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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卷一154、高人一等 ...

  •   154、高人一等
      须臾随师傅飞上一家位于高层、铺面宽阔的衣装店,店内有山有水有名石,盆景错落、花木奇丽,裁衣卷线的仙子们各个打扮不俗,环境令人心怡。
      店家见熟客光临,亲自捧出样式簿热情询问顾客要求。
      师傅倚坐在玉石上,手快地翻着书簿,圈点指划,跟店家交流,前前后后订下一大堆价格昂贵的衣物:上衣十二件、下裳三件、连体的四套、裙子六条、蔽膝四条、腰带十种,另还有披风、霞帔、襦裙、裙裤、绸带、纱巾、披裘……
      听的我一惊一乍的。那纹饰名称都是一长串一长串的,什么紫木兰宝相莲盘金轮碧蔓披风,什么燕雀风林星斗玉珍流苏半幅蔽膝,什么太极清元幻雨如意百褶裙,什么广合妙景浅金水印西海瑞吉素红珠缎披衣……我甚想不通名为素色的咋还能整出这么多名堂来!
      末了订得差不多了,师傅豪气地说:“以后旧的衣裙都别穿了。”她啪地关上样式簿,“不够再来买。”
      我唯唯点头,心里直咋舌。

      师傅,好浪费啊……
      师傅,不能给我个适应过程吗?

      然而看看师傅妆容高雅、玉芙凝脂的鹅蛋脸,一声气儿不敢吭,乖乖给店里的仙子们带去量体定尺寸。
      ……

      再到饰品店,更傻眼了。
      店主带我们进入里层屋室,环望一周,四围的立架上摆放的饰品有古朴素雅的、华贵绚丽的、光灿灿的、暗沉沉的、纤秀婉然的、繁坠重层的……瓷质、琉璃质、木质、竹质、金、银、玉、贝、玄铁、宝晶、珊瑚、琥珀、鳞、羽、丝、绵不一而足。
      然而师傅一件不看,让店主差人从宝库另取出宝盒,各打开摆在案面边缘,有的小小一件,指甲盖的范围,都需要大十倍的精装宝盒来陪衬。
      人手来往稍时,屋内八个方形的紫檀木桌案沿就都笔直均匀地排布满了盒子,各种大号小号的、嵌宝镶珠、漆彩雕画、价值不菲的盒子。桌案跟装饰了花纹闪亮的边框似的。

      师傅持着根长脚银珠钗当笔杆用,走到看中的饰物面前就轻沉“笔头”点一下,店家心领神会地命人记下来,一面流利地介绍其它饰物的做工和用料产地,让人恍觉四海八荒、九天仙境的珍宝都齐聚于此。
      师傅走动中带琢磨的神色注视着宝物,一边对我道:“冰杨,你自己也选。”
      “师傅,您选的已经够多了。”
      如我没数错,她刚才都点了十六样了。
      “到用时方知少。”
      “师傅……”
      我含泪看着这些我们平常人家买不起、也没处去买的奢侈品,尤觉自己欠了师傅一大笔债。
      师傅毫不含糊地吩咐道:“金、银、珠、玉钗起码要二十种,簪子十根,步摇十支,花冠六件,花钿十个,璎珞七条,宫绦长佩七条,腕钏十对,梳篦、珠链、方胜、耳珰、额饰随意……摆在这台面都是算得上档次的,随便挑。”师傅轻扬了扬乌发,抬起珍宝光彩不及的秀脸,“你若不同时选,我一人看就慢。”
      我心里腹诽:师傅你今日穿着挺随意的,一身紫绡衣,配上朱砂长裙、金麦纹绦佩,戴上一个宝蓝花钿、一条明珠额链,不也够显气质了吗……
      “发什么呆?”师傅颜貌绝佳,樱桃小口吐出的字句震动人心。
      我心里一凛,不敢看她明净的凤目,低头禀道:“师、师傅,照您这身打扮,我一天换几样,得好几个月才轮完一圈,天天换新的用得着吗?”
      “不同场合、见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搭配法。”师傅语声雍容地道,“有时佩上十几样都嫌少。”
      我俯首恭聆着训诲,干咽了口唾沫:“师傅,太让您破费了。”
      “我从来都记我家府账上,自有人来结账。”师傅的衣裙影色从我目下潇洒迁离,不当回事地笑言,“仙人还讲究钱财这些身外之物?”

      啊?身外之物?
      师傅亏你说得出口……
      皇族子女是从小都阔绰惯了么?

      她的生活方式我真的能适应吗?
      我是不是压根就不适合做她的弟子呀?

      我对自己疑问百出,乃至拷问良心、拷问人生……

      “对了,发式也很重要。”师傅金口玉言,葱白的纤指往我方向轻点,“现在就给她改。”
      店家立马击掌招来几名窈窕的仙娥,左右簇拥着把我哄到水晶宝镜前的软座内。
      三炷香时间,她们术法手法纯熟地给我更换着发型,先后做成了倾云髻、牡丹髻、灵蛇髻、芙蓉髻、桃心髻、峨峦髻、朝天髻……辫子编法也有一堆,有上散的、下散的、三股的、四股的、多股汇成一股的……枝蔓迷离、形象繁多,堪比绳花做的福结。而师傅对我的发辫尤为挑剔。
      “不成,这看着又像个稚气的小丫头。”
      “停、停,她鬓发上边辫子打斜,再斜一点儿。”
      ……

      她们给我做成一种发型,就捧来一长溜头饰给我试。
      先时是师傅看顺眼的就买,尔后我照镜子看多了,也有了想法,开口定了一些。
      换过发式的我,自己都快认不出。
      似乎还真如师傅所言,以前的我,始终难去掉一种弟子辈的稚气,经她们一改造,我也成了个发号施令常人不敢不从的九天仙贵了。

      离开佩饰店,又进了鞋袜店,收获满满地出来,再转着买了点备用的眉黛、唇脂、香料。我和师傅都是年轻时成的仙,身为仙人也不太需要敷粉、擦胭脂,偶尔画画眉、点点唇,就能改变妆容风貌,所以只买了少许。
      回到玉砖砌成的街道上,师傅问我还有什么零碎要买没有。
      锅碗瓢盆之类我不好意思开口,就恳请师傅再买一支更漏。因为博华殿里连个计时用具都无。
      然而师傅把我带到专卖更漏的作坊铺面察看,我后悔了。
      更漏有大型、中型、小型、微型,而师傅只有逮着足够高大的才细看、露出点购买意向。
      我顾虑着墟鼎内饰盒、衣装、鞋履填满,将近要腾不出空间,戚戚然问:“师傅,我们买小的行吗。”
      店家还一个劲在旁撺掇:“哎,小的哪配得上剑圣的大气,就该买个两层楼高的,往殿里一立,有擎天之势,流光型的,不笨重不遮光,还能反映天候,多好。”
      两层楼高的,就不是怎么放墟鼎的问题了,是怎么动用奇术、旋风一把搬运下界的问题。
      我拿手拭了拭额角的汗,然而师傅豪爽地拍板订购下巨型更漏之后,店家殷切地问何时送去殿里方便,约定具体时辰时刻……
      我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人家负责运送的啊。

      之后,我们还买了一面一人高的宝镜,并一个连妆台的柜子和两个衣柜、一个杂物柜。师傅说专门放我屋给我用。
      陪同师傅出了天市入口森严的防御阵法,我心里感叹今儿短短一上午,我花了从我出生到现在用过的财富总和三五倍都不止,把我拉去倒卖十次都赔不起。虽说师傅也是长辈,闭着眼睛伸手白拿就好,但还是觉得……罪过啊,罪过。

      次日四个大柜就都送到了博华殿,护送仙军规模不小。
      其中一个衣柜一个杂物柜是玉质,工坊人士专门讲解用法。里面居然设有秘密隔层,自带符术和空间折叠法阵……还藏有提供术法源的宝物?
      那就不是把我倒卖几次能抵上的问题了……

      哎!就当是“身外之物”,既来之则安之吧?

      怪不得师傅屋里看着除了柜子什么都缺。原来她衣饰都藏在柜中。
      不过她除了讲究穿着、爱收藏宝剑来把玩,别的嗜好貌似不太有,以至于锅碗瓢盆、琴棋书画确实不见影。听说她沐浴都跑到仙境或有胜景之地,我坚持从阆师傅的居所把我原来的浴桶拿过来用,但看着殿内干净而华贵、不见一丝灰迹,实在不敢要求把别的用品也挪来。

      隔日更漏送到了,后几日订好的衣物亦挨个店铺送达。
      我的旧衣物我哪儿舍得丢啊,洗好了晾干叠齐放在落华仙境的卧室内封存。阆师傅的屋舍内我的卧房仍原封不动给我用,我有时还陪她用膳呢。只是我每趟回去见到她要叫“阆师傅”,不能叫“师傅”,好不习惯。还有肖师姐、沃师兄、耽师姐,再见面一口一个小师祖,叫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我原本想象师傅会对我进行严厉教导,用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我,把我训得神经紧绷、腰酸背痛腿抽筋。
      然而现实和想象是有差距的。师傅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一招一式的教,在她看来就是麻烦,训人也是麻烦。所以她叱责我实际上很少。但这样也好,只要她叱我一句,立即印象深刻,不怕过后健忘造成疏忽性重犯。
      师傅教导我剑法、术法的方法只有二:其一,她完整演示,我看。其二,她和别人过招,我看。我看完若有问题问她,她想答就答,不想答就不答。

      “冰杨,我没收过徒弟,也不知道怎么教你。”她第一次为我舞剑之前,就很明摆地说,“但你自学能力强,我就看中你的自学能力。想你师傅我以前也是自学成才……”说着一套流光环照的剑法在天空上铺展开来,翠玉色的峰峦都在她脚下远远的俯伏着。
      我御剑在天自找适合的角度观看,遥望见日光都将最美的光华投射来,笼罩她人和剑,蓬莱一个岛屿的方圆,好像容纳下了大地山河全境。山林屋宇无限缩微,道路不断变窄,直到只剩一根头发丝的影迹,雾气一来,化为海波茫茫。
      我看不懂每个招式的功用,只看到舞蹈展示之用,但我能感到心无形之中变宽变大了,人的处位也变高,与过去狭隘受限的视野逐渐告别。我被人插上了一双翅膀,不知疲倦、永不坠落,仿佛为我重新定义天穹为人生起点……

      所以说是自学,也不只是自学。师傅给我提供了顶尖的武学环境和氛围,融入这种氛围,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悟性自然开通,哪怕我曾经再平庸鄙陋,踏入这无上辉煌的殿堂,都会不觉相信自己生来不凡。

      最初几日,我尚难以接受师傅的教学方式,每天夜里睡前回想起来先笑痛一轮肚子。
      因为她让我舞剑前先穿仪典礼服打扮得体。飘带飞飞长得难缠,左右绕臂三个大圈还能余出三尺。发髻高耸,靠术法绾好盘结齐整都需一刻钟。发髻上起码插三支长绺儿的步摇钗,另抹额的、绕髻的链子、金银玉饰添缀,头上感觉种了棵大树。腰上一长一短两络碧玉珠串宫绦,玉石和宝珠一步一碰撞。下群长裾曳地,拖拽着千水汇流行过春夏秋冬。
      照照镜子心情美好,拔出剑可就想哭了。我才知道看上去很风光很炫,实际操作起来有多么的憋屈。以往除了入水,我打完才需反手理一理发式、顺手拍一拍衣裙。如今,竟然要边运剑边顾及自己的仪表形象……
      师傅就在旁边穿着同等繁琐的衣饰,转圜自如的飞舞在山岩上,出剑金星四溅,力度分毫不减。
      “时刻记住,你是我君璧坤的弟子,你必须高人一等!”
      人和剑在山野间飞梭闪变,她内力沛然地出言,语声混同剑气一齐冲上云霄,回响在天际。

      那个时候,我心头是不信的。
      我曾经以为,“高人一等”骄傲自负不可取。
      然而我又不能不承认,师傅就是“高人一等”的人,她骄傲也骄傲得理所应当。
      只是我觉得自己远不能和她相比。

      渐渐地,时日顺延,光影蹁跹中,已在博华殿住过了小半年。这半年师傅要求我推掉一切门派事务,包括在剑阵台训练弟子们和参与阵法建设。
      疏远了过去的生活,沉浸在她与高手们对战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回忆中,每日脑子里都纯粹是学习和感悟,尽管仍觉玄乎,仍觉理解有难度,我已不知不觉中唤醒了另一个自己,我曾经一度以为是虚幻的、不切实际的自己。
      我才明白不可企及的高度并不是痴人说梦,我穿戴这一身衣饰也并不可笑。

      师傅从不懂教学套路,她却改变了我的心境。

      我曾经烦恼纠结我身边遇到的人和事,难以摆脱我的执念,以为人力有限是常态,所以跳不出常态也是常态……我以为那就是全部的我。
      原来,换了心境的我,同样真实。
      曾经满足于有限的进步、把对自己的衡量标准放在齐众的水平线上,以为“高人一等”不利于修行,也拒绝发掘更大的潜能……
      原来,我可以无视泱泱之众共同设下的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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