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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卷一68、自由难务 ...

  •   68、自由难务
      黎明初醒,觉夏风凉爽,还带着雨气,推窗看看,梨叶落满地,地面浇湿,乃是昨夜下过小雨。
      外出晨练,远山笼罩在云雾中,虫蝶飞舞,鸟兽活跃,人亦如山野间的生灵快活。
      心想蓬莱岛心的野林地,此时必是芬芳翠郁,野趣盎然。想起除在仙班时和瞿枫他们偷偷跑去过一次,竟没再踏足过,不觉出神。

      我们将梨风院一间闲置的小屋改造为炼丹房,将药柜、书柜、炉灶、丹鼎、拣药台、引水池、通风管都配置齐全了,我每天练完剑便在丹房里守候。
      这日用木刷在小丹室封口处抹着泥,我顺口与师傅议及:“师傅,蓬莱岛中心大片地都荒着,按理说也会长天然的神草吧?”
      “草药是有的,门中的师傅们但凡喜好炼丹或医术,都偶尔会去采药。”师傅在我背后用石杵捣着药,说,“只不过,所获大都仙气不纯。可比不得长白送的。”说着拍我肩,应是药捶好了,端到我鼻前给我闻药气的发散情况,指点道,“到这程度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师傅拿开石臼,长白深山的灵气还萦绕在我鼻端,好不舒服。
      不过我难免疑惑:“师傅,是我们岛上水土不好吗,瀛洲怎么就偏宜生长宝物呢?”
      “传闻古时候蓬莱的仙草漫山遍野、随手可得,后来采的人多了,也就渐至稀罕。”师傅将石臼中捣烂的草药倒进碗里,用术法将碗刮得干净,“至于富有仙灵气的炼丹宝物嘛,蓬莱立派已久,又是仙贵勤于往来之地,但凡有生得离门庭近的宝物,岂能没人取走。”他取出药柜下方格中的引火草药,看到药柜,似受启发地说,“今日蓬莱的藏宝阁里,以及一些高仙的私藏宝库里,都还有数百年前存藏的蓬莱野山灵药呢。”
      “哦……”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话题,“不过,蓬莱腹地之内应该有水质极好的山泉吧,不知泡茶味道如何。”
      “师傅,在仙班的时候,狄师傅总警告我们说,有妖魔鬼怪吃人,跟讲故事吓唬小孩似的。您去岛心有没有见到过妖魔啊。”
      “嘻,师傅,您做弟子的时候就没约上几个师兄弟偷偷去探险?我不信。”
      “要么你们就是去溟海海底,我知道了,师傅向来都喜欢海底。”
      ……
      炼丹的过程漫长,人还要守在炉子边及时添加术法,控制炉内火焰的大小、改变光焰的种类,每当师傅亲自指导,我难免就乱冒些缺乏固定意义的话题。

      但师傅还是分析出了我自己都没发现的心意。
      六月的早晨,丹丸的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我当着师傅的面,将冷水泡了一夜的九枚蜡丸切开其中一粒查看,欢呼着跑进院内向师兄姐弟妹们炫耀成果。和师姐合抱庆祝了之后,我忙进卧房重新整理衣饰,准备去剑阵阁。因为今日是合阵集训日。
      我在书案木屉格里里外外翻找,甚至床底、地面瞧了个遍,竟没见到我的宫铃,一时间为难住了。
      宫铃我并非日日佩戴,因为它老响,让我有种走到哪儿都藏不住的感觉,门中师傅弟子们也不会太过讲究;尤其在梨风院久了,日常活动地点来往的都是熟人,挂不挂无所谓。但宫铃毕竟是弟子级别的象征,到剑阵阁百人大阵会面,不熟识者多,都得看着所佩宫物来称呼,不带就不大合适。
      门人宫物由高至低排列,宫羽、宫石、宫木、宫玉、宫花、宫带、宫铃,共七个级别。其中掌门独佩宫羽,而宫花以上级别的弟子有资格收徒,这些规定几乎在每个仙派都相同,只是有些门派人少,会减省七个级别中的一两级。
      如我佩着宫铃,见到陌生弟子佩宫铃,互称名字,或问一下年龄,称师兄姐弟妹,都是合礼数的;见到佩宫带者,如非特别年轻,按常理都叫师兄、师姐;若见到佩宫花、宫玉之人,哪怕再年轻,也得留心人家有无徒弟;见到佩宫木、宫石者,师长无疑……
      所以,去人多且需有交流的场合,宫铃怎能省得?

      “师姐、曦冉!”我把她们都叫进来,“你们见到过我的宫铃吗?我前天还佩了出外,”我手指苦恼地卡进长发,“我记得我昨晚还看着放在桌角的呀……长腿跑了吗?”我看着她们也跟着犯愁的表情,一把抓住师姐,“要不师姐你先把你的借我吧。”
      我才不是请她们来帮翻箱倒柜的呢,时间耗不起。
      师傅素白的身影和的洁雅的面容却出现在窗外。他端起手,缓缓展开修长的手指,手心霍然亮出一只银色的宫铃。
      我蹭蹭跑出房门:“师傅,怎么在你这儿啊。”
      “为师是想,你这宫铃佩了五年了,是时候该换了。”师傅目露感慨,如有云烟流逝,目光又落到手端的宫铃上,“为师正想跟你商量呢,见你放在窗边,就顺手取了出来。”
      “换?”我眼睛溜转,拍拍脑袋猜测道,“哦,师傅,你是说明年的仙剑大会啊。”
      “对,”师傅反手将宫铃按进我掌心内,嘴角含笑,“何不努力一把,试试换一朵宫花。”
      仙剑大会的参赛者,有能力拿到名次的,除少部分弟子是为换师门崭露头角,多数是为争取晋级……
      不过,师傅建议我越过宫带级别争取宫花,是否太过高估我?
      “师傅,越级难度挺大吧。”我佩好宫铃,不自信地瞅向师傅。
      “当然,所以为师准备跟你去剑阵阁,同你纪师傅说说,让你暂时离开剑阵队伍,明年五月过后再回去。”师傅流利地将他的规划说了一遍,“还有炼丹之事,你也算学得个入门了,可先暂放。丹药应能为你渡过仙劫提供良好助力,你只要再用点心,到达舍归境界,跟为师把剑术炼精,何愁没有竞争力。”
      我见师傅似早已想定,自不会反对,就跟师傅一同御剑去落阵台。
      可路上我仔细回忆,又不免生虑:“师傅啊……我记得,往届比赛得宫花名额之人,不都是已修成仙的吗?我能行吗?”
      师傅没有针对我的问题回答,却用手轻托了一下腰间的宫木牌:“为师的这块宫木,就是连着越了两次级得来的。”
      “真的呀!”我欣喜而呼,忘了问话的本意。
      风迎面吹展师傅微曲的墨发,吹直他的衣角和裙角;墨丝白绸齐齐向后斜飞,又因着气流不定,间或涌过波浪。
      我紧贴着师傅剑光划出的轨迹飞行,师傅侧看我一眼,我能感到他目光中的久经思量之意。
      “冰杨,只有拿到了宫花,才能随便走出门派看守的地界,海域周边、岛内山林,想去哪就去哪。”他的话语平缓得像天边久久不移的云,看似挪得极慢,却是多快的飞速,它都追得上。
      一句话就把我成功诱惑住了。

      落阵台顷刻到达,落地间,气流摆动,宫铃不由得一晃清响。
      “冰杨,你是生性喜好自由之人,”师傅收起剑,动作干净利落,止于瞬间,“蓬莱的美景再多……”他眼含笑注目向我,判定道,“不够你飞。”
      我像海浪“哗”地笑开了,眨眨眼睛,摸摸头,深觉还真是那么回事。
      若师傅不说穿,我都没意识到,我原是个不安分的人。

      师傅英明!
      ……

      自从离开青园师父,我就将对自由的追求抛到了脑后,我来到蓬莱,为的从来不是自由,而是接受管束。然而不能否认,我骨子里还藏着十五岁之前的我,每当我稍稍放松警惕,她就悄悄往外冒头,见情形好,还伸一段枝叶、开朵小花,赞叹一下外间美景,见情势不妙,再缩回种壳里。
      可我的裘师傅从来不是一个拥有足够多自由的人。他会无声息地去承担、去背负,去忍受各种各样的束缚,旧的烦扰随时光化灭,新的矛盾又复悄燃,他如水静候,柔和安沉的性情依旧,让人觉察不到,他所处境遇的变化。
      我一心只想学到高强的本领,而他翻找出我遗落在少年时光中的洒脱,说,拿好,不要丢。

      只可惜,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的生命里,并不存在可以独享的自由。
      除非天地换新、九天六界都吹满干净的清风,还给我们,我二十四岁这一年,以为会随修仙永久留驻的幸福。
      ……

      因为尤长老预示过的“十月东海长留”,我更留神打听外界发生之事。
      还没打听到有关敌我双方形势的大消息,就先有闲言碎语入耳。
      曦冉在长白门风馆当着众师傅的面脸红,居然被我们派的弟子私下传开了……
      难怪最近樊欣柔老在曦冉练功地点附近出没,若是师傅和曦冉在一处她就更像一只守候猎物的野兽,伏在草丛中,小心隐藏目光的尖利,装作闲来无事在读经。
      我写信向大哥控诉他们派的人嘴碎。大哥说:那几名女弟子后来都受了惩罚,这事在我们派才不许乱传呢,八成是哪个气不过,就捅到你们派去了吧。
      瞿枫师兄也提醒我说,樊欣柔可是积极传播者,你小心别让她盯住曦冉不放。

      我觉得把话挑明更安全,就在她出现的时刻,飞到校场边上树林后的草丛,手边控着悬空的剑相照面。
      “看什么书啊?”我走到她身侧,瞄了眼,“非要在练武的地方看?”我一把抓下她左手腕,任她已修成仙,仍防不住我符术的捆索,被我强发五层功力,一气提出树林,落到此时空旷少人的衔云塔和祭塔附近。
      樊欣柔猛甩开我手:“温冰杨!你想干什么!”
      我回手抱剑,颇有威胁意味地冷笑:“我还要问你想干什么,明年可有仙剑大会,你是要窥探我们师门院的实力吗。老跟着我师妹,不如跟着我,我剑法可比她好。”
      “哼,”她显出不惧,跨近一步,反讥道,“你师妹喜欢你师傅,见不得人,怕人看了?”
      既然她明言,我也不跟她来虚的了:“曦冉喜欢谁,跟你没关系。我早说过,她对瞿枫无意,碍不着你。”我收敛起不友好的态度,认真注视她道,“愿你就此罢手。”
      她“噗”一声笑了出来:“我就是见不得洛曦冉好,她不安生,我才快活啊。”挑衅地看着我说,“我很期待,当礼宾司的朱师伯知道洛曦冉对自己的师傅怀有爱慕之情,会是何等的怒不可遏?”
      我早有准备,冷静答复道:“你喜欢瞿枫,死命缠着瞿枫,甚至连跟他走得近点的人都会成为你撒气的对象,好像能证明的人更多吧。”
      “你……”她伸指指我,我不容她打断,一口气说下去:“在仙班那年,是我师傅看着你、我、瞿枫,还有蓝赟,在树林内外口角打斗,好不热闹。如果你自以为可以在朱师伯面前装到底,”我向旁一侧手,“请便。”
      她原本还怒指着我不放,听完我的话,目中愁虑地移了移,忍下怒气,犹然满脸傲意地道:“知道了。谢谢提醒。”说罢踏剑飞离。
      之后相当一段时日没见她再跟踪曦冉。
      我忘记了,以瞿枫对她的不留情面,她早晚有一天不计后果。
      但她终究只是个心胸狭隘、好记仇的小角色。她又怎比得一众师门同道监督的目光,布满我师傅的身侧。

      两个月前就开始掀起的风潮,我这会儿才听到风声。
      擒天殿释放佑莲仙真时,留下十名被俘的仙人,三个月后如约释放,无伤无病,但失去了若干小段落的记忆。尔后茅山、太白、崆峒、玉浊等各大门派皆出医师会诊,断定他们曾中强大的幻术,有可能魔派正在操练幻术兵士,或者穆穹哀本身在修炼幻术。
      于是各仙派齐力钻研幻术的克制之法,但我们蓬莱独树一帜,要搞门派中层的“兵政分家”,理由是除开上层的掌教高仙们法力足以自保,其余人等临阵被捕,皆有可能受幻术控制供出门派机要,故而中层参管门派的师傅们,建议今后“议政之人不上阵、上阵之人不议政”,以保门派万全……乃至于某日朱师伯在我们梨风院门口,愤愤不平和万师叔骂说,哪个府的甲、乙、丙、丁又在掌教层面前褒赞我师傅的剑术,要把我师傅推到防御阵营里去。

      从那一刻起我意识到,蓬莱师傅层的人心环境复杂,一旦曦冉和师傅的恋情泄露出去,师傅在议阁的地位,必定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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