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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卷一95、父母见解 ...

  •   95、父母见解
      这小半年来我展开曦冉的书信总看得浑浑噩噩,头两回我只道是自己学会了长吁短叹,次数多了,也就发现了我劫难发作的规律。常日无恙,就是练剑累过头或炼功有差失也无事,独独不能多为曦冉的事苦闷。劫难发作时迅速晕厥,从无例外。
      但即便是知道规律,有时我也自律性不足。
      信笺上的字句口吻依旧生分。我看得不服。可若她定意不说真话,我不服又能怎样呢?眼看时光流逝得越远,曦冉嫁为人妇的时日也越长,就算再弄得清真相,亦于事无补了,怕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拿出曦冉绣给我的方巾,坐在案头看,上面色彩清新花案婷婷,绣的均是师傅教我背的符图;我想起她精心构思、一针一线细织密缝的日子,尚是我们师姐妹掏心掏肺、无话不谈的时光……提起笔来写回书,愈发难过得文辞拮据。
      曦冉,天可怜见,死刑犯还有个罪名,师傅哪儿比不上旁人了?我们又哪儿做错了?
      你非要用自己的终身幸福来惩罚我们?
      ……

      醒来的时候师姐守在我身边,心疼地看着我说:“以后曦冉的信都给我来拆,你别拆了。”
      她又递来一封红色有喜庆图案的家书,说:“呢,这个你应该不会看得郁郁寡欢了。”
      我爬起来接过,解开封印符,果然是相游报喜了。

      我和大哥、四哥商量一道陪相游参加入门典礼;由于时间还充裕,又闻知爹娘近日不在闭关中,我们决定先回九嶷山看爹娘,汇报相游考入崆峒派的喜讯,我顺便带上“千锤百炼”出丹炉的仙丹给他们。

      夏末的九嶷山绿翠浓烈,葱茏的树林在烈日下沿山绕岭,消除盛暑的炎气,保持着土壤的水分,荫蔽着林中肥沃的泥地里趁雨后冒头的菇菌,有的肥而白嫩,有的棕色帽大而不规则,有的黑乎乎薄而多层……半数以上是能吃的,不太怕凡间毒物的仙人们都随意摘来尝鲜。
      只是,九嶷山人烟稀薄,深山曲折山路古旧,附近的仙镇由些许小门派守护,人丁也兴旺不起来。住在大山深处的,大抵是我爹娘这般清修之人。
      九嶷山虽非仙学圣地,大型的天然仙穴仍有好几处。凡人们都称天然的仙穴为“洞天福地”,九嶷山便是仙气腾腾的仙山。
      修仙人各自探索山野,寻找小型的仙灵气聚集地,建个小窝,便可安住下来。但需先勤快巡察一月,若见有仙兽占领,或附近有能威胁仙人安全的兽类居住,则宜考虑放弃。一个宜居地点有时不止被一家修仙人看中,为抢宝地,打起来都是有过的事。我父母隐居的溶洞,是托长白山的远亲们来勘探,招待了他们两月,请他们帮忙寻得的,地点既幽密,附近又有仙村坐落,不至于孤立无援,若无点仙法过硬的亲戚朋友,恐怕没得这等好的住处。

      山体挡去了烈阳,幽谷内的生灵不需经受考晒之苦,一日间得两个时辰有阳光,小兽类都专门跑到向阳区打滚晒太阳。清涧与水边俏丽的青木相映成趣。山中小路盘桓蜿蜒,少有直线,漫长而山阶琐碎,上下没个定数。

      河流岸边的高坡上,湘妃竹竿竿挺立、竹林延伸如玉屏,遮住了行走在其后的仙村姑娘。
      姑娘生得副好歌喉,开嗓唱着本地乡间的民谣小调。
      “青青湘妃竹,墨斑如溅泪,痴心人,如醉,望山望川望流水。”
      “青青湘妃竹,墨斑如溅泪,修行人,如昧,一生一世把命追。”
      曲调悠回略显沉郁伤感,但顺耳耐听,愈重复愈觉动人;词意却悲婉无奈,令人不忍细思。

      四哥记方位精准,哪怕山地植栽有变化,甚或是山洪暴发泥石冲垮原有地形,都迷惑不了他眼目。我们跟着他,不必四望飞寻目标,一落地即是熟悉的湘妃竹长岸在望,再往前,越过紫兰山坡,溶洞口就到了。

      夏末没有紫兰开放,爹娘却早已在适宜季节收采了紫兰,治成疗外伤的膏药。我们一人一句夸完相游的表现,我再拿出仙丹向爹娘“炫耀”,爹娘也将成盒的膏药搬到洞厅中心的石台上来分给我们。

      爹娘师出的小门派为九踪门,今已并入它派,名号不复存在,原有大部分门人也都解散去了各方。但他们在门中时勤于习武,容易有小磕小碰的外伤,与乡人学习了土方,就一起上山采紫兰,制药间欢笑不断,感情也渐渐修成了正果……

      爹搬来一盒,娘搬来一盒,两个木盒里共计九十六瓶药。兄弟姐妹七人分,每人还有十几瓶哩……
      “爹、娘,我们哪用得着那么多药啊!”
      我干张着嘴巴还没开口,四哥先惊呼了。
      “用得着、用得着,这都是习武常用的外伤药。”爹一手五指能钳起四瓶,往我布包袱里汇集。
      “我们门派里都有医药阁,缺不了伤药。”大哥也说,但说归说,药只得往包里兜好。
      “自己有备,就不用老往医药阁跑。”娘笑起来连鱼尾纹都写着慈爱。
      ……
      小的时候父母似在盛年,如今不但出现皱纹,连白发丝都已有。他们毕竟已年逾百岁,不能靠凡俗的气血支撑康健,修行若有倒退,便容易显现在外表上。

      可他们积极地给我们分完药,还“埋汰”我的仙丹。
      “冰杨啊,你们年轻人还没跨入仙门,有丹药你们自己该吃,拿来给我们做什么。”爹爹有嫌弃意味地说,“你们啥时候都修成仙了,爹娘心里的大石头才能放下。”
      “爹、娘,我们哪用得着仙丹啊……”
      我一句话还没自陈完毕,爹爹已指向了大哥:“用不着?看看你大哥。”
      容颜和身材亦开始显老气的大哥满脸窘相、不敢回话。

      “还有相泓、还有你,”爹爹回看四哥和我,把丹药盒用力塞回我手里,“你们是还年轻,不懂得岁月催,不知道天高地厚啊!”爹爹义正辞严地道,“成仙要尽早,越早越好。爹娘毕竟是活了上百岁的人了,不亏。你们就不同了,仙都还没修成就开始操心爹娘了?我和你娘这两把老骨头,比你们可是硬得多,你们可别小瞧了。”

      我瞄着四哥干吐舌头……想我“千锤百炼”的仙丹咋就得不到半点儿重视呢?

      “爹、娘,你们收起来嘛!”我只好搬出了久不启用的撒娇大法,把丹药盒放回桌面向爹娘的方向推,“夸我一下、夸一下我嘛!”我皱着眉很庄严地说,“搞得我炼丹炼得很失败似的。”
      娘心软了,看着爹说:“算了吧,毕竟是儿女一份心意。就收着吧。”又跟我们立规矩般道,“但以后,仙丹这种东西就别再给我们带了。”
      爹爹也拍拍丹药盒,表情有鼓励和肯定:“下不为例。会炼丹是好事,但你们先顾好自己。”
      我扭头向无人的洞角塌着面容咧了咧嘴,然后回过脸很正经跟爹娘介绍炼丹的原材、炼制过程,以及丹药性质,服用注意事项等等……

      爹娘修行平日吃得清淡简素,特意为我们上山采了些山珍烹饪,山里的野菇、野菜、青笋原汁原味就令人难忘,加点油盐便可成美味佳肴端上桌。

      我们在长方的石台边摆好碗筷,与爹娘一起坐定享用膳食。吃饭间聊起仙盟动兵的准备。
      爹娘讲起我们出生之前、以及尚年少时,仙界与擒天殿有过的恩怨情仇。我们都惊讶地问东问西。
      小时候青园师父曾说:“时间靠得越近的史话,避讳的成分越多。”
      果然长辈们亲历时事的见闻,有许多是在门派的藏书,甚至野史书文里都看不到的。在仙学道派,哪怕是师长们,也不可能拥有普通仙众的视角。

      最令我听得一字不愿漏过的,自是爹娘一辈对于程镜玄的评价。

      “擒天殿最得人心之处,就是禁掉了妖魔界抓捕仙童的风气。”爹爹满有表达欲地说,“擒天殿早年还没对妖魔界掌控完全的时候,妖魔还逞凶作乱,擒天殿也抓过好些幼童去。后来擒天殿把妖魔界的分裂局面给收拾干净了,需要休养资源,又逼各地仙镇缴纳钱物,还进小山门偷盗……但程镜玄还是把穆穹哀说服了,擒天殿就渐改规章、逐年实行、赢取仙界众心……至今的表现,可谓比土木流好得太多。土木流和其它妖魔派别过去的劣行啊,你们小辈是没见过……”爹爹畅谈起来,专心得都忘了吃饭,竹筷似成了表达工具,或敲碗或随意点划。娘看不过眼,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而爹爹不吃菜,只喝了口汤,仿佛就是为润好嗓子讲更久。
      “程镜玄这人呢,虽说他是个堕仙,他还算是讲点情义的。”爹索性把筷箸都放下,换拿勺子来辅助表达,“记不清是哪年了,我和你们娘师门参战那会儿,分配的任务是在蜀山一域巡逻,听你们师叔伯说过好些他维护他师门的事。当时他还是腐木鬼的臣属,把腐木鬼惹恼了,腐木鬼要拿他问罪,穆穹哀就趁机挖墙脚把人挖去。
      穆穹哀答应程镜玄善待蜀山派,程镜玄也就效忠于他。所以蜀山派也承情,迄今都尽量避免与擒天殿动干戈。当时我们好多人私议说,程镜玄袒护师门,等同于袒护仙门中人,妖魔君王不可能容忍的,穆穹哀顶多是利用他一阵,兔死狗烹罢了,谁知他却得重用,还把法力修炼更上了一层。”

      娘终也听得满眼回忆之色,颔首道:“那会子师长都暗暗教我们女弟子,遇到擒天殿的人就说自己是蜀山派的。后来有个师姐遇险,遇到土木流的妖魔追赶,说她自己是蜀山派的,结果被擒天殿的人给救下了……这些往事呀,到今日是成了秘闻,没人传说了,当时相泽都还没出生呢……”

      我亦想起青园师父和道友们谈论过擒天殿的某些相关,年幼时不感兴趣,具体的没太听进去而已。

      我被程镜玄捉为人质的事,为免爹娘担心,我们兄弟姐妹在爹娘面前都忌口不提,但四哥和大哥自从听说,就对擒天殿缺乏好感。当下你一言、我一语把隐居中的爹娘尚不知晓的时局新进展说明,似欲更正爹娘对擒天殿的看法。
      “擒天殿从前给人印象尚可,但他们是埋藏了巨大的野心,才假装讨好仙界,暗中养精蓄锐,说不定将来比土木流还歹毒。穆穹哀的妖术,这回冰杨可算见识了。”四哥瞟瞟我,语气犹若发牢骚。
      大哥也说:“程镜玄此人心机多深啊,维护蜀山派谁知他是不是装的。他爹叛出蜀山时,也不知杀了多少蜀山门人。”

      娘柔声叹道:“也是,妖魔狡诈,终须防范。”
      “若真开战,仙界须齐心对敌。”爹爹点了点勺子,思索着道,“但那只是大义,于个人而言,首要的还是心往回收。多看清眼前的现实、识别出目下的险情,临机应变、果敢决策,才是咱们这些仙界小民的生存之道……”
      娘也认同道:“战与和、输或赢,都不是一人之力决定得了的。”又出更为保守之言补充道,“若遇战事啊,结下公仇是难免,但少把公仇变私仇为妙,保护好自己人紧要,别只忙顾杀敌建功,妖魔终归是消灭不尽的。”
      娘看着桌面思忆了片刻,接续说:“以前我们山门有一批人挺激进,向长老质问:‘为什么我们不趁着妖魔界纷乱,拿下妖魔界大权,非放任擒天殿壮大?’长老训他们说:‘拿下妖魔界谁去守?你去守吗?当今世道,有几人能在妖魔界的邪气中修仙的?妖魔界就不是能长久安住的地方,驻兵在那儿,只能养堕仙。既然看不住,早晚还有别的妖邪崛起称霸,换一名强敌,保不准还不如眼下这个。’所以啊,天运都衰微,人能奈何。”娘环视我们,叮咛之意切切,“凡事具体而论、量力而行,方是上策。”

      我们乐呵呵听着父母的经验之谈,膳桌气氛活跃起来,锅、勺、碗、筷的声响都格外温馨。大哥和四哥懂得爹娘爱护儿女之心,也顺着扭转话题,说起了“门派附近的仙镇,妖魔和居民相处依旧和睦,代购的生意火热”之类轻松趣事,不再提日益严峻的形势。
      溶洞中的珠光有深浅变化,打在家人衣裳上、投在地面上,随人起落活动而游移着清辉;映出洞顶上吊的、地面上长的纤纤石笋千姿百态、秀影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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