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卷一98、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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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好久不见
“掌门人不承认也罢。”
少年人抬手轻止，便有人主风范，持兵器的弟子也停步暂不近前。
“新辰原以为鄙阁与贵派上百年的交情，总还有些情分可讲。却没想到，如此莫名其妙……鄙阁再怎么退让，都无济于事。秦掌门做过的事，不必新辰言明……”
少年人面容坚毅，努力保持着平静，却有抑制不住的伤痛溢出明眸，崆峒凛冽的山风吹来，他的玄发与披风一齐上扬，好似他人在高缈的云间，俯瞰着世间一切乱象与不公，徒然生悲。
“只望掌门哪日心情好了，派人告知一声，对我禁足阁步步相逼至今，究竟是何原因。”
少年人说完，不需人相送，自轻提披风飞出点将台，玄色的身影翻风跃浪过空，瞬间又离他带来的队伍半个场地远了。
随从之人又紧步转回去跟上，他们的作用仅仅是给少主人撑个场面，没别的什么。
我却忽地发现……队伍掉头翻转，女子对着我们这面的时候，其中一女长得神似采珠，比过去长大了些，长相依旧甜美。
可是，我只见过采珠一面，还是好几年前，难免认错，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心中不安分……待禁足阁的队伍消失得没影了我还在想他们。
我先是想起来龙新辰是我帮午嘉锡去龙祖分苑还宝那年碰到的男孩，也是带着群龙逼近我们蓬莱海岸的小少主，如今他被称为“少阁主”，说明他被预定为禁足阁主之位的继承人了，可若是如此，他就不可能做连卦的徒弟了？历届禁足阁主都不会与仙派有过密关系，若是有，仙派自己还忌讳呢……
我思路很快又转回采珠身上：她怎会在此？
她现在在禁足阁也是仪礼师么？
即便是，程镜玄会让她来这种场合“出风头”？这可是得罪仙派的差事……
校场中的典礼仪式不过都是走形式，看着枯燥，我就开始乱动脑筋了。
凡人步行都挺慢，乘龙又需要一定功力，禁足阁中会乘龙的人有限，何况混进崆峒不能带龙……他们回到山下怎么着也得歇歇脚、取个行囊吧？会去哪歇呢？他们昨晚住哪？应是禁足阁有空房的属地，不太可能花钱住客栈。书铺之类容不下十几人住宿，客房最有可能充足的还是戏馆。
所以典礼仪式结束后，与相游和大哥、四哥告了别，我立刻飞至龙须镇打听新戏馆的位置。
我只想确认一下那姑娘到底是不是采珠。
说来我自己都觉好笑。虽然只见过采珠一面，不知为何我对她相貌记忆深刻，仿佛冥冥之中注定我会记得她，我笃定地认为我没有记错人。
我就为了看看我是不是认错人。
……
我落进戏馆后园的檐顶上。看见龙新辰和进入崆峒时站最前排服饰特殊的男子，坐在石桌前对话。其余有人来往扫洒或搬置切末箱，但没见“采珠”。不过起码是确定他们一行人在此儿了，我也就施个小小的隐形术，飞进二楼阑干走道内观察。
少阁主随行的男子年纪偏长，服饰就像一大家管家，还带着个玉扳指，脸上胡渣偏多，短须杂而细软，卷贴在面上。龙新辰称他为“栗叔”，他应该是禁足阁某方面的执事之人。因为我印象中，青园师父和别的仙长对话时，曾提及禁足阁有姓“栗”的管事，是原姓氏，没改动过的。
“嗨！少阁主啊，你去之前说定的要尽量讨好崆峒派的人，”姓栗的中年男子颇有些埋怨地叹道，“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提人家戏班干嘛，那不是揭人短吗，不被赶出来才怪！”
“栗叔，对不起……我突然改变主意了。”龙新辰低头看了一下桌面，目中似有思绪含藏，不愿与人直视被直接驳回。
“我觉得，像崆峒这样的门派，不进也罢，不进是他们的幸运。”他微垂头说着，侧颜清清如玉柳映冰，口齿中吞吐的字句却有桀骜之意。
“哎！少阁主啊！”栗姓长者又是一句哀叹，拍着桌子大为反对，“你以为修仙人考取一个大派有那么容易吗，他们再考别的门派又得花多少年头？对于很多人，能否在适宜年龄进入仙门大派修行，乃是性命攸关之事！有的人错过一定年纪就修不成仙了……”
“咱们不也活得好好的吗。”龙新辰赌气般道，“非考他们崆峒做什么。以崆峒现在的势态，他们进去了也是被逼学谎话。还不如留点志气说真话，进个小山门也罢。”
“少阁主啊，小门派修成仙的可能性比名门大派少了多少，你又不是不清楚。”栗姓长者越发被激起情绪，站起身走来走去，捶着手心道，“你是还年轻，经历的事情还太少了！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自然就会明白，人死不能复生。没有了性命，没有了康健的体魄，所谓的尊严、所谓志气才是浮云！听信几句谎言怎么了，说谎又怎么了，这世间就没有人能不说假话的！”栗姓长者目中含着切切的悲忧，“更何况他们不是我们阁中之人，只是一帮听戏的戏友。为自己人拼志气也罢，为他人不肯屈尊，那就好比……”他丧气地一摔袖，背转过身去。
他背着身仰头看了会儿天，才平缓下语气接道：“好比一个人饿坏了，你不直接拿着吃的去给他，反而信誓旦旦对他说：‘拿出你的志气来，比你吃饱肚子重要一百倍。’你觉得这是为挨饿的人好吗？”
龙新辰听至此，先前的自恃也去了大半，怏怏地道：“栗叔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但我就是做不到……我看不惯崆峒派他们……”语调也不禁含悲。
栗姓长者正待再出言截断，被身后一男子揽住肩拉转回面。
“算了算了，”男子劝他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少阁主他还小，他也尽力了……”
栗姓长者犹说了句：“早知他生出这等想法，就不该让他去！”
男子一个劲儿把长者劝进了屋。余下龙新辰一人在石桌前，神情低落地坐着，周身有股如雪清傲的气质，可精美的五官笼上了一层浅浅的愁影。
我心想，凡人腿脚就是慢，他们被崆峒弟子送出山门之后，是坐马车、乘马匹回来的吗？直等到我来，还在讨论崖壁校场内一时辰前发生的事？不对啊，骑马路上也早该讨论完了。
我忽又灵醒道，将心比心会飞的人，是不会愿意坐马车的。所以可能龙新辰是飞回来的，其余人是别的办法回来的才到不久，于是就……
我正想着，目标女子出现了。
长得像采珠的姑娘和另一名姑娘挎着果蓝，结伴行过园内。另一名姑娘叫出口的并不是“采珠”，而是“秋儿”，我便不得不承认我认错了。直待她们进入另一头的屋子，“秋儿”之名已叫过好几回，我疑念俱灭，刚想走……
“少阁主，程先生来了。”
一男子从正堂的后面过来禀报。
龙新辰有些诧异地站起身。
程镜玄飞行而来，绕过正堂，出现在了我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正前方地面。
他身着水色方纹长袍，束着彤色竖丝密织的腰带，移风落影人来如绘，为初秋的绿园轻扫过影迹平淡、而又灵动出彩的一笔。他额头依旧带着额饰，是金漆勾花的红木，身形落定，眉目间含藏的神秘又显露出来，终是与他的身影给人的简明之感有矛盾之处。
我能看清他，意味着他也能轻易看到我。但他未必会留心，因为园内都是凡人，没什么值得用功力防备的。可若我移动就不一定……
“程先生怎么有空跑到这西关小镇来。”龙新辰嘴角噙笑相问，停立的姿影卓绝。
他早已收了披风，只穿着颜色比程镜玄的衣袍还浅的飘衫，却身骨轻韧，傲气盈盈浑若天成，程镜玄虽远比年弱的他高，在他面前，乍一看犹像他下属。细一看，二人各有千秋，又实非谁能镇得住谁的。
“我找人。”程镜玄回答得直截了当，“采珠在你们这儿，我要把她带走。”
“不会啊？”禀报的男子莫名道，“采珠姑娘不是都住在神农分苑？”
龙新辰却目中灵转似有所得，想定，微垂下眸看着袖口，捻指移了移袖边，默默道：“前些日子我们在神农分苑接出来的秋儿姑娘莫不是化名的？”
话音落，先前进屋的两姑娘被人叫出来了。
“秋儿，你真的是……”陪伴采珠的姑娘讶异地歪头瞧着她问。
而答案早已无需采珠提供。采珠似做错了事，大气不敢出，自动举步，上到程镜玄跟前，抬眼偷看一眼，然后勾头捏着手指。
“你跑到这来干什么？”程镜玄叹问道，但又不等她回答，而是直接拉上她肘弯，“走，到别处说。”
双双相携的身影飞了起来……
明知他们说个话不可能走多远，我仍毫不犹豫紧随而上。哪怕被发现的风险极大……被发现又能怎么的？
离开戏馆一里处，野山傍水流云驻，草叶长密过了头，开始衰黄色变，藤蔓的野果也熟得掉满地，下脚都要注意，路边的木芙蓉却尚在花季之初，树姿婀娜，绿叶手掌般多向承托，大朵大朵的嫩色凭空绽出，近午的阳光垂照，新花恰在娇红之时。
枝蔓浓绿的山壁前，木芙蓉交错生长的水岸边，程先生护着一位浅绿色长裙，面容比芙蓉还要甜嫩的年轻姑娘，言语温存，耐心百倍。
我坐在山壁下坑洼处长的大树枝杈间，斜视着二人的方向，不时提醒自己——温冰杨，脑瓜尽想些什么呢？
程镜玄，好巧相见……好久不见。
以前都是你去找我，现在我来找你的她……
见到你们在一起。
所以你前脚说完喜欢我，后脚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长久地消失。
你其实过得很好。
好得已经忘记了你对我说过什么吧？
“我……我就是想出来走走。”采珠低头支吾着，手暗暗搓着纱袖。
“你要去哪你跟我说一声啊，”程镜玄和她靠得近得气息都能吹到对方，“你这么乱跑会很让我担心的，而且你不知道上崆峒是做什么吗。你跟去干嘛？”他忧急的责问说出口轻柔得只有关切。采珠额鬓的碎发在气息的影响之下轻轻后靠……
我用手遮了下自己的眼——温冰杨，你看那么细致干嘛，证明你眼力好吗？
“你若只是跑出来玩，大可待在镇上玩。他们不可能不告诉你，去崆峒派不是去游玩的。”程镜玄俯视着采珠，眼神似已看穿伊人的刻意隐瞒，语句含义挺严肃，却还说得揉面般软和。
“是我自己要求去的……”采珠敌不过程镜玄温柔的一再追问，终于怯怯地招供了，“含……含纤姐姐说，你嫌我什么都听你的……”她语句紧张得断了一下，复接回道，“她说，你觉得我什么都听你的，就不像我前世的样子……我就是想做一件事，让你觉得……我没那么听话。”采珠生脆的嗓音如折藕，目光盈盈泛着涟漪，小嘴嘟出了一点倔强。
我叹了一口气，翻转过身去。我想起了曦冉。
我曾经也有一个水灵灵、俏生生的小师妹，就如她这般，看着就想环在手里呵护。
要说采珠姑娘的心思，也是怪可怜的，她一定很在意他对她的看法吧？
我转面向山壁，思维便飘游了一瞬……
含纤姐姐？花含纤？
我少年时代在大江南北正当红的青衣“花千骨”，她们戏班在龙须镇巡演时、在江南，我都看过她的戏。只不知今时今日，她年龄长了，还演不演。
走神不多久，我就觉察到了异常，因为后方没声了……他们不说话了？
我只得好奇地又翻面回去看。
一看之下，我不稀奇了……哦，原来他们拥抱了。
程镜玄颀长的半个身形敛住采珠的淡绿花纹群裳。采珠靠在他怀内，露出半个肩和一张闭着眼眸安宁恬静的小脸。程镜玄抚摸着她一头乌发，说着什么安慰之言，我是自认没能力听清。
他在心怡的姑娘面前，还真是专心致志啊，他必定是半点儿都没发觉我在旁，不然怎么能抱得自然而然若无旁人呢？
……
碧影繁花绿林深远，白云旖旎水天共晴，抱得差不多了，他们松开对方。我目送他们离开水畔山泽，不再追随。
我已经没有必要追过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一目了然。
从此之后我不必再对采珠怀藏好奇，也不必疑惑他不来看我了。
因为我早该想到，他们才是最合适的。
作者有话说第147章 卷一98、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