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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卷一85、存心造孽 ...

  •   85、存心造孽
      溟海海底的夜晚只有隐动的波涛声和黑暗。牢屋是有亮光的,可是一扇扇孤立的牢窗透出光色,由大至小,由清晰至模糊,只是让人明辨了远近,证明黑暗有多远、多广阔而已。
      看屋外发呆久了,也偶尔会有惊喜,比如,发现海底会发光的不只是牢屋,还有鱼。
      鱼群从上方的海层游过,就像流星雨在天际舞动。
      但老抻着脖子看也会累,荧光的鱼类出现次数并不多,守老半天才守到一回。
      看得乏了,我就躺回床榻上,双手枕在脑后,思考剑术的招式,哼起歌。

      因为没有旁人,我哼到戏曲曲调就难免唱词。
      “毕生为求三界宁,不惧人心浑无定。饶是见惯千般过行,摄稳大局。管他万般虚言妄语,气和神清,云山环入寝。
      自她来殿上居,与昔时未曾有异,却又有疑,似有些许斗转星移。天也有应,这绝情殿如何不知情?
      瞧她恬然无虑,乖巧盈盈,孩提心思,比众生灵醒,比沽名弄权之士通达,比自诩才高之辈高明。想外间多少祸乱由人起,她独似仙山胜境一笔。愈瞧愈合意,愈想愈由得梦魂飘零。”

      这首长留尊上的《绝情梦语》,对我来说乃是儿时的催眠曲。小时候我并不喜欢长留尊上,是青园师父强迫我听,每天我睡觉前唱给我听。从我还小得听不懂是啥开始就听,直听到我对长留尊上产生偏见的年纪,我已经无可救药地学会了,唱得比师父还熟。
      是故哪怕我最反感白子画的年龄,口里也不忘偶尔哼着“毕生为求三界宁”……
      不过这也不是我师父独创的催眠术,《绝情梦语》的曲调悠缓柔美,闻之如夜凉入心,本身描述的也是白子画入睡前的一段思绪,自带催眠特质。在龙须镇那四年我就发现,同班听课的孩子,有一半是听着它长大的。

      久不唱了,突然回顾起来,竟品出些以前品察不到的滋味。
      方珊师姐说:“等你长大了,你会懂得白子画。”
      想想我过去宣言自己已经长大之言。现在回过头看,诚然只长大了一点点。

      而今我应对周围熟人之间的矛盾,都已感心累。
      而群生共仰、被全仙界冀以厚望的长留尊上,又是怎样面对妖神出世前的乱局。
      从前我只注意到词曲暗示白子画对花千骨生出淡淡情意。
      却未曾明白,白子画遇到一个孩提心思的花千骨时,为何会珍爱到骨子里。

      也许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解读任何人,都需要时间。

      我嗓音极轻,没想到还是被人听了去。
      海气飘袭入窗,除了珠明就是暗无山海的环境,我刚把自己唱困了,就有个烦人的声音来扰我清梦。
      “我刚帮你屏蔽掉了。”他语声柔和中带着调笑,“以后还是别乱唱,这儿可是受人监视的牢狱,嫌关三月还不够久吗?”

      我有点气闷地坐起身,头发还睡乱了。我反手到脑后理头发,一边昏沉一边嘀咕:“程镜玄,还真是你干的呀。你够行的,当着百彦仙尊的面,绝情池水都给你蒸干了,你还叫我小心,你怎么没给逮个正着呀……”
      “我等着你们首席长老来逮我,别的人暂时没份。”他不正经地笑言,人移到我面前,手里托出一个小药瓶:“我去长留取来的,专治绝情池水灼伤的良药……”
      “你去偷的吧。”我顺嘴顶回。
      我受伤除我之外别的人发现的可能性极小,我只能猜测他是那日离我极近,看到了我吃痛的表情。

      他无奈叹口气:“真不是偷的。”语调诚挚得被屈枉了似的。
      “那抢的。”我继续不抬头看他,留心松着头发。只见他人挡在我面前,一弯袖、一只清瘦的手,外加一青花瓷瓶。
      他认输了:“抢的就抢的吧。”居然伸左手拉我头发……
      “你干嘛。”我抬脸看他,嘟哝中带着不友好的责问。
      他上身白衣灰边,料子看起来极轻软,灰色锦边过宽,有半掌的宽度,以致衣服看起来都没那么白了。不过,他的气质本就正邪不定,就算穿得全白我也能看出灰色来。
      明珠的光照有固定来向,投在他面上,五官就被秀气的阴影衬托着,我似觉从未看他的面容看得如此清楚过。
      但他眉眼影色发虚,瞳仁幽幽如两点魂魄深藏。
      他倾身向我说:“看你费劲,帮你理一理。”气息倾靠过来,我乍觉浑身都浸在了一种殊异的感触之下,就好像……进了阵法。
      他的仙气和阵法的阵气有相似之处?
      我记得以前拥抱他时并未有过如此感悟,看来修仙的境界越上,觉察到的程镜玄,越像个迷。

      发辫睡乱了,必得全松开,理顺,才能重新扎。他随便施了点什么小法术,我便觉头发彻底松散完了,摸摸后方,绑绳簪夹掉得到处都是,果然全脱了下来……
      但他人在我正前,伸手捞我背后的头发,就变成了半环抱住我的姿势。
      我不等他自己移开,就从没有他手的半边钻了出来。
      我站起身,他倒坐下了,伸手一抹绳团和饰物,尽数敛到边角,抬另一手示意榻沿:“坐呀。”
      仿佛他是主人,我是客……
      不过,牢房嘛,哪来的主客,但我就是觉得他夺走了我的主动权。
      似乎在他面前,我多是被动为主。
      这于看透他无甚益处。

      故而我站在两步开外,一动不动,只发问道:“你为何会赶到礼宾司,何时进去的?”好似审问,审问到满意我才肯坐。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愿不愿和他并坐。
      他也配合地保持距离:“我观微见你们遇到难处,刚好我在近处,就顺便过去一趟。通禀的人进出时,我就进了门……还好及时。”
      “还真巧。”我嘴里说“巧”,语气却是明摆的不信。
      “不巧,我经常看你。”他忽然认真无比,“我早知道樊欣柔偷出门派和暮易香商量对策。只是前些日子我有事抽不了身,那日才得以转到溟海分部。你们门派防御的空子,我钻得一次、两次,也不好再钻第三、第四次,否则他们早晚会想出办法让我现形……所以你们自己还是要多加警惕。”
      “不劳你费心,程大谋士,这本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我偏转开头,“不过这回还是要谢谢你。但你下回要再多管闲事,我也只有一句‘谢谢’,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末句的语气是讽刺,其本意是“我好像没什么值得你图谋的”。
      他却亮出手上的瓷瓶:“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受伤吗。”
      我用余光瞟见,都觉他目光带着关切和怜悯。我顿时就生气了:“所以你是觉得你曾经认错了故人、表错了情,心怀歉疚,非要补偿我点什么,你才觉得没那么亏心是吧。”

      这句话好像激起了他某种情绪,他起身向我迈近,周身气息都不大对劲。
      我披散着头发,向左右后望,总觉得屋子不大,没多少余地可退,索性转个半圈,坐回榻边,鼓起勇气反对道:“你很喜欢吓人吗,要真打起来我也打不过你……”
      话没说完,被他接过:“我很吓人吗?”眨了眨真诚的眼睛,人已近在咫尺。
      我不知道他何时移到我面前的。
      “程境玄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影响我修行……”
      仍是没说完就哽住了,他清颜往下落,变成了单膝跪在我面前的姿势。他伸手覆住我放在膝头的手:“温冰杨,我没有把你当成过别的人。”手指往下扣,抓进了我手心,“我帮你也没有余外的目的,我喜欢你而已。”
      在他要把我手握过去的一刻,我用力将手甩出来:“程境玄,这些情话你去说给愿意听的人听吧,你是个堕仙你才无所谓!随便想祸害谁就祸害谁……”我的控诉经不住转带哭腔,“我可不想为情所困!我还要光耀师门、为门派出力、全我青园师父的心愿。我不会为你毁了我的修行……”

      他居然听得闭口笑出声,低下头一直笑,乌发笑得在肩头颤动。
      有那么好笑吗!
      ……甚是讨厌!

      他忍下笑,恢复正人君子的端良,如同向雇主担保般正式地道:“我造下的孽,一定想办法化解。”笑言转出点宠溺意味,“我哪敢让你修不成仙啊。”
      他拉开我的手,把药瓶放在我手心,再把我手指合卷起,交待道:“有屏蔽的时候再用,用不着时记得收进墟鼎,若被人问起来,就说是普通的外伤药。这药出了长留,不是人人都识得的。”他半跪在地看着我的眼睛,眼神中闪动的是比雨露上的阳光还要纯粹的光芒,仿佛他情比金坚、无懈可击,光明磊落绝无异心……而我拒绝,反倒是我无理。

      我皱了皱眉,将药瓶转在手里也懒得退回,只冷却下心绪,缓缓讲理道:“程镜玄,你我身份悬殊,阵营相敌对,我不是一个会为了情感丢掉清醒头脑的人。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就应该明白,你对仙界、对我的同门做的每一件过分的事,我都会记在心上,不会忘记。”
      他低头看地,点了点头:“我懂。”言语低沉话音轻落,他按了一下膝头站起,安静地俯视了我一会,有些不舍地说,“牢狱比不得别处,久留易暴露,我该走了。”
      “嗯。”我平静地应了声,“路上小心。”
      ……

      种种情绪和遗憾,在漫长的三月囚禁中都渐趋于平淡。我想今后如何确保曦冉的安全才是重点,只要曦冉无恙,离别是暂时,所有美好都还会回来。

      海牢虽不甚宽,在里面摆几个剑姿不妨事。禁闭的每日还有少量私人时间清洗打理自身、整理仪容,不会有人窥看。
      不过在蓬莱关禁闭绝不是每天悠闲自在异想天开的好事。除了须按时按量完成枯燥的《劝善经》功课,海牢没有一日一餐,只有七日一膳,对待功力强的弟子,间隔还要长。总之,明智的选择就是闲来静坐、忘我忘身,否则你就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乃至于连过路鱼虾的主意都打了吧。

      仙人不食五谷,只能是对高仙而言。普通修行人若日日练仙法,日日都得进些补元益气的食物。
      若不耗费法力,以我当前修行,三四日一餐也不在话下,但七日还是有点久了。
      我和师姐都不是铁打的。不过吃的遥遥无期,对方的小屋却是时时看得见,所以寂寞有时比饥饿更难捱,我就会两害相权取其轻。
      师姐的牢房离得较近,而曦冉离较远,还好不用带坏曦冉……

      我和师姐花费九牛二虎之力传声,本来好端端的可以维系几日气血、减轻饥饿感的功力,被我们财大气粗一掷千金,最后对话都变成了……
      “师姐,我想吃红烧鱼!”
      “冰杨,别说了行吗。我在打坐……”
      我无趣地趟下来睡觉。
      半个时辰之后……
      “冰杨啊,你在打坐吗?”
      我惊喜地爬起来,挨到窗边送声:“师姐,我好想吃鱼!”
      “冰杨,你说,曦冉体质比我们还弱,她不会饿坏了吧……”师姐柔缓的语声好似能抚慰人的肚皮。
      我自己揉着咕咕叫的肚皮说:“不会的吧,师姐,瞿枫前两天刚来过。”
      “以曦冉的性情,哪会同意瞿枫违背门规带吃的进来。”
      “也是啊……”我靠着墙喃喃,思绪游离,“师姐,五谷酥可好吃了,我现在能吃一百块!”
      “一百块是没谱了,”师姐默默分析道,“但你想吃……收买送饭的师姐帮带两三块进来还有可能吧。”
      “算了吧,”我很现实地道,“吃两块还不如不吃。吃了熬得慌。”
      ……

      一个月后我和师姐都变老实了,话越说越短,简明扼要,无事不兴风浪。
      师姐长时间打坐,言有心得,我就更少打搅她。
      在冬月被释出海牢之时,师姐的精神气较以往大为不同。回师门院不到三日,师姐得道升仙。师门院分离的伤感都被喜气冲淡了。

      万瑛师傅奉上一桌亲手做的菜为贺,甚至有鲜白的醉虾和酱香诱人的石斑鱼!
      雪雯骄傲地宣扬说连食材都是她师傅亲自去捕捞的呢。我们盛赞不已,她悄悄告诉我:“我师傅绝对不会向着樊欣柔那个贱人的,放心。我早就把师傅说通了。”
      仙界虽然不禁荤食,但道修都主张清心寡欲,主张饮食为养生,不为口腹之欲。因此蓬莱膳房荤菜极少,有也多是给伤病者食疗之用。难得万师叔此番下海杀生,让我们饱享了一顿货真价实的溟海海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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