况有变,南海起战事了,南海龙宫配合仙派出兵,此时前往不合时宜,我们或者返回,或者静观其变,等看战事何时结束吧?”
      我眉头一皱,连番详询:“是何起因?怎么事出突然、毫无先兆?双方阵势规模如何?离这儿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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