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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卷一102、此海非海 ...

  •   102、此海非海
      我想练成啸海剑法,想得发疯。硬着来不奏效,我就想出了软招。傅兰师兄时常饮酒之后练剑,事半功倍。我若亦能借酒力放松身心,逆损气脉的行气法应也不在话下?
      于是我趁师傅闭门入定的日子,拖住傅兰师兄死活不撒手:“师兄,有谁能比你清楚‘喝到三分醉’是怎么个喝法呀。你不帮我的话,我就喝到烂醉。”
      傅兰师兄只好投降:“得、得,我看着你喝,看你到适宜使剑的状态了,我就把酒收走。”

      傅兰师兄果然经验丰富,有他为强助,借酒壮胆,原本上不了手的招数轻而易举突破了。
      在轻飘飘的酒劲之下,我灵活变通、悟性奇高,能顾全大局之下堪堪躲过锋芒,只伤虚幻中的对手,不伤自身。终算得是入门了呀!

      傅兰师兄在夜晚不耽误练功时方至山谷空地与我约见。
      是夜月圆,我微醺着在空中舞剑,翻覆自如,俄而发酒疯似地仰天在崖岸外转起圈来:“师兄!成了!我爱你们!你们都是大好人!”
      说着转头从半空鱼跃而下,饿虎扑食般向着师兄猛力扑去。师兄看我饮酒时少不得自己也要小酌两杯的,他刚倒好酒,被我一把重扣在肩上,顺势一同摔飞丈余。
      “哎哟……”我听见傅兰师兄哀怨地呼喊,“好好的酒杯给你毁了……”
      我小女儿天性发作,撑起半个头,向师兄巧笑。师兄定定看着我,直待发觉有人从后面路过,“唉呀”一声惊叫跑了过去……方瞪着眼爬起半身,拍地道:“死了!冰杨,那是齐河仙真的徒弟……”

      我们可是“男女弟子私会”,夜黑风高的,都躺在地上抱一块儿了……

      还好,那女弟子似乎与她师姐樊欣柔同一路数,她没跑去戒律寺检举我们,反倒跑去朱师伯处打小报告。
      第二日大清早练剑回到梨风院,便见正堂门扇大开,朱师伯、万师叔赫然在内,师傅在后方椅内被遮了一半影,师兄跪在堂正中。我心里暗暗叫苦,一跨进门槛,快步上前,不待朱师伯发难,跪地举手先声夺人道:“师傅我错了,是我逼二师兄帮我练剑的。”
      万瑛师傅不满道:“不说正题!谁让你们练剑可以搂搂抱抱的,影响有多坏知道吗?”她英眉怒视过来,我才悟到我们确实闯了祸,师傅声名本来就受损了,假若他弟子私好再传出去……
      师傅口吻平和地回复:“算了吧,他们不是故意的,何况证人没到礼宾司外去说。”

      朱师伯可耐不住:“善卿你都把他们惯坏了!不让他们长点记性怎么行!面壁思过、罚刻门规……”
      刻门规是戒律寺的一种处罚手段,就是要求弟子在石碑上雕刻门规全篇,石头的硬度是有分等的,最难雕琢的一等,耗个一年半载都未必雕得完。
      “别的不说,禁酒,必须禁酒。”万师叔也附和道,“喝成什么样子了都……”
      我侧转脸偷看傅兰师兄,只见不敢吭气的傅兰师兄勾着头,舌头吐得老长,被朱师伯给瞥见,立马又咳一声,跪得端正无比。

      不能听天由命啊,我心想。我可浪费不起时间与门规为伴,还有酒,我刚找到的捷径,不许我用了?

      我只好对着师傅倒头大拜:“师傅,罚别的行不行啊……只要别禁酒,别不让徒儿练剑……”
      “还讨价还价起来了!”万师叔喝断,威严的目光投注我身,“这事要不是碰巧发现的是礼宾司的人,早都全门尽知了!”
      “师叔息怒,徒儿知错了。”我讪讪回复。

      “算了吧。”师傅维持前论道,“这两孩子性情便是如此。个性直爽,不拘于礼教,但心地光明、行事坦荡。若是有畏于人言……罚得也没什么必要。断无用惩戒改变人天性的道理。”
      师傅悠然论定,感动得我想捶地。

      可朱师伯岂能有师傅的好心。“不拘于礼教?”他不悦地反击,“不守礼教还正当了?善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呀……”他挤眉指向师傅,又收回音量赌气道,“上梁不正……”说着把手一掷,往椅子上一坐,对师傅摆起了“师祖”的架子。
      我耳朵尖,听个杂音就心如明镜了,咬牙切齿地暗想:“世尊、世尊!真该叫你一声‘朱世尊’啊!”

      师傅丝毫没受朱师伯恼意的影响,神情幽淡如聆古琴流水,不见半分难色。
      “说到礼教……”他不急不徐地请万师叔也坐下,从容置言,“我的主张你们素来清楚:礼教源于人心方是兴盛之本,流于形式乃衰败之根,因此,守好心性胜于恪守教条。”
      万瑛师叔不再发一言。朱师伯仍出声不肯示同,但聊着聊着题就跑偏了,因为师傅关于“礼教”之论,乃是他给文教司的建议,朱师伯就怨起了师傅在议阁多管闲事,云云。

      “冰杨,啸海剑法比寻常法系的剑法更容易出意外,绝对不能在人少的地方练,哪怕你们是两个人。”最终师傅把话题转回来,只严格规定道,“除非有师长辈的人看着,否则只许在校场练习。记住了吗?”
      我和师兄一齐应答:“记住了,师傅。”
      师傅挥挥手道:“去吧。”
      “谢师傅!”
      我大喜拜谢,师兄则连万师叔和朱师伯一并谢过,朱师伯哼了一声,明显还没同意就被师兄抢拜了。
      管他呢……

      未曾想,我的啸海剑法光是靠饮酒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我按师傅所言,首先修习的是无自损故意的招数,靠酒力能支撑起完整的框架了,可练得越是完整,越觉练出的剑感,和书中关于成效的描述差别甚大,又想不明白错在哪。
      我请师傅帮看了几趟。师傅不熟悉啸海剑法的源流,被我逼着研读剑谱书,又学了两式想给我示范,结果把他自己伤着了,万师叔和朱师伯都反对他没回到过去的修为,就研习犯险的剑术,甚至力主我弃练啸海剑法,而师傅没有听从:“凡事都该有始有终,她既然下了决心,就不该教她前功尽弃。”
      万师叔眼色担忧,正还有话说,师傅抬手阻道:“我不亲自教了就是。门中长辈如此之多,总有能相助她之人。”

      尔后师傅只参详剑谱比划剑式,不动真格的,但他的剑术境界在上,仍然比我灵醒。
      有一天,他看我几近完美地表演了一套啸海剑法的串连招式,突然评价道:“冰杨,你的剑法看着‘不成气候’啊,‘有形无势’,恐怕是你还没过造化境界的缘故。啸海剑法是从溟海而来,不懂天、海、风、云,如何得其神?”

      师傅的评价无疑是中肯的,也颇为打击人,但没过造化境怎么的,我照样去感悟溟海的凶涛澎湃。

      “师傅,说不定熟练此剑法,对我通过造化境界有益呢?我天天出溟海逛半个时辰行吗?”我踏着剑在师傅面前绕了一个双环圈,有点迫不及待闲不住脚了。
      师傅随和地道:“好吧。你自己看着办吧。”只加申明一言,“但出海不得练此剑法。”
      ……

      幸亏师傅对我三令五申不得在人少的地方试剑,不然我还没荣幸地战胜朱师伯,就已只剩半条命。最危险的一回,全赖纪师傅相救,如非他及时出手我难免震断经脉。

      点兵校场的远处人影穿流,新上手的一式“群山起浪”正得心应手,少有地顺利,却哪知一上运功心法,胸口一阵绞痛。我人在半空缩成一团,法光已经运行出击了。我凌空滚了几个不成形的圈,尚不死心,以为不过是像往时挂点彩,而行气的脉络不断,剑气喷薄雾浪持续涌出,我惊叹着山海迭起,障蔽我六识于顷刻间……

      意识微复苏,只见纪师傅的胡须在滚滚光流中跌宕起伏。他半阖的双目眉线深长,颧骨壁立,令人生出高山仰止的感叹。他抡起我收不住的真气团,双袖如海阔天高,蔽过我面上的云空,犹如巨大的海鸥,铺展白色的羽翼,浑沌的光球一时间溶去伤害力,化作清流倒灌回我体内。
      在半清醒间看着与青园师父有些相像的纪师傅,我心里莫名地安定,人也变得格外老实。

      纪师傅差人送我到霍师姐的诊室,霍师姐不在,他又吩咐弟子去请别的医师。
      等待的空闲,他有些愁闷地责怪我:“冰杨,你究竟在想什么。好端端的,总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师父。”我微笑着喊他,省略了姓氏,他并不觉有异,将我扶起来,要给我调理真气。
      他推我盘坐在前,叫我静心,我一个劲儿摇头:“不用的!师父我自己来就行了。”
      “冰杨,你练个剑不能拿命去拼,见势不妙就该停下来啊!”他的语声从背后传来,严肃而担忧,又透出和暖叹息道,“我想了想,阆师伯知道啸海剑法的一些往事,兴许能帮到你。”
      滚滚内力绵长如山脉直入我五脏上冲天灵,我闭目想象大片的碧海蓝天,万物周流生息不绝,我只是条小飞鱼,游戏往返其间……

      经纪师傅引荐,我得到了阆喜媛师傅的关照。阆师傅乃先辈掌门霓千丈家中的管事,按苏蕊夫人的辈分论是师祖,她样貌也似祖母辈的老人家,但她在蓬莱只有主仆关系,并无固定师承,她也不讲究辈分,弟子们都叫她阆师傅,称他的弟子师兄、师姐。只有纪师傅这般与霓千丈掌门师承关系近的师长,会称她师伯。

      落华仙境的花木亦值深秋,梭形落叶扭成优美的弧形,绢黄遍地。
      我和阆师傅盘坐在山腰的云台上,向低望环周空阔,远山缭绕着寒雾,山风扬动她银丝缕缕,她身着浅褐色衣裳坐于低矮的石阶,面容不忧而皱,仿佛铺满一地的乃是迎春的落花,落叶倒是她。
      我已将《啸海剑法》的剑谱本递交予她,而她看都不看,随手至于身侧的地面。
      “啸海剑法的‘海’,不是溟海,而是‘长留的水,崆峒的山’。”她启唇便是一句不可思议的奇谈怪论,“所以你无论如何用功,都窥不到门径。而门中的后辈,也没有人练成过。”
      “这……不可能啊?”我不禁将书引至手内,翻开再次递去,“谱本第一页就写着剑法是从溟海的天然力量中悟得。”
      阆师傅目光扫过书面,并不停留:“那是高阶,将‘长留的水、崆峒的山’化为溟海视之,未尝不可,而你现在尚在低阶,逾越必然不得其解。”她正坐望向无人的山野,目光悠远,缓问道,“你去过长留,见过长留仙岛奔泻千里的水瀑吗?去过崆峒,见过崆峒壮丽雄奇的群峰吗?”
      “都见过,可是……”我收回书捏在手里,唯觉怪别扭的,疑惑地嘟囔,“啸海剑法何以会和‘长留、崆峒’扯上关系啊?”
      阆师傅避答,只如老人般吞吐着纤弱的气息,微阖眸道:“你依我所言,错不了。”

      我调和了气脉,当着她的面就地起旋,飞出崖外高空舞剑,剑气将水势与山势截然分开,灌顶直落的是瀑水,拔地而起的是山岳,不再是海波动摇起落一体。所有关于剑势该黏连与否的疑问,尽数释除,然后……我内力运行不再无故扭结,招式的远近、轻重分寸拿捏依旧到位,剑法的力度也没有打折扣,甚至思路浑然通透了。
      ……见鬼!
      我把由上至下和由下至上的剑感区分开来重塑,反倒收获了整体的感悟?

      我收剑下地打了个踉跄,惊喜到了,喜悦之余,却生出某种骇人的思考。
      “阆师傅,”我起稳身,干咽了口唾液,直愣愣地瞪向空茫茫的山谷问,“啸海剑法不仅是从‘长留的水、崆峒的山’而来,也是从长留、崆峒的剑法来的,对吗?”
      阆师傅似举首看了过来,不否认道:“你悟性难得。”又提示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意会就好。”
      我回看坐如枯桑、容色衰黯的她,握剑的手一时忘记用力,剑往下坠了小半截,才复抓紧。

      原来,程镜玄说蓬莱擅取别派的成果为己用,是真有其事?
      还给我碰上了……
      所以,啸海剑法难练,并不只是因为它伤人,而且是因为剑意之中,隐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非阆师傅坦诚相告,我岂非亦要练到经脉伤残都参不透?

      我立即跪下地,倒转剑,向着阆师傅行了一个庄重的拜礼:“多谢师祖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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