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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卷一127、聚散有时 ...

  •   127、聚散有时
      门司照报名册,开始念到师弟:“梨风院裘善卿门下第五徒张帆,从师修行十二年,已达造化之境,宫花层级,将易师门,请有缘师长新赐学籍!”
      张帆侧站出一步,趋步至队伍最前,朝台阶上师长施礼。
      师傅群中一片消极反应。众师长相互看看,蔽音窃议。
      这回轮到我惊骇了——林师傅也因为我挑战朱师伯之举而退却了么?我连我师弟都给坑了?

      场上原有十几名备选师长,都是门派事先召集来,负责救场的。此时他们见状聚做一团。
      我心蓦地凉了半截,张师弟却毫不情怯地拱手:“诸位师长!”他大声坦荡地道,“弟子与太白师傅林问泉有约,林师傅不知何故尚未到场,可否待其上殿再为弟子转录师门?”
      ……我差点要给他跪了!
      我此时面色一定比朱师伯的弟子还难看。
      门司为免张帆继续出丑,飞下台阶,快走几步,到张师弟身侧,委婉提示道:“师长没来,那就是无意来。事已至此,稍安勿躁,静待其余师长商议。”
      “不能,我和林师傅说定了的。如果别的师长选我,我一定不能答应的。”张帆师弟赤诚无畏地道。
      看过了前番朱师伯弟子们的遭遇,他也知道师长们在台上围聚什么意思了。他悟性其实挺好的,就是在某方面不易开窍……
      门司叹气,一脸的“孺子不可教”,改直白,狠下论断道:“他没来就是去找你师傅赔礼了!”说得又快又小声,说完即迈转大步,回阶上去了。
      张师弟仍是懵懂的反应,微抬手,却见门司早已不看他,不知向谁言说。
      我偶然瞥见陪新师长站在了台阶后位的孙溪霖,他往张师弟身上投注嘲笑和快意的目光,似乎大觉解恨。

      忽一庄重大方的女子之声道:“要不等等吧,林问泉好像是被贡寒仙真带出去了。”
      拧回头一看,是女真人蔺疏雨。
      再看她对面,群仙都发现,贡寒仙真的席位空了。
      紧接着,大殿门外有人传声入内,声音放浪不羁:“你个老家伙,吃饱了撑的没事,非抢我徒弟!”另一人爽朗地哈哈大笑。
      大笑者自是贡寒仙真。
      只见林问泉仙长一马当先抱臂飞上殿,贡寒仙真还落在他后方。
      早听师傅说过,外表静雅端方、而立之年书生样貌的林仙长生性豪迈、不拘礼法;张帆师弟性子比较沉闷,让师弟随他修行,可以培养谐趣之心,增添灵性。我也曾见过林仙长几面,但匆匆问候,确实没看出来……这林师傅,端的是言谈随性,竟敢当众称呼贡寒仙真为“老家伙”。一进殿,肆无忌惮的笑容,即引聚了群仙目光,比丝须绕雪、从头白到脚的贡寒仙真还抢眼!

      林仙长直飞降到张帆身边,张帆喜而刚想问话。
      “张帆,以后你就跟着他吧。”林仙长大拇指朝后拐拐,拐向还未着地的贡寒仙真,即潇洒地甩开大步踏离。走三步,补抱怨了句:“哎呀,煮熟的鸭子飞了!”还笑得挺乐。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向太白某仙长坐席,跟人家挤一席位去了。

      贡寒仙真走近来道:“张帆,做我的徒弟可好?”白袍鼓起清风,仙气和畅。

      张帆傻怔片时,反应过来躬身道:“弟子何德何能,敢望尊长下顾。”
      “别推辞了!我都把你拱手让人了!”同某仙长并排凑和的林师傅挥手笑道,骈指点向第三级台阶上,“瞧瞧你们掌教,笑得多开心啊。”
      门司脸上更笑得欢悦:“恭喜张师侄成为贡寒仙真门下高徒!”转身命人做记录。
      张帆上台阶向贡寒仙真简单行拜师礼,礼毕随新师长回席上,侍立在师长身后。

      下一阶段本应轮到别的弟子。
      门司还没念名录,和人并肩坐着的林仙长一打响指:“张帆,干脆把你师姐给我做补偿得了。”
      我转见张师弟不知如何应对,刚想打圆场道“林仙长说笑了”,左首边清亮的女声响起:“哎,想收温冰杨为徒的,可不止林仙长一位,我家元君也有意,还得看她本人意愿了。”
      我颇感头疼地扭头望去,只见那边坐着如意元君上上飘,发声说话的女子……我认得,是三姐带过来见我的人啊!
      我想起三姐说要给我谋个更好的出路,她还真是言出必行……我想揪会儿脑袋。
      原本我在赛前的出格行为,足以让殿上绝大多数师长拒收的,林仙长充其量也就开个玩笑,只有如意愿君这等奇才还会争着收我吧?

      我满脸苦状大约是让上上飘仙长看不下去了。她双目亮晶晶地闪,露出一切好商量的友善笑容,说:“嗯,温冰杨,你要是不想拜我为师也没关系啊,”她大度地扬袖道,“咱们长留有得是本领高强的好师傅,我先把你带回门派,再替你找个投缘的师傅嘛。”
      我心想:待遇好好啊。你家长老要是在,早气得翻白眼啦。

      “两位仙长如此看重,冰杨愧不敢当。冰杨已定意留在门派中,无缘高攀,望两位仙长莫要怪罪。”我朝向两方各一拜。
      百彦仙尊发话干预道:“温冰杨,长留仙学传承久远,其间名人胜迹无数,你虽留恋门派、不舍师门情分,亦不妨前往拜师求学。我蓬莱与长留结好已久,你若惦念师门中人,自可适时回来看望嘛。”
      我听完有种恶毒的感想——结好已久……请问当年霓漫天和花千骨是怎么回事?
      既而犯愁——他是要给我生推一把,把我当结好的礼物送过去啊?

      我可不能扭扭捏捏给他费劲规劝。
      我一抖下裙,果断往地面跪了下去,深深俯拜,直起腰举手恭敬道:“仙尊容禀!冰杨天资平庸、悟性愚钝,全赖师门众师长不弃,耐心引导、悉心指教,方有今日道行。冰杨乞愿留在门派,求得卑微职分,为门派尽忠效劳,以报门派众师长之恩!”
      仙长们都让我的郑重其事给震着了,大殿内一时无声。百彦仙尊命令门司道:“流程继续。”门司就宣读别的弟子的名录。

      百彦仙尊下来招我道:“温冰杨,你出来。”
      他把我叫到后殿,与我聊了一刻钟,仍企图劝服我。
      结果还是他败下阵来。
      “难得你有此心。”他点头叹气道,“也好,门派给你安排个恰当的职分,你也能发挥才干。”
      ……

      我在众人惊讶的注目下如愿拜师,成为了阆师傅的入室弟子。就连迟师兄、吕师兄、孙师弟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孙师弟看张帆时有掩饰不住的嫉羡,到了我身上,却变成恼恨中带着猜疑和莫名,仿佛瞧见了一个傻子。
      而我心满意足,都想抛剑欢呼了。
      张帆那关卡住,差点给我吓出心病来,还好是虚惊一场……
      幸而得偿所愿,还管他人目光作甚。

      五月芳菲渐退,草木初实,师门院的梨树绿叶荫翳,在晴天下泛出青绿的华彩。
      曦冉在赛后方到来,没得看赛会的精彩,且来时是她夫君陪伴着的。他们没带小勤加来,因为孩子还太小。高置奉从小的功课都是家中请先生教授,武艺也是传承家学,是以不熟悉蓬莱。

      曦冉在信中未曾言说她夫君的不是,我却在节庆到她家做客时,亲身感受到她夫君的苛刻挑剔。吃的用的处处让仆人按照条例一丝不苟地备办,比曦冉还讲究。好在曦冉从小同样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过了门也未有多不习惯。
      他不仅挑剔,而且挺多心的,又或者很在乎曦冉吧。我跟曦冉多提两句师傅,他都跟我摆脸色……

      他陪着曦冉踏进梨风院大门的那一刻,就看着地面没完全扫干净的草叶皱了皱眉。

      师傅和我们都上前见过面,相互道好。我们想坐在院里的石桌聊会天,看着夫君对石台嫌弃的眼神,曦冉只好提议,还是去落华仙境的宾客居吧。
      当时派务司已经通传,说一应物用准备齐当了,我们想交谈少时就过去。师傅就提议说要不到正堂坐着呗。
      我忐忑不安地到后院,万分专注沏好一壶全新的茶。结果师姐一大家闺秀送茶上去,高置奉看着我特意选用的最新一套茶具,盯半晌不肯接过手,对师姐指示旁桌说:“放这吧。”,茶就始终搁茶几放着,一口都不喝。

      待我们换好衣裳至派务司,进入五行殿,在门司的见证下完成出师仪式,我们需按顺序通过五行殿的左三、右三六个分殿,大师兄都陪师傅、陪着我们出入,高置奉非让曦冉和他在末殿等着。
      第一殿接名籍,弟子们依次宣念自己的名姓故籍“在蓬莱求学若干年月,今不负门派栽培、恩师厚望,愚资开化、学业得成。将别师门,泣涕难舍,愿长铭师尊教诲,除邪扶正、行善积德,师门教义,毕生不敢有违。”云云。师傅回答“道传千载,中兴不败,长幼相续,仙祚永延。蓬莱第某代弟子清心执教,终得门下第某徒【名姓】、第某徒【名姓】、第某徒【名姓】悟证道仙,成可用之才。今将为弟子接还名籍、许其自择去向,愿得九天仙灵督察庇佑。”
      第二殿奉书典,捧起门中通授的仙家经典,敬奉蓬莱诸仙圣。
      第三殿沐五行,由师傅激活五行法器,以光色为弟子洗礼。
      第四殿圆劫运,通过实无难度、象征性的阵法,上九层阶梯,以表渡过道劫、悟智抬升。
      第五殿祈泰康,师徒一同上香祈愿六界泰康,希望师门的兴旺给六界带来福祉。

      到了末殿归浩海,高置奉明眼看着了。
      有乐师伴乐,钟鸣典雅,师傅用溟海海水洒在我们头上,念《师心寄》:“光阴涌流兮,日月唯新。流水日进兮,往旬历历。初为浅涓兮,常盼增益。既成江河兮,贺送前行!”师傅念完,感慨中含笑,仿佛看见了我们美好的未来;我们听完都是含泪的,日日夜夜追溯不尽,思忆长存。
      蓬莱的定例,入师门时用蓬莱山区的泉水,出师时用海水,以表涓涓细流成长壮大,化为涛涛江河入海。
      而高置奉对海水的海气颇有意见,师成礼刚结束,就突兀地发声对曦冉说:长留的海水、南海的海水都比这质地好得多。
      我和师姐忍不住抱头牢骚:溟海的海水本就不同于别处,是天然的好吧……

      我们合计了一下,朱师伯要私见曦冉致歉,恐有不妥,朱师伯成见难移、必定说不出什么让人舒坦的话,到时候曦冉神情有异,高置奉死命追问,得惹出多少不快。高置奉进入蓬莱后都不乐意曦冉离开他视线,连走人多点的地方都有微辞……算了、算了吧。
      我们让朱师伯把致歉书信给我们转交。高置奉早把曦冉拉去姝慈院看望芈蘋仙姑了,似乎在我们师门多坐会儿都嫌耽搁。我和师姐才不怕他呢。晚膳后,把曦冉从姝慈院牵出来,牵去衔云塔看日落。

      傍晚长空飞霞,水幻天明。霞色使得云层层次丰富,壮阔可比海洋。海岛平广,云气飘游,远地反光。水陆校场的湖波细细密密,泛起小女儿的腮红。小小的人形乘剑光起落,如点水蜻蜓,又如托尾的流星。落阵台在绘彩的天空映衬下,显得异常宽大。碧玉田青白的镜面全然为霞色所浸染,像一望无际的花海,和缤纷的花果林连成一片。
      但我们选择了面向山区的一面坐下。
      因为这一面可以看见梨风院,在一众师门院之中建制普通、难以分辨,只有一株茂盛的梨树昭示它的所在。
      从今往后,那里会换别的人入主,也会改名吧……

      在塔顶,我和师姐各伸一手抱着曦冉。我们肩靠着肩,温柔言语地递交书信,将全盘事实告诉了曦冉。
      我曾经以为,无法直面的事实,剖析开来,除了徒添悲凉别无意义。
      今时我方知,柔弱如曦冉,亦有担负起悲伤的力量。
      “我想过的……四师姐,自从满月宴那会儿,你提示我之后,我就怀疑过好些次。疑问得多了,伤感也就变淡了。”她连眼泪都没有流,只是静静地挨着我说,“我娘有句话说的好,已成定局之事,就该少想些。少想它就会好过……至于师傅,我依然敬他爱他,这就够了。我相信,他也是这么想的。”
      我出神地点点头,歪脑袋靠向她的肩头,望见天地都是倾斜的。霞光流淌过地面的草木和建筑,散落入山野,直到隐没。

      聚散终有时,不是梨风催人别离,而是离别的时候到了,分别自然而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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