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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卷一126、休言功过 ...

  •   126、休言功过
      我在梨风院的院中心跪着,从午时跪到傍晚。
      傅兰师兄、钱师姐、张帆师弟刚回到时,我哭着说不出话,就拿准备给师傅的信给他们看。他们表示坚决维护我到底。
      师姐心疼地劝我用点膳:“是朱师伯的错,哪有你惩罚自己的道理。”她一手端碗一手执起筷条给我,“快吃点吧。你打了三场消耗到现在,还负伤在身,不进点补哪行?”
      我撇开头:“我这一身武艺都是师傅教的,我却背着他妄为,若不自罚,于心难安。”
      她降低了端碗的手腕,悲叹道:“真是造孽啊!”
      她乍得知揪心的真相,一时也还难于接受,满面愁容和无奈……

      过会儿换了傅兰师兄挨近过来。
      “冰杨,你看师傅这么久不回来,他肯定是和朱师伯在详谈了。”傅兰师兄蹲在旁边,对我循循善诱,“这事儿一时半会哪说得完的。师傅也需要时间调整情绪。他要一直不回来你就一直跪着吗?”
      我用力点点头。

      张师弟因我劝不听,观微到处寻找师傅,跑去海底兜了几个大圈,终是空手而归。

      晚些时候,大师兄和万师叔亦来看我。因戒律寺派人调查,他们去为我说了情,不然我被取消参赛资格都有可能。
      万师叔叫我尽快去医药阁疗伤。
      我膝盖决意粘死在院里的地面上,不移动半分。

      我根本没为师傅、为曦冉做什么。我只是出了口自己心中的恶气,再干等着师傅伤心、难过。
      待到仙剑大会结束,曦冉也将归来,参加梨风院的离散宴席。到时候相见,情何以堪?
      ……

      夕阳余晖落尽,夏日的温热渐退,风生凉爽,梨树的清香由风儿传递过中庭,星河稀疏贯过天顶,明月东升。
      师傅寂寂无言地推院门而入。
      大师兄、二师兄、师姐、师弟赶紧起来,左右傍住师傅,一个两个神色捉急,却又不知说什么合适。
      落地的白裳拨出流云的弧线,师傅步至我面前:“跪着做什么,起来吧。”仙气隐隐带着哀情和抑郁,言语有颓意。
      我按手行拜礼,三番磕头至地:“师傅,冰杨有负您的教导……”
      师傅不待我多说,轻叹打断:“到我书房来吧。”人影飘移,残留的仙气微凉。

      师姐将我扶起身,我随师傅进屋,转身掩好门。
      “坐吧。”师傅的话音伴着窸窣的纸页展动声。
      我坐到书案的旁侧。他目含着清愁,递过来一纸信笺。

      信是朱师伯的致歉书。
      我也将手内的书信交给师傅:“师傅,这是冰杨写给您的。”
      那里面交代了我发现真相的经过。曦冉在高家受的委屈,我都照我所知,一一委婉陈明。
      正如极流真人所言,师傅和曦冉都有权知情,他们的情缘,别人无法代替他们去经历。

      师傅读我的信,我读朱师伯的信,我们都飞快地浏览到了尾。举首对视,师傅目光如浸酒苦微微摇晃,我的内心也纷乱难言。

      朱师伯说,后生可畏,我的武学造诣使他感到惭愧。他确有瞒骗挚友的罪过在先,请师傅不要怪罪于我。
      昔日曦冉更换了师门,师傅仍数次前去关心教导,舆论不利,门派施压,有人倡导“军政分离”,要求师傅调离议阁,改掌兵务和武事,还谋定但凡战事起,就保举师傅进入前锋阵营。他眼见师傅为了曦冉误入歧途,失掉半生修为和良好的声誉,甚至还有可能置身险地、付出更多的修为和生命为代价,他心中焦急不已。
      为了替师傅解除近逼的危机,他假借极流真人之名,自兴言论劝导曦冉,敦促曦冉先断掉对师傅的情感。不料曦冉情根深种,别无断情之法,只好安排自身婚事,先行婚嫁以全师傅信义和名誉。
      他暗谓曦冉深明大义,可师傅却因此痛苦不堪,甚至不顾后果地赶赴婚宴,欲带走新人,他是以不敢道出真相,直至今日。
      他将在曦冉回到师门时,当面说明实情并诚恳致歉……

      读完垂下信纸,往昔情形层层叠叠浮现在脑海,百川汇流成漩,绞起一团复杂情绪,抵在喉头。
      朱师伯不愧是朱师伯,还在为自己找借口。可我已愤怒不起来了,我的心中空空如也,怅惘难消。
      不是因为他明言认错,不是因为他为我说话,也不是因为仙界对师徒恋的歧视、门派对师傅的排挤,确实是朱师伯设计行骗的一部分原因……
      只是因为,我能做的都做完了。
      我在众人羡艳的目光中,修行猛蹿到飞仙境界,我一身本领的用途,却不过如此。

      晚风带着海水的味道吹入草叶花丛,又夹带起青涩味卷入窗来,吹得书页高掀,一片片飞白晃眼。
      师傅跟我讲了一段如在昨日的往事。

      在齐云山,少年的他曾对妖魔界的过往耿耿于怀,不放弃请求亲长们为他破解记忆封印,亲长们则屡屡怀疑他暗中修习解除封印的术法,乃至于禁止他学习最渴望掌握的符术。朱师伯不惜托关系借出符文谱,偷偷带给他……
      不慎被发现,亲长们疑心又起,师傅被冤枉中说出气话:“封印我不需要解开……改天我到魔界去问!”事后不久,他自己都淡忘了,朱师伯却还记得。

      某日他与朱师伯言说烦恼,朱师伯表示“你想得到他们的信任就莫要总同他们辩驳,总不值得为几个妖魔和长辈生嫌隙”,他顿感朱师伯也无法真正理解他,留书一封,说明外出散散心,过几天自己回来,叫家人不要担心。过了两日无消息,朱师伯想起他说过要“到魔界去问”,心内不安,便瞒着亲长下山,找到一个魔派分洞,问守门的妖魔有没有一个少年仙人来过。
      魔兵们有心拿他逗趣,就说:“你找他干啥?”“是不是穿白衣的,配着把宝剑啊?”朱师伯立即点头。仙界少年人穿白衣佩剑的何止千百,可朱师伯心急之下,竟没看出对方是信口胡言。
      “唉哟不巧,被我们洞主抓去炼功啦!”一个小卒瞎编道,余者哄然爆笑。
      “说!你们洞主在哪!”朱师伯跳起拔出剑,忘了临近敌人巢穴,独身一人有多危险。

      后来,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拣了半条命逃出,昏倒在路旁。一名好心的道长遇见,将他带回舍馆疗伤。他迷蒙醒来便央求“救救善卿”,道长问出他和家人名姓,传书给齐云山门。信中提到,他伤势严重,不能轻易移动。当时师傅已回到家中,闻讯赶赴道舍。

      空山鸟语、林静风幽,道舍之内茶香飘绕。
      朱师伯头、脸都因受伤缠裹着白布,师傅自责不该出走。朱师伯拍拍他的手背:“不怪你,要怪就怪我太笨,虚实尚不明就一头栽进去了。”他的手都因中暗镖之毒而发烫。
      师傅问他为何只身赴险,不告诉师长们。
      “……我想,要是接你回来,随便说你去哪云游了一趟,这事就结了。要是告诉他们,还完不了。”他双眼在白布间眨动,脸部运动有困难,一面说话、嘴唇一面发着颤。
      他就那样说完了一段格外漫长的话:“善卿……有的时候我特羡慕你,常人付出十数倍努力都学不成的仙术,你总能轻易领悟。你的天分,多少人求之不得。你的师伯、师叔们对你有误解,实是因为他们太看重你了。你将来会成为仙界的栋梁之才,能匡扶六界、振兴道学,所以他们怕,怕你有一星半点的闪失,怕你受了妖魔的蛊惑,不成六界之福,反成为六界之祸。天生人有等分,仙术奇才万里挑一,修行奇才千年一遇,你可知,你是多少人眼中的希望……”
      ……

      “冰杨,为师知道,你不喜欢你朱师伯的观念,他对我的劝告在你看来,或许可憎。”师傅苍茫的眼眸有些水润,“但为师听来,每听一回,都像是刻骨铭心的一幕在重演……哪怕与他见解不同,亦不妨同路相伴。”他垂眸,长发顺肩流过手臂,和着白衣一起搅落在书案。片刻后,他换了口气:“这些话,我也曾对你师妹说过……曦冉生性谦柔、与人为善,故而谅解了他,对他所言,也全盘相信了……”
      他突然说不下去,扭头向窗外,抿着薄唇,满面不忍。
      最终,他断续地总结道:“所以今日……为师就不劝你了……你自有是非判断。只是,为师仍然视他为友……尽管他的作为令我不愿相信……友谊终是不可磨灭的。你该如何想……是你的自由……”

      窗外的枝影横过星灯,三只巨枣般的萤火虫上下交替飞来,舞着随性的路线,好像逍遥自在、乐无虑忧。

      我知道师傅已然痛彻心扉,却仍然选择了原谅。
      我呢?
      我不想原谅朱师伯,又能怎样?
      铸就的事实,再也无法更改;可人的功、过、对、错,终将成为过去……终有一日,无可归罪。

      仙剑大会的初赛和决赛如期举行。
      今年由于外派来观赛的师徒众多,门派近几届前八的弟子都被门司劝说报名参赛,以展示门派整体实力。就在竞争异常激烈的情况下,傅兰师兄还是把分量沉甸的宫木拿到手了。
      傅兰师兄颇有心得地说:“冰杨,托你的福,你进步太快,把师兄给刺激到了,所以师兄才加紧了鞭策自己……”

      师姐和师弟没能突破上回的赛绩,表现也都足够出众。师姐确定要回家,她家人都来接她,帮她收拾衣被物件。
      我亦照常发挥。有伤在身,但无大碍,因为带伤练剑习惯了。只是功力提前耗掉过多,自然达不到最佳状态。我获得了一块宫玉。梓云师伯、利襄师伯、以及三姐都在赛前赶到,观看了比赛全程。他们果然对我拜师的选择颇有说辞……

      到了需调动师门的弟子们决定命运的时刻。
      期盼拜上好师傅的弟子们各怀所思地走上主殿堂。
      蓬莱大殿的主殿堂高阔壮丽。梁枋构架沉稳,俱是玉田所出碧玉,玉纹飘花成天然装饰,外表华美而质地坚韧,不易碎裂,非凡玉能比。十八根主柱金莲为底座,金莲七彩,如瓷器釉彩,彩金光色琳琅满眼。大殿正前是一幅恢弘的金镶玉珠宝雕饰壁画,金线流畅地在淡碧色的玉面上勾绘出九天景致,宝石大面积铺设,粒粒琢磨得精巧,工艺完美无缺。
      各派高仙或庄重、或随和、或高冷、或嬉皮笑脸,在各向珍宝雕砌的席位上,看着我们一行人排成列队,整齐上殿。
      总共才十六人。我、张师弟加上朱师伯门下四、五、六,就已占了三分之一。
      阆师傅因是高辈,亦在末席落座,我经过她身边时,跟她笑着对了个眼色。
      仙剑大会的拜师,和试剑大会不一样,是有意收徒的师长直接点选弟子。但多数也事先商量过,只是师傅们临到头选谁或不选,仍有变数。
      此时师长们就在殿内的第一级台阶上,看着台阶下、大殿正中方块队形站好的我们。

      掌教宣布,师傅们可以开始择徒,师长们便陆续开口把其余师门院的弟子选走。我和张师弟名次都比较靠前,顺序是从低到高,所以没那么快到我们。
      我忽发现师傅先前给张师弟定的太白师长林问泉没上殿来,感到奇怪,张望之下,望见迟茂军、吕应、孙溪霖都紧张得面色发白,似乎心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会儿我方明白,他们的紧张不是无缘无故的。
      没有一名外派的师长选他们!
      我惊讶地看着门派内的师长们相互推让,最后在门司的劝说下,有三名师傅勉为其难各收了他们为徒。
      孙溪霖朝新师傅行礼起身的时候,我恍惚见他神情似含悲忍耻,眼睛都泛红了。他世家显贵,想当年朱师伯不打算新收弟子,都被掌教仙尊亲自劝说收下了他。只因为他家族背景对礼宾司有利,朱师伯须应门派的要求为之。如今,他竟也沦落到被师傅们嫌弃。
      我暗叹了口气。朱师伯有过错,他们跟我却是毫无仇怨。如果朱师伯为他们挑选的师傅,是因为朱师伯败给我而看不上他们……那他们是挺无辜的。
      我怀揣义愤之时,并没有考虑过他们亦将面临人生的转折。我本无意造成此局面,但转眼间他们的失意已成定局。
      人的行为是非啊,果然难以一言定夺。

      我正想着,右侧的张师弟密语传声问我:“哎?温师姐,林师傅呢?”
      这小子才发现哪!如果不是间隔两臂之距,我都想拿手捅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5章 卷一126、休言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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