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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卷一71、登堂舍归 ...

  •   71、登堂舍归
      他回来时,我身边面生的弟子醒了,坐起来大声指着问:“你是什么人!”
      他停落在他面前,那弟子被他气场吓得声变小:“你……你……”
      程镜玄手出紫光在他头顶一按,那弟子又昏睡过去,我知道,他也被消除了记忆。
      接下来就是我,但我不甘心不问清楚。
      “程镜玄!”我抬手一挡他的法光,“翼龙是你招来的?”
      我尚不知翼龙群的攻击规模有多大,否则我应该问他“是你们干的好事?”
      而他不辩解、不反驳,一脸凶手的冷静,向我迈进了一步,目光微融:“你知不知道,没有不同,因为你不能记得。”口吻中竟还有尊重之意。
      可是,魔界中人对他们在意之人友敬,却可以对更多的人冷酷无情,难道不是?
      ……

      我抱膝坐在沙滩边上,看着溟海墨色的波浪起伏无状,遥远的边际,深远的海域,不知收走过多少无力抗争的魂灵。
      被翼龙抓走遇难的人当中,有我仙班同班的莫芽师妹。
      看到她的名字在悼念册上,我不愿相信单纯善良的她会不得上天的庇佑、年纪轻轻就命殒。

      我更后悔我怎么能对程镜玄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松警惕?都不拿脑子想想他何以知道我有难、何以恰好赶到……而又有谁,比他更懂得掌教高仙们何时最疏于防范,何时最能把我们蓬莱打个措手不及!
      不论是擒天殿为试探我们的防御力也好,为打击我们也好,我们是白白的被他们暗害了一遭,什么证据都抓不到。仙长们没有一个相信翼龙群能主动找上门的,可想进妖魔界搜寻罪证更是枉然;他们向擒天殿提出要求,身在溟海分部的程镜玄出面回复说:“行啊,公平交换,你们想搜查我们的领地,就请打开仙派的大门,让我们也进去巡视几番。”事情自然搁浅。

      尔后蓬莱自家之过被揭露出来,就更没法纠察擒天殿了。
      掌教仙尊霓炳旬曾为给他的子孙炼灵丹蓄宝,强占东海某仙岛一座山头的仙源宝穴,屠戮当地土生土长的翼龙全族。是以附近的翼龙亲族集结兵力,到我们蓬莱地界复仇。
      只是相隔上千海里,翼龙居然能找得到蓬莱、并知霓仙尊是蓬莱之人,岂能没人引导。而况翼龙群来时,霓仙尊还不在派内,他刚好又出外采药,翼龙群是如何确定要以我们门派为攻击目标?
      谁都知道幕后必有黑手,可责任就是追不回擒天殿的头上。铁爪翼龙欺软怕硬,遇到强手逃得快,被打死的有七八只,没有生擒住的,如有还能让它当面认人。翼龙群在报复行动之后便来了个集体迁徙,有仙长偶然观察到,可最终他们只找到了翼龙旧日居住领地的遗迹,还有说看见翼龙群体投海的,怀疑海底有魔穴,可翼龙有仙气护体,迁居到魔界说不通。茫茫玄涛无从定位,也无法核实。
      蓬莱是仙贵子弟聚集之地,有子女受伤害甚或死亡的仙族之家,早已大闹掌教门庭。
      不管怎么说,蓬莱防卫确有疏漏,霓仙尊又是过分贪心、妄造杀孽,导致灵兽复仇。
      于是焦头烂额地熬过了两月,未能再找到幸存者,掌教仙尊霓炳旬、鲁赫恩和另几名主管防御的仙长引咎辞职,担罪领罚,以安抚门生家人之恸。霓仙尊是在天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然光是罚抄没家藏的宝库、挨个人家上门道歉,恐不足以平众怨呢。

      蓬莱的遭遇和人事变动,震动整个仙界。
      ……

      相比之下,我的失忆时间比万师叔和诺庭的师弟长出好些,故而我还有意识要把记忆找回;而他俩,我过后探问,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失忆过,只说某些片段一闪而逝。毕竟记忆的间断太短,打斗激烈时,人过后忘掉点细节也是常事。
      只有我一个人的记忆,可以证明,是他所为。

      我提醒过自己,划清界限。
      可当他人出现在面前,我的大脑还是不听使唤地自行运作。
      我因为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满心不乐意,甚至跟我师傅、师妹怄气。
      我期盼着再次见面,并且告诉自己,我是为了拦阻他的阴谋。
      当他再度出现,我就认定他只是为我而来。
      ……温冰杨,你到底是有多爱你的敌人啊?
      你不觉得好笑吗!

      一把沙球被我挽出高高抛起,掷向天空和大海。沙散了,散成霾,我却仍觉不过瘾,在海滩练起剑来,剑气激射,光影昏昧,漫天飞走着无数细粒,如同下了一场狂暴的暗器雨。

      及至十二月,在冰天雪地中,在寒风里,每个早起想要抱着被子多睡会儿的早晨到来,我才开始淡忘,忘记我满心期盼逐渐落空、而乍得一见却终于死心的漫长过程。
      某一日天阴雪重,平旦醒来,迷蒙睁眼,见外边天还是暗的,我便拢紧衣被,睡了个回笼觉,期间也做了个无比漫长的梦。

      半生的失意,家长里短道不尽,与面和心违之人打理着同一个府邸,共处于同一个庭院,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计较不完的鸡毛蒜皮,这样的日子,过到何时是个头呵?
      多少次问自己,为什么我要和这些让我不快活的人在一起,而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怀揣心机、不断加深嫌隙?
      为何我看好的孩子,上天却教她毕生不幸?
      为何时间不停止在她接到临别留书的前一刻,还要在希望破灭之后,照常无误地流淌下去,直到她万念俱灰、身心俱疲?
      为何我要目睹周匝一切不如意,自身每况愈下还要为他人叹息不已。
      为何我要遭人误解、背负恶评,还要在事情发生之后,当作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消磨耐性、听天由命?
      ……
      如同世道无有盼望,神堕为仙、仙堕为凡,人心邪恶助长妖魔势力,无可逆转。
      如果注定不再有生而不死的天命,那么每个人的一生,都在等死;每个人的修行,终将堕落;或早或晚、或速或迟。
      而我们存活其间,与天运同衰,信心迷失、抗争失败,唯独学会了一事,就是忍耐。

      还有忍耐,在终古不变的堕落之世,不离不弃。
      还有忍耐,不为望穿黑夜、等到黎明,不为脱离欲念、走出困境,只是单单与矛盾共存到底。

      所以登堂之境,不是为了享受生之美好,暂忘死之悄临。
      舍归之境,不是为了逃避执欲,忘却内心的挣扎。
      登堂连着舍归,等于得之而弃,无以为寄,但凡我还在以为它们并行能使人寻得解脱,我就不懂修仙的真义。

      只有这一觉醒来,我不再求领悟,却在睁眼的同时,心中自明,劫运升腾,两股晋升之力皆已引发。下一级,要修的便是造化之境。

      所有的仙道经典都言明,修成仙之前要清心寡欲,不宜动情。是我的情感给自己造成了困扰。不过,那又怎样呢。
      程镜玄,自今尔后,我有了无限的耐心,来看清你。
      也许你会在某些时候,成为我修仙路途上的障碍,但,大不了我停步,休息一会。

      所有日常相熟的同门都说:冰杨,你的仙气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师姐形容为:比以前稳了许多,以前飘来荡去的。
      我捏着下巴思忖:是吗?以前是飘来荡去的吗?
      ……

      蓬莱因为遭到翼龙报复,蓬莱师门中、各仙贵族人中舆论风潮的倾向有所改变,师傅想趁机把鼓励服食丹药的门规再从门规中抹去。他先是把计划和纪师傅说了一遍,不知道他还有个另外的什么主张,纪师傅让他“两者去其一”。
      纪师傅经常随身携带布阵棋,就是一堆花花绿绿、打磨出形状的玉石子,用来辅助布阵思维。我在院里扫积雪,他和师傅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布阵棋三色,蓝的、绿的、黄的,各有一小抓在台面,他摆摆手:“我看你们两议题并一块行不通。打个比方,”先抓起一把蓝子连带少许绿子,放到师傅近处,说,“假设这一波人,反对第一个议题。”又抓起一把黄子连带少许绿子,放到先前抓的那把旁边,“而这一波,反对第二个议题。”他用手指绕了个圈,圈定绿子的范围,“两个议题的反对者有重叠,就是绿色的这波。”又分别指左右方的蓝、黄棋,“而剩下的蓝色和黄色阵营呢,原本是不相干的。但你把两个议题同时提出来,他们就有可能相互帮衬……”他把所有的蓝、绿、黄棋搅做一团,“都变成绿棋。”
      师傅的眼神有所惊悟,蹙眉观察着台面若干棋子不语。我亦因见到纪师傅摆弄棋子感兴趣,不知不觉停下了手里的活,伫立听他们讨论。
      “而反过来,赞成者呢?”纪师傅接道,“只赞成第一个议题和只赞成第二个议题的人,并不会相互融合。”他挪袖,将棋子尽数撇去,台面半空,“你们的胜算,无形中就降低了几成。”他以指挑回两枚玉子,一枚、一枚按在桌面,“所以,去其一、保其一,不然,有可能两者都保不住。”
      纪师傅腾让开手,师傅指尖点过两枚棋子,叹言道:“道理虽简单,你若不说,我还真没想到。”

      师傅还是选择了建议撤除去年增设的门规,因此时正得天时与人和,提议在经半个月辩论后得以顺利通过。
      次年二月,仅仅施行得大半年的,强令师门院弟子不得再以师命挡开家人递到跟前的仙丹的规定,作废。
      ……

      门派的事务只有师傅们会参与,我们师兄姐弟妹呢,都在积极备战仙剑大会,本想五个人在初赛场同台亮相一回,哎,不幸师姐吃仙丹吃出了问题,她家人过年时送来的仙丹仙气好像是与她的真气相冲突,导致她行气阵发性错乱。
      师姐看样子难受得厉害,霍师姐把完脉,一脸见惯不惊地说:“遇多了这种情况。他们是太心急了。你师姐呢,是心病。”

      原来师姐的家人急着想她得飞升,给她务色一门好亲事,是以丹药用材过量了。而师姐不欲谈婚嫁,心中怏怏不乐的,又无奈只能努力消化仙丹。她心不够静,不足以化开仙丹的药气,就变成了没病吃药反得病。
      蓬莱有半数女弟子一得飞升就出师,家族的要求,因为修仙就是为了得真身嘛,男弟子还要比实力、拼武力,多学几分师傅的本领,女弟子就可以省了,回家自巩固修行。部分师门院遵照家人心意,女弟子但凡得飞升的,就随便设个考题,给通过出师。但像我师傅和万师叔这种名师,进、出门槛都高,没得商量,师姐即便飞升也不能即刻出师。然则成仙才能保青春不老,女孩子若老相了,亲事能挑选的范围就变小,所以她出不出师,她家人都得喂够仙丹给她吃。
      名门大派不像小门派,会有半数至大半数弟子连仙都修不成,因为有仙族背景的孩子多,自己修行不济也还有外力补给,蓬莱在这方面更显优势,但弟子们修行仍难免遇到种种困难,修不成仙的终有人在,尤其是作恶犯事者、天资愚钝者、懈惰懒散者。所以对孩子的修行,家人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有的女弟子个人要求、或家里鼓励,也会成仙后仍留在师门院,毕竟若修行能更精进、术法力更强,则于人、于己之性命安危,均是更好的保障。不过更多数女弟子飞升得回家,是觉得回去享福了,开心还来不及。

      而钱师姐,巴不得就没有出师的那一日。
      她的心病渐化成心结,拖到四月变成了仙劫。
      她遇到的是死劫,卧床一病不起。

      她嘴唇发紫,素美的面容浮起黑气,双目失了光彩,伸出干瘦的手,来握我的手,用微哑的嗓音说:“冰杨,我要是病死在梨风院,我这辈子也值了。我活了二十多岁,什么奢求也没有,就想永远都不离开梨风院……”
      “师姐,你别胡说,”我握紧她的手,坚定道,“哪有治不好的病,熬一熬就过去了。过得一劫,就能看更高一层的风景,多得是好日子在后头等着我们。”
      曦冉却是在旁不停抹泪。

      死劫能通过与否关键看当事人能否维持生念,她自己不能放弃,她若放弃就是再多良药也起不了效。曦冉心里极清楚,所以听着师姐的话就怕了。我也明白这关节,但曦冉已经藏不住眼泪,我再流露出感伤,岂不是给师姐原本就忧郁的心情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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