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卷一128、生世为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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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生世为敌
梨风院师门解散后，院落暂空。门派新安排院址时，如果有人挑中梨风院，梨风院就会给新人使用。但最近一批调动没人选梨风院。到了夏末，我和雪雯仍跑进去摘梨吃，得空来打扫打扫。
落华仙境山间清寡空旷，久久不见人烟，唯有飘绕的云、周游的风、野生的草木和虫鸟为伴，以前还在梨风院的时候，惟觉清静有利修行，今时方知道孤寂的滋味。肖师姐、耽师姐、沃师兄都非能掏心掏肺说话的人，见面互相防范，各怀心思，哎，好想念我们的梨风院，我们没心没肺处在一块的岁月。我只能偶尔缠着雪雯，谈起过去师门院的趣事，聊以慰藉伤怀。
到了七月，雪雯升仙了，按照她们仙族的惯例，她得回家去接受一大箩筐亲友的恭贺，还有些家族交托给她权责的仪式要进行，就像当初傅兰师兄。傅兰师兄是长男，仪式还更繁琐些。但她也得留在家中好几个月，熟悉长辈传教的秘法、宝库封印解法等，并给宗族分配的家丁立规矩、管束好他们。成仙了，她还可以考虑开设自己的新府。不会即刻开工建造，但选址选材规划都够费神的。远亲近邻均会来出谋划策……或说指手画脚。
雪雯说，新府建在何处、如何建造，直接决定与谁亲、与谁疏，所以三姑六婆都要来插一杠子。她可不喜欢别人干预，她会规划个十年八年，等到众人指手画脚的热情都退却了，等到她自己真想好了，再搬去她喜欢的地方。
派务司打算用我接一位将去闭关的仙长的职位，但他年后才走，是以秋季连交接都尚没必要。雪雯不在门派，师傅又经常闭关在清心阵中，我就只能与剑谱为伴了。
如非有钻研武学的劲头，估计我得一日三叹；有丰厚沉实剑谱在手，翻阅试炼起来应接不暇，三日一叹也就差不多了。
得师傅精准指点，我才有能力看懂、弄通它们。以前看各路古剑谱，就像看奇形怪状的玩具，就着新鲜感试玩一番，别无它用。现今解开了玩具的机关，玩具就能灵活转圜、显出常人不知道的功用。
师傅交待我多浏览几本，虽为我一一解说剑法的起源、发展、衍变等情况，并非意在让我全练，而是让我通览之后挑选。精挑一两种自己觉得有领悟优势的剑法，就可以以之为起步台阶，步步高升。待到有能力消化更多时，再铺展开来修习。
是以近日我仍主修啸海剑法。书谱皆用于泛读、练手、对比挑选。
玉笔峰位处落华仙境中心，周圈绕有山，因自身高直如笔之瘦长而得名。峰顶中心人工修建的平台上，有一耸天独秀的飞来落石。碧石玉质，方顶直面，矗立如碑状，占据了平台不小的位置。峰顶周边亦有集会台围成框状，曾经日常用来传达要务、节庆时举行典礼。玉笔峰顶容纳不下全派弟子，故而东、南、西、北山上还各设有一个半悬空伸向中峰的集散台。
到了近世，玉笔峰中心爬满藤蔓，所有集散台都改建成了宾客休闲园地，只见花花草草，少有人打理了。
我因关心师傅的魔症，多次追问她受魔灵困扰的原因。
某日师傅就携我到玉笔峰，说要给我讲飞来石的故事，只有我翼磊师兄听过，其余师兄师姐都不曾得听过的故事。
她说南山看得清楚，我就扶她飞落在玉笔峰南山的集散台上。
她抬手遥指，袖幅平起，指向距离不远的对崖平台上璎珞满身的碑体：“那就是飞来石。”
昔日名石华叶遮罩。藤萝从四向八方的草地斜伸上平台，缠上石体，无尽盘旋向上直至没过石顶。飞来石相传是玉，如今却只能得屈指可数的叶间缝隙表露它的玉质。
“那是什么藤啊？长得可好呢。”我好奇道。
藤木在秋风的洗礼下并无一叶泛黄，翠华凝浪，鲜绿招摇。
“长青藤。”师傅回答，注意力俨然不在回答上。她张开五指，大范围光芒辐射而出，形成一个高如城门的镜面，上有扭结的纹路，需知晓符术解法并解开。
我见她面容艰难，怕她功力不济，正想问：“师傅你没事吧？”她喘了口气，示意我转回头去：“你看着！”话语坚毅，不容我多思，我已瞪大眼睛看着镜光将藤蔓全部映照透明，而密密层叠的叶鳞重影之后，石体露出真身，上刻六个无色大字“何苦生世为敌”！
“这是……”
笔锋峻厉，字字震目，我呆住了。
自小读传奇、看戏长大的我，对蓬莱已故掌门霓千丈之女霓漫天的恶行再熟悉不过。
传说她死时怨恨难消，留给花千骨一句遗言：“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或许生生世世我们都只能做仇敌，势不两立。”
“何苦生世为敌”莫非与其人有关？
再细看六字，如运剑所刻，虽未上漆，亦深刻明了，前二字与后四字笔迹有显著差异，后四字笔劲狠绝，前二字虽也笔法峻急，但通体看情势沉郁，似乎能施压镇住下边四字。
我觉师傅标注阵谱的文字运笔和前二字有相像处，就问：“师傅，前两个字是您写的么？”
师傅缓缓颔首：“‘生世为敌’乃苏蕊夫人所书。”她毫不忌讳地转言，“蓬莱的往事，你应该略知一二吧。”
“知道，苏蕊夫人是悲痛过度为之吧。”我叹息猜测。
书文走笔如风雷，气势如溟海浪卷、吞云蔽日，如非含义涉及禁忌，本应是题写佳作。后四字的力道比师傅题的还惊人些，下凹的阴影更深，如同怨恨烙印之深。
师傅再度点了点头：“你已是我的关门弟子，我可以将此全门忌讳之事告知你，你亦须守秘。”
“弟子明白。”
师傅收起观虚镜，清光流散风中，重层交络的繁叶再度呈现翡翠色泽，与周山的秋色格格不入。叶瓣砖瓦似紧密、排满石身，碧帘般垂泻下平台，经脉渐疏、发散开去，渐隐于半黄的草地……
“那时，云宫妖魔传出漫天小主的遗言和死时的悲愤，夫人陷入仇恨，失踪了一月。某日夜间，她突然返回门派，进入落华仙境，飞上玉笔峰，以血为咒，奋笔疾书，生生剜刻出‘生世为敌’四个殷红大字。古时落华仙境为迎接远客之便，入口一直设在海滨，不在山区；故而仙长们发现、赶到时，她已将血字书成。”
师傅凝望着飞来石，若似始终能看见藤叶遮掩下的字迹。
“可是却没有销毁？”我疑思道。
“说来话长。当时继任的段掌门带着几位信得过的高仙前去，见夫人怨魔缠心、神志不清，即将夫人抓捕。夫人却大笑着咒诅说，溟海将发海啸吞没蓬莱全岛。段掌门觉其应属悲魔乱心、信口胡言，仍命人将飞来石搬去别处、削掉字迹……”
水灰色的衣裙扬裾，与我的青衣相撞，犹如溟海浅滩的波浪遇风荡漾。我回看师傅容颜苍苍，深感她一番话中倾注的情感决不仅止于旁观者。
“哪知石块有极其坚稳的力量，长老们使尽神通亦都移不走。那阵子洪荒之力仍威胁着六界，仙长们想起古无此石，此石乃霓千丈掌门在任期间出现的，就担忧其中有诡秘，怕夫人的咒言应验。段掌门只得命封锁玉笔峰和四周的集会台，不让人近……”
我们飞出南山台，踏上昂然定立的玉笔峰，走到“石碑”下仰望。师傅的目中满布着回忆、夹杂着敬畏，更含有说不出的艰困。
为求保密，我们回到住舍的阵室。一路归程师傅默思无言，我也静待她整理好思路。封闭阵门后，我便可听她细细讲解、娓娓道来了。
“我是苏蕊夫人家中管事，府中宝库密道，我都有所了解。夫人被捕后，府上无主，便由我检查物什，掌门希望我能帮忙找出飞来石暗藏的隐秘。我搜索无大获，惟搜到少许可疑之物，只好到塔牢面见夫人，试图问出点什么。”
“我徐徐引导她叙旧，她感动之下说出，当年她怀着漫天小主时，霓千丈掌门曾做一梦。梦见他深入溟海悬峰浪区，在海底通往神界的遗穴，觅得存有神灵喜怒之情的神石‘寐城’，带回门派，安放在落华仙境的集会台。他在梦中对神石顶礼膜拜，希望神石保佑蓬莱子子孙孙千千万万年。神石却开口说：‘神灵有怒气能使溟海峰浪聚涌，而转为施恩，掘谷成峰，使汪洋之下的蓬莱岛露出水面。你却欲与神争。你的夫人会诞下一名女婴。你的女儿将有与神灵对抗之能。人哪里来的力量与神相抗？只有在梦中拥有。’几段话衔接怪异，倒也听得出大致之意。”
“寐城’是上古法宝，沉睡如死，并无法器之用。它梦遇霓掌门，便应梦境来到玉笔峰、霓掌门选择安放它的石洼上。群仙见此石无端出现，啧啧称奇。霓掌门却心意复杂，不告知众人其来由。”
“霓掌门怕女儿为群仙所忌，只将梦中见闻告诉夫人，不对余人提起。但他私心里是高傲的，一心希望神石之言应作吉利之解——指他的女儿有朝一日能开启寐城的上古神力。虽有疑惑，仍十分看好他‘能与神对抗’的女儿，给女儿起名‘漫天’，还将漫天小主送至长留修仙，力助她拜上全仙界道行最高的师父。却不料，长留尊上只收了花千骨为徒。”
“后来霓千丈掌门猝死于单春秋之手，六界形势突变，人心惶惶。及至漫天小主死时，夫人都未将此事告诉过第三人，漫天小主亦从未得知。”
“夫人言罢梦境，不肯再往下讲，非要段掌门同意我和她进入掌门层密谈用的密室，单独告知我一人。她透露的秘密太过惊天，掌门和几位高仙都灼急想知道下文，只得答应她的要求。”
“进入阵法封闭的密室后，夫人半疯半悲戚地对我说，她于女儿死后悟出，寐城的预言，原是讽刺她的夫君外表敬神，内心对神恩实无感念，反而欲与神争——‘人能与神抗衡，不过是做了场梦罢了’。她恨天道、恨恶神灵，恨那神石咒诅她的女儿。人没有能力与神为敌，但她也不需要神灵的恩泽。她以为会激怒神石，让溟海的浪峰区垮塌、蓬莱海水暴涨以至被淹没，寐城对她下的血咒却无动于衷，她想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是以……她不惜以性命冲破封屏，将她堕魔后召集妖魔怨灵炼成的功力尽数输入我体内，要我继续为她激怒神石。”
“南海大战结束前，仙界并无几人知晓花千骨的神灵身份，只知道她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神。夫人显然悟出了她不仅仅是妖神。可仙长们不明了，就对夫人的陈述一知半解。”
“他们惊见夫人自尽，手忙脚乱，我从密室出外，没被发现异常。段掌门和仙长们依然以为，神石上的血咒有效力，应及时解除，却不知夫人是没能达成目的。他们自然允许唯一听过解法的我对神石施法。我在‘寐城’面前思索大半夜，最终未受魔灵的蛊惑，而是倾尽夫人给的功力，添上‘何苦’二字，将血咒的法力消除了，字迹的血色也即褪尽。”
“因为我不是夫人，夫人痛恨，我却更多只感‘无能为力’。神石藐视与神灵为敌之人，人无论怎样折腾，都不外是小丑在耍把戏。人从来没有资格与神为敌。”
“我压制住魔灵，将夫人给的功力尽耗于解咒，而致迅速衰老，幸而我原有修行尚支撑我存活。只是妖魔怨灵残留在了我意念中。它们告诉我，我一日不能激怒神灵与人为敌，它们就一日不离去。我深感只有回归‘寐城’，才能领悟根治之法。”
“开始时仙长们对我颇多怀疑。但‘寐城’是上古遗存的法宝，除它自行迁徙外，无人能移动；仙长们对削之刻之也有忌惮；‘生世为敌’加‘何苦’在前，已少了不祥意味；是以段掌门命人设下封印障蔽文字，重设落华仙境出入口，又移植广莱仙境特有的长青藤到石下，栽培半年，将字迹掩饰严实，就许我住在仙境内修行。此藤木生命力顽强，藤萝长过桥锁，且从无落叶季，故而后人都只见飞来石像一件摆饰。”
“三百年过去，仙长们的疑心日渐放下。我也为驱赶魔灵做过诸多努力，学会日常与它们相安无事，只是魔症始终不能根除……不知要到何日，方是破解难题之时。”
作者有话说第177章 卷一128、生世为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