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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卷一113、离愿得偿 ...

  •   113、离愿得偿
      待在程镜玄派人值守的小屋中,他处理了些事情就来过问我的伤势。我自觉对颜元阻心有亏欠,也就不至于给他太坏的脸色,但我不愿他给我医治,就说:“程大谋士,你好心过头了。”坚决抽回他想拿去诊脉的手。他也不强逼,就闲聊起来。
      我坐在椅子上,他在我对面的榻内落座。床榻较矮,椅子较高,他的高个子刚好和我面对面齐平,说起话来方便。他像一名崇慕道学的年轻公子,衣装净素,面容明润,唇色淡淡,眉毛亦不似之前看着浓重,颧骨的过渡都变柔和了,一双玉白修洁的手更是文气得过分。他腿太长,看他屈着坐我有点替他委屈。既而又冷下心懒得管他。
      “温冰杨,”他睫毛微向下倾,说话不知何故气势不足“你回去之后说话还是要慎重些。你可以告诉他们你在魔阵中修成了仙、闹出动静,也可以告诉他们颜元将军帮你说了情。但是不要过分描述你和他的关系,免得你们门派的仙长多心……”
      “我该怎么说用不着你来教。”我阻断道。
      他的脸就在我面前,我感到他堕仙气息的沉降,火气也跟着莫名退落,纵使说气话,也只像句嘟哝。
      “温冰杨……”他言语似有些笨拙,延音左右转头好一会儿,才说,“我不希望和你在战场上相见。”
      我比他敏捷一百倍地接上:“你以为我希望见到你?是你自己赶去的。”
      “温冰杨……你能不能今后尽量不要参战,以你的弟子身份本来没必要……”他好像是在求我,又好像是极度耐心地规劝。
      “程镜玄,你可以小看我,但你不是我的师长、不是我的亲人、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同门,不是我的任何人!”我快言快语一下盖过他的断续,“我参不参战,你管不着。”
      “我不是在小看你,”他急切起来辩解道,“我只是……”“只是”了半天,目光盈盈,炫闪着某种欲言又止的深切情绪,最后竟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好像找不出理由了,又或者他终于承认:他的确不是我的任何人。

      相对无言。
      我的手耐不住冷场的怪异气氛,在膝上摩挲,裙裳被搓出柔软的褶条。
      他的手更神奇地伸过来帮我拉了拉裙子,扯平了褶皱。

      ……我们是有多无聊,需得摆弄衣裙来打发时间?

      我为打破该死的尴尬局面,开口感谢道:“程镜玄,你与我非亲非故,却也帮了我不少忙。我们本是敌人,你却只因为一个错认的误会,维护我到如今。我真的无以为谢。”我抿了会儿唇,又坚决示言道,“但我要为我的师门出力,就像你为擒天殿谋事一样,是为各自的立场……所以我希望,下一回再见,你能把我当做一名普通的敌人……”我不知为何说得有点难过,深吸口气,方收尾道,“因为我本来就是。”
      “温冰杨……”他不答我的话,反而无理地自言自语道,“你为什么不是她……”言语充满伤痛,目光若似在乞求我仁慈一些。

      怪事……我是谁、不是谁由得我选的啊?他找的人不是我,还怪我咯?

      我气闷地不再接口。外边的妖卒报告颜元将军到了。
      程镜玄站起身,顿时高了一大截,他走出门外,从门边回过身俯看我,又风马牛不相及地加了句:“有的时候,我真想把你永远的关在这里。”眼中哀伤浓郁,就连强光也照不散。

      颜元阻心比程镜玄还要高,肩甲横向突出,更衬出骨架宽大。她以女身、而不是男身见我,胸部浑厚丰满,肩膀宽厚就不显突兀。整体看她身材匀称而充满力量感。她古藤色的曲发前,长方脸精美而隐隐带刚毅,一抹薄唇则富有弹性,翘起来格外有女性魅力:“冰杨啊,好久不见了,你越长大越漂亮了。”

      她先带我去用了晚膳。饭食是纯粹的仙家素食,没有任何吃不惯的菜类或口味,她倒是很为我考虑。但她不陪我吃,只看着我吃。她说她不饿。
      我用筷条夹着瓜片,故作不经意间问起:“哎,颜元将军,我师傅小时候喜欢吃什么呀?”
      她似被说中心事,眉毛下跌,表情从平和温暖,变为柔软伤感。
      “他呀……他最先不肯吃东西,一直绝食、一直绝食,我就生他的气了……都怨我……后来一不留神,给一帮天杀的将员,猜拳图乐子时,把他抓去灌了酒……”言至此她眉毛打颤,一时语噎住了,侧转身不让我看脸,平复之后才续道,“那时候他才多大呀,灌得酩酊大醉的,胃里落下了寒气,连着七日没清醒,我去凡间抓了个厨子来给他做粥吃,可他醒来进点吃食就吐……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她说得用手敲起自己的心口,舒缓了些,接着说:“后来他好了,渐渐能进食了,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因为他不肯告诉我……凡我让厨子做的,他都随便吃点。开始的时候我不懂……”她好似因回忆而受伤,语音又抖了钭,“我最先拿梨给他吃,见他吃完了,我心想他一定特别喜欢吃梨。我就拿梨给他当饭喂……我是有多蠢……”她现出又哭又笑的表情,“后来,后来有人笑我不懂怎么养孩子,我才改过来。但你师傅说,他真的喜欢吃梨……所以梨是我唯一知道他喜欢吃的东西。”
      我怔怔地听,筷条搭在碗沿不动。
      他却抽抽鼻子,拭掉泪水:“不该跟你说这些……你接着吃……”伸大手在我脑袋顶揉了一揉,自转身避出门。
      ……

      用完晚膳,下至擒天殿某层,等待兵员集合,遇见波耶亥棘在打骂丝蔓。
      那层点兵场地巨大,没有房间隔板,只见有道道支撑的廊柱均匀分布,若不打灯,朝内望黑漆漆一片;打了灯也只见里层外层都是幽深无尽的柱子。
      丝蔓被摔跪在地面,撞到一根柱旁,不及护着撞伤之处,忍痛叩着首为自己解释道:“将军,妾身知道说谎是瞒不过魔尊的!您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呸!你个骚娘儿们是动了春心,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波耶亥棘一脚踹往丝蔓身上,“就你个烂货,也敢妄想勾引魔尊?你以为他帮你捡得回一条贱命,你这条命就稳保了?”他厉目凸瞪,放刀出手道,“老子不高兴,照样剁了你!”
      丝蔓双手反撑地,垂头喘息了一会,忽扬发仰面笑道:“这么说来,将军还是在吃妾身的醋了?”笑得花迷影乱、妖娆无边。她好像是方才被摔打时衣装凌乱了,领口有意无意地向外翻着,露出胸前半域春光。
      背向我们的波耶亥棘喘了口粗气,忽扔开宝刀,一把将丝蔓拽起来,一手拽紧她衣,一手往她脸掴了一掌:“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
      “将军,养伤要紧,别为妾身气坏了身子。”丝蔓掩住被打的半边脸,却是笑目弯弯,竟只似是在掩口轻笑。她声音酥酥麻麻,听得人心中直发肉紧。

      想想她面对一个能随意弃她不顾,为了制敌不惜伤她性命的男人,被拳打脚踢之下,竟能做出如此讨好的媚态……我不知是该厌恶她,还是同情她,甚或有点佩服她——都到这地步,还能演得出来。

      “这没脸没皮的女人……”颜元阻心呆看半晌,忽有所悟,“冰杨,就是她把你抓来的吧!”向我歪靠过来,依然高到我额顶,到不了耳边,但亲切如傍耳地说,“本来想帮你出口气,哪知她自己活该……自作孽不可活。”
      ……

      大冬天的寒风威猛,有颜元阻心护送回程不是一般的有福气。
      防风的封屏内不但温暖,而且通风良好,适宜久处其内。

      回到仙营我们远远就见仙派结起兵队等候,怕是敌人进犯,严阵以待。
      颜元阻心将我携至地面,说明缘由之后,要求见师傅一面,我也被师长们拉开去询问东、询问西,没得再听师傅与颜元阻心的对话。但我一路离开,回头看到颜元阻心,他的笑容总是带着深沉的慈爱,如非魔气在身,装束特殊,我难以想象他是妖魔。

      过后与师傅见面,师傅神色平常,与见到颜元阻心之前分毫无别。
      或许在师傅的心里,正邪界线始终划分得清清楚楚。
      时间已到夜间,师傅的发波在寒冻冷瑟的夜风中微微颤动,纯是风的作用,他扶在我肩上的手是暖的。他神色虚静,面容清淡,语声潺潺如水流抚慰人心。他对我意外成仙既惊喜又不乏担忧,毕竟被丝蔓这样的仇敌盯上不是好事。
      “师傅,放心吧,我试过了她功力不怎地,而且她在擒天殿又没有地位,只有趁我落难,她才敢逞逞威……”我轻松地拍拍手,又多嘴道,“师傅,颜元将军跟你说了什么?这回好在有他,不然我没命见你们了。”
      师傅只言“我已经好好谢过他了”,就转移话题:“冰杨,去见一见你的阆师傅吧,他们返回仙营,就是想救你。她想伪装妖魔,亲自涉险去擒天殿营救你出来,让我们在外帮接应,但门派商议探讨许久没能定下来。她颇为你担忧,看见你平安无事,一定欣慰之极。”

      我们漫步至阆师傅帐外,帐子周边珠灯明丽,翼磊师兄的身影投映在帐布上,都给人沉稳可靠的感觉。他替我们高高掀起帐帘,帐内正中席地端坐的阆师傅见到我,跽坐而起,目中激动得涌出泪光:“冰杨,还好你回来了……”我想起魔阵中的幻觉,正是她对我说“我们等你来回”,不禁泪意也上喉头。
      心灵感应或许是真的会有。
      我不顾左右师长惊诧的目光,飞奔入帐,掠过帐内一应陈设,直扑向阆师傅,扑入她怀:“阆师傅……还好有您……”
      我一三十岁的大姑娘,像个小女孩儿在她怀内撒娇,也顾不得礼数不周。
      我喜欢抱人,也喜欢被人抱的……
      她摸着我的长发,笑容暖融融的浸着人心。
      我分外满足和自豪,觉得自己是上天的宠儿,有幸运之星守护,才会撞上这么厉害的、别人都发现不了的好师傅吧?

      翼磊师兄步归帐内,小蛮扇翅的响动充满活力。我转面瞧看,见小蛮乃抱在师傅的怀内,散开有斑纹的羽翅,翻着肚腹,足肢壮而长;淡黄的大眼睛鲜明圆巧,眼周一圈黑线细如笔描,眼瞳乌黑映着珠光,脖颈拧转有力,神采胜人。
      小蛮今日应是出外捕食了,翼磊师兄在给它清洁羽片和足趾,由师傅抱着辅助。
      它伶俐乖巧,在师傅手臂上翻躺,偶尔要张开翅活动,却懂得分寸,不会打到人,也能保持平衡不从师傅手上掉下去,逗得师傅都笑开了怀。我很少见师傅笑得如此无拘束,我紧靠在阆师傅怀里,忆起我叫他第一声“师傅”时,他手中也抱着这只活宝……

      我想,成仙后与师傅们团聚的这一刻,我将终古不能忘却。

      喜悦和感激充满我怀。我没有留意到此刻似乎是专给人添乐的小蛮、似乎是两位师傅的陪衬的尧翼磊师兄……他们……在这样的场面中不会是主角,可是,我不知道他们为我付出过什么,又将承担怎样的后果……

      回到蓬莱门派,朱师伯因不能出战,不免逮住我问东问西,询问师傅种种。
      得知我能在魔阵里破仙劫,他对我似刮目相看,态度从未有过地亲和。
      某日在礼宾司府内坐着吃茶,我想起颜元阻心所言,突发奇想地问了一句:“朱师伯,我师傅是不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喜欢吃梨啊?颜元阻心至今还种着梨树……”
      “嘿,那个妖魔……”朱师伯眼中闪着嘲弄的冷光,压低声音,力赞说,“你师傅小小年纪就道志坚固,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的神情似在分享秘密,仿佛有敌人在前,他就更把我看作自己人,愿与我拉进关系,“你师傅当年在妖洞吃了不少梨子。他回来后跟我说,他每回吃到梨,就想着他一定能离开妖魔洞穴、回到仙界。”继而用欣赏的眼神看向我, “冰杨,你算能得你师傅的真传……再接再厉……”他拍拍我肩,转身忙他的事务去了。
      我坐在原位,抿着口茶,好像喝到了难以言说的滋味。

      颜元阻心若是知道,当年师傅说自己喜欢吃梨,是时刻想着离开妖魔界、离开他,他该作何感想?
      他至今还蒙在鼓里,欢欢喜喜地种着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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