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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卷一97、此地无门 ...

  •   97、此地无门
      我和方珊师姐择了处光色好的桥廊坐下聊话。
      我委婉地问起她修行的障碍到底是什么。
      “我已经渡劫失败两回。恐怕是再无机会了。”她不正面回答,反出气馁之言,“冰杨,其实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我也不见得亏,起码我还曾在仙界生活,看见光怪陆离的术法,看了无数台喜欢的戏……”说着眼目中竟有种超脱的释然。
      我一个劲扇手:“呸、呸,说什么瞎话,你现在还年轻得很呢!你不就是有点特殊的心结吗,世间谁没有点解不开的执念,别人过得去,你为何就过不去。”
      “冰杨,在十二岁那年,我爱上了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注定修不成仙了。我只希望世世都还能投得仙胎,世世遇见他。但也难说下一世我便去了凡间。所以今生今世的每时每刻,我都会珍惜……”
      我们闲坐的桥廊不长,跨水而过,间隔均匀地挂有灯笼,两侧都是河面波光。桥两端、河沿岸是些商贩拉着车儿兜售孩子们喜欢的玩具。我们面朝廊道而坐,对侧阑干外的小河迎面向我们缓速流淌过来。方珊师姐的鼻骨清瘦而微翘,眼目的形态也美若春华,尽管她不复年少时光彩照人,她的笑容一丝一毫的勉强也没有。廊间几名手挽手经过的少女,都不如她笑得开怀。
      或许她没觉得她在说一件伤怀之事。反而是诉说她一生的幸运。
      “方师姐,你能告诉我你爱的是什么人吗。”我殷切地问,哪怕听到个再陌生的名字,我也一定为方师姐去找到他。
      “请原谅我隐瞒,我已经决定,一辈子都不告诉他。”方师姐笑出了些许固执。
      “你那么爱他,你都不肯告诉他一句你喜欢他吗?”我惊而脱口。
      她的话省略了,但不难理解。她的回答也印证了我的猜测。
      “那时我才多大啊,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她垂了一下头,盯着地面双脚的鞋头看,笑容析出腼腆和幸福,“但现在想来,这样才好……不需他记得我。我只需做他生命中一个小小过客,便心满意足了。”
      “那你的幸福呢?”我不赞同地摇着头,“你都不为自己努力争取一次吗,说不定他也会爱上你呢……”
      “不。他不会爱上任何人。而我,偏偏就喜欢他无欲无情、又风流潇洒的样子。”她举首望向夜空中的河流,轻风抚过她微微痴笑的面容,撩拨她略显杂乱的长发。我忍不住伸手,用术法把那一头黑发给顺得整整齐齐……

      她送我回客栈的一路,我满心回想着她言语间提供的线索,竟然联想到了曾经在崆峒仙班任教,有可能与她见过面的……
      “倾闻师傅?”行至无外人的街角处,我忽而大胆问出声,“方师姐,你喜欢的人是倾闻师傅?”
      我一个踮脚转身拦在她面前,观察她瞬间的神色变化。
      她藏不住了。
      “别告诉他……”她既已被我看见情绪波动,也不瞒我了,“冰杨,千万别告诉他!我要你立誓……”

      “不要!我立了誓一定会打破的,”我心情瞬间大好,“你忍心看我被自己咒死吗。”笑撇她一眼,伸腿迈步时都画起了圆。

      我以为是谁呢,是倾闻师傅那好说,包在我身上……

      “冰杨,我不是开玩笑,我不希望他被我打扰。”她笑容尽去,忧急笼上面。
      “好,我答应你,”我一点头站定,“我不会背着你去告诉他,我只会说服你,直到你同意。你不同意我就不说。”我伸手搭上她两肩,瞧着她道,“他还没出关呢,等将来他出关了我再同你商量。”一手拍拍她肩后,便是“说定了”的意思。
      她的忧急大半转化为了无奈。她知道我已经拉不回头了。
      ……

      次日新弟子入门典礼在崆峒的崖壁校场举行,弟子们按照师长的命令排成方块站在场地正中,掌管门派的仙长们在点将台正坐,家人们则在校场边围的看台观看。
      从看台望前,越过宽阔平展的列队场地,便是陡峭的崖壁凌空悬立,如天河直降冻成冰川,壁面无明显的草木和岩石裂隙,犹如用巨型铁铲铲出的,只有及小幅度坑洼的垂面。看得出,崖壁是被术法打磨的,棱棱角角早就被比试武术的门人修理得差不多了。
      崖壁坐北朝南,不挡早晨的阳光。
      初秋朝阳似比盛夏更高远,金辉遥遥挥洒下地,投注在场中弟子们或老成或年轻的脸上。
      这一届入门人数,按方阵点算来似不满百。

      从前崆峒招收的弟子比其它大派都多,后来曾为提高实力,分了一批能力普通的门人去小门派,保留中上层精英,以后招收门生门槛就放高了。

      门派仙长高声宣读着门规,门规内容简单寻常,远比不得我们蓬莱禁例多杂,但其中有几条与“禁书”、“禁戏”相关的,还挺严格。比如未经特殊许可私下传售禁书,首犯轻罚,再犯重罚,第三回逐出门派。还好相游师父爱靠山住,即便住仙镇也要在郊麓,相游从小的生长环境就比较清静,不像我跟着一帮大小戏友疯闹。他不会犯这些诫命的。
      仙长宣读完门规,还向围观的群仙拱手半圈,敬告:“诸位在场仙友皆是我崆峒弟子家中长辈,今日门规条框已说明,另有书册下发,众位可领回逐条细读。我崆峒一门以公正严明著称于世,富贵贫贱到我门中一视同仁。不论世家豪门或是王贵公卿,只要是违犯了诫命,必公示惩处、绝不姑息!望诸仙告诫儿孙莫生侥幸,切勿以为可以纵容子嗣为恶,过后再找门径通融。我崆峒只按明规办事,没来的暗道可走。望诸位仙友相互监督,维护门派施行门规、秉公执罚,门派仙学道义传承兴盛,全赖各位鼎力支持!”
      掌门人秦鉴朗摸着青黑的一绺胡须,半眯着眼,神色端严地坐在点将台主位上默听,一袭苍松翠柏为饰的墨袍,一身镇场的大气,让人看着就不敢放肆。
      场地边围也格外安静,家人们都自觉止言,听着台上仙长字句明禀。
      我心里想:“崆峒派果然自有一套,弟子刚入门就招来一堆亲长,把丑话先说在前头——谁家孩子犯了诫命,都别想逃过罪罚,各家相互监督看在眼里呢。”
      ……

      接下来是弟子们与新一届仙班师傅的见面仪式。

      班导师傅们飞入场地,到弟子们队列前方排开,主持典礼的仙长正待一一介绍班导。
      “且慢!”
      一声清脆的少年之声越上长空,含着些许魄力,众人陆续望到声音来向,只见校场西南入口的路面站着十几人,除却为首的少年是主人,剩下的随从有年轻的也有年长者,各个样貌不凡、气质超群,远看,也看不出修为。随从者男女分两道列队,最靠前的一男一女衣饰规制更华贵些,余人着装齐整动作一致,女子浅绿缠花衣群,男子淡墨色条纹服裳,人人合手定立,目光平视正前,颇有礼仪风范。
      为首的少年尤是惊人,豆蔻年纪的身量,比身后的从属都纤弱些,可神采傲岸如飞,一张五官如玉琢、精致绝伦的小脸,透出的尽是无所顾忌。他身披黑布披风,披风似有点过长,遮了他半个身形去,下露一袭净色衣衫,衣色浅得远望辨不出具体属色。
      他起离地面,披风如黑色的尾翼由空中飞展而过,再落下地时,又恍觉长度刚刚好了。
      他落在点将台上方右侧,离向掌门高座不远不近,乃是个适宜对谈的距离。
      “秦掌门,别来无恙。”少年拱手轻笑道,内力充沛话音远飘,“贵派对我禁足阁到访不大欢迎,只好扮作门生亲友进来。又觉得不够正式,就去换了身衣装,不然可以早些相见,也不必打断诸位了。”他取出一小卷字卷,双手呈递在前,“我等此番前来,是为此名单上的竞考弟子。”
      秦掌门伸手一引,纸卷受法力控制,到了他手里。
      少年侧向掌门席位,大半神色瞧不见,但看得出他仪质彬彬,言谈十分和气,可话里的含义……分明就是来闹场的。
      “听说他们文试、武试分数均不低。”少年人嗓音清澈,言辞听来却无稚嫩之感,“掌门人却以他们常听禁足阁的戏为由,把他们的录取资格取消了,还张榜明示,告诉他们、以及其余禁足阁戏友,今后都不必再来崆峒竞考。新辰以为,掌门人这么做,实在是寒了我禁足阁众弟子之心。”他小小年纪口齿清晰,气势慑人,在一众仙长目光的环视之下,不见分毫怯懦。

      秦掌门上眼皮依旧有三分之二是沉降的,他开着丝缝的眼目气宇深沉,手指在胡须上抚着,节奏比先前更慢了:“起先我崆峒一门也顾虑到,话说穿了,三方面子都不好看。结果总有类似之人年年抱着希望来参考,甚至到我门中请求查看评分,质疑我门派竞考公平性,再不明言原则,把人驱到别处去,我崆峒岂不是误人子弟么。”他的话音浑厚若暴雨前的浓云滚滚,语句含义也还和气,面色却僵硬,只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严肃。
      少年人却似面对着一尊只会吓人不会动的铜铁塑像,举动恣意灵活,毫无不自在之感。
      “原则?什么时候崆峒有了不收戏迷为徒的原则。崆峒派的门规怎么连没入门的弟子都管了,先前不都是入了门再管,也不见迟啊……如新辰没记错……”他碾转足跟,袖角翻旋一圈,倒有些戏曲动态之感,顾望点将台外,朝众仙扬眉一笑,“崆峒的高辈弟子和师长喜好听戏的,不可胜数,掌门下了禁戏令之后,也没见有几个不遵行。”又回向秦掌门,这回态度恭敬了许多,“不如掌门还是网开一面,先将他们收归门下。若是掌门担心他们是禁足阁的内线,新辰在此可以担保,他们绝对只是听了几场戏的戏友,身份清白。”他躬身一礼为请求,复起身道,“过去听过我禁足阁戏曲的仙界弟子何其之众,望掌门能收回禁命,允许所有仙民参考!”言语郑重,再无挑衅意味,“若将来任何崆峒门中子弟与禁足阁产生瓜葛,禁足阁都一定提醒他们划清界限……”他说罢又是深深一礼,“望掌门成全!”
      少年人姿态已放得够低了,秦掌门犹不见和缓之色。
      “我崆峒一门自有招收门生的规矩,少阁主不必再多言。”秦掌门重声拂手,坐姿虽还凝固,总有下一刻就要赶人走的威势。

      禁足阁后方的礼仪队可能是有部分人不会飞,齐步行走堪堪才到点将台下,也就守规矩地立在台下。

      “那么新辰就不得不论论理了。”少年人转回身朝我们这方,似露出了不悦,“仙镇上哪家不盼自己的孩子能入仙学大宗。将来若是别的门派也来效仿崆峒,我禁足阁的戏苑岂不是没生意可做了……”他挑挑袖,状若深思叹惋,“禁足阁还曾为给贵派钦点的戏班让出领地,把妖神出世相关的戏目全数撤演,整整三年,本以为掌门人会满意,未曾想,我阁中唱点别的戏贵派也介意……”他顿住,抿唇片时,尽力将不满收了起来,才回向秦掌门道,“贵派何苦防范至此。难道还怕门生入门之后,自家管不住么。万望掌门为我禁足阁留一条财路,就算看在鄙阁的薄面之上,为这些弟子大开修仙方便之门吧。”
      “这些人,今生今世,不得入我崆峒之门。”秦掌门字字说得缓慢,仿佛怕人听得不够明白,手中将名单卷好,一抬手扔回给少年,“我崆峒自有我崆峒的法章,天下之大,修仙门派多得是可考之处,也不至于断了他们修仙道途!”

      少年人将纸卷攥在手内,苦笑了一下,双目凄然掩不尽他意气风发,他孤立如谪仙,眼角挑出了点儿对抗的意味:“原来秦掌门不只是想在崆峒一域封杀我禁足阁,而是早就放眼到了全仙界……掌门人把将他们除名的理由昭告天下,是要断我们禁足阁戏苑的财路,好给自己的戏班将养壮大……”
      “少阁主小小年纪,何敢辱我崆峒清名!”秦掌门面沉到底,怒意抬升,“我崆峒何时养过戏班,不过是指出某些戏班来路明正,所演戏目更符合仙史正宗,不会误导我崆峒子弟罢了……今日是新班弟子入门典礼,你我在此对谈戏曲之事,未免失当!”他向侧一挥手,“来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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