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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卷一55、仇人相见 ...

  •   55、仇人相见
      尔后我被消去了进入擒天殿之后的记忆。但我醒来便有自信,依然能用上回相同的方法找回遗失的段落。
      醒来时我在一间灰色的小卧房里,屋形狭窄,没有窗,门口有妖魔守卫。
      我站到门口望,守卫刚喝我道“进去”,一名妖女路过,束发干涩发绿,青衣泛着皮制光芒,手扣在腰间的匕首柄上,向我这边一转脸:“你老实呆着,公子在与仙派交涉,暂没空来管你。”
      是她呀,我心想,我还记得她。但我毕竟一大段记忆没了,眼神里难□□露迷茫。
      她好像明白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芊黎,程公子的侍从,”想了想又加警告,“这儿是擒天殿,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守卫,别想着逃跑。”说罢健步离去。
      我感觉自己有伤,回到榻上打坐,本想调气之后,尝试回复记忆,却意外发现我在仙劫中……而且我想起我是跟尤长老来的,尤长老呢?
      真够倒霉,怎么陷在敌人手中又是适逢仙劫。这回的劫数对我真气有严重影响,甚至会波及灵识,也不知是否伤势同时作用的缘故。
      我自知能力有限,故不冒然观微外界,只凝神养息、静静等待。

      过了一阵子,竟有一名魔女来看我,还带了刚泡好的花茶。
      她生得一张尖瘦的桃形脸,桃儿不饱满,像是初熟,下巴格外瘦嫩;她面如桃花、色若染霞,口含朱丹,双目情浓,只是睫毛翘得厉害,眼神不干净,平添了几分妖娆。她举动亦柔媚得过分,手足轻提,间或停顿都有些像摆舞姿……总之给人感觉有些刻意,仿佛她一举一动,都是用来演戏,演成了习惯,都演进了骨子里。
      她的衣裙色泽明丽,身段骄人,也没有人身之外的妖魔特征,可细一看,衣裳纹饰是蛛丝网,网上还画着形形色色的毒虫,难怪艳丽非凡……

      我们对坐在茶几两侧的椅子。她端开几层相叠的方篮,将茶具分别摆齐出案面,给我沏茶。
      她手法奇巧,笑容盈动却眼神狡猾,让我直觉不怀好意,但看在她客气有礼的份上,我没有生冷推拒,只是谨言慎行,与她对坐品茗,等着听她来意。
      她先谈她所闻知的、我的身份和经历。我没有多想,喝了几口茶,就当润嗓。
      然而正逢我又小啜了一口,刚咽到喉部,她轻轻吐出一句:“我叫丝蔓。”我立即给呛了,咳嗽两声。她见我的反应,笑意变浓:“慢点喝,不急,不就是‘仇人相见’么。”眼光狡黠地一溜,“也没必要‘分外眼红’啊。在你看来我是你的仇人;在我心目中,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师姐妹呢!”
      我哪里还喝得下茶,把茶盏搁开,直言道:“你有何目的,别拐弯抹角。”
      “我说的是真心话呀,”她倒是兴致愈发好地拨着茶盖,边拨边说,“其一,你救过我一命。其二,这些年来我的屈辱都是拜青园师父所赐,所以我分外感谢他。没有他,我就不可能经历如此多的磨练,不会吃从未吃过的苦、受从未受过的委屈,但也就不会,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强。没有他,我断然不会有今日的聪明。”她说着把茶盏也放了,并不喝,仿佛拨盖子就只是为了动动手。
      她笑颜柔美,凑往我的方向,轻轻一遮手,说什么好玩的秘密似地道:“所以我一直给他立着牌位,年年在他的祭日给他上香。不信,带你去我的住处瞧瞧,你就见了。”
      我心里止不住生出种恶心感……我从没想过亲眼再见的丝蔓,会是这般厚颜无耻,甚至,在我打听到她被人欺负时,我还同情过她。
      此时我只更觉得,她是个不可小视的敌人。

      她又一手托肘,另一手手指轻敲在弹性极好的脸颊上,目带研究之色瞧着我问:“你说……我们谁做师姐比较合适呢,要不,我们到师父的灵前去抽签定长幼?”
      “师父是仙家人,如果你真对他有敬意,那就离开擒天殿,”我漠然一挑眉,“放弃你的妖魔修为,修仙去啊。”不信拆不穿她。
      “别仙家、仙家的,你很快就会成为我的同类了。”她露出笑容,眨眨眼,刚笑出几分亲昵,继而若转生歉意,“呀,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托人帮去魔尊面前进言,把你扔进魔灵阵……这回就算是程先生,恐怕也保不了你了。”
      我心里恶心得难受,以至于对她惊人的威胁,反倒生不出警觉,甚至找不着感觉。

      “你可不要认为我是报复你呀。我怎么会报复你呢。”见我不理会她,她仍自顾自地表演,“我这些年受的罪,和青园师父脱不了干系不错,可也怪我自己辨不明形势。我那时太年轻,不懂事。以为一味追求斩敌立功,即能获得魔尊的赏识,结果我力战重伤、经脉残废,却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有过的功劳一笔勾销。”她眉眼间哀叹如此真切,仿佛她就只是个苦命人,“后来我才知道,擒天殿本就没在提倡杀敌建功,我手里就算得再多条人命,一朝伤残,也只能遭埋没。所以,我们之间说不上有多大的仇。”她嘴角一翘,嗲声嗲气地强调,“我们是师姐妹。”
      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我印象中的丝蔓,是身披战袍,在战场上御风飞舞、杀气凛凛的战将,与眼前矫揉做作的女子,何止差了千万里远……她怎会变成这样……还是,她本来就这样?
      我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只得明示坚志,反驳道:“你休想我成为妖魔,我就算死,也绝不入魔道。”我对她哪里还说得上是恨,已然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受,像打翻了五味瓶,既脏乱又呛人,只恨不能挥扫一空,眼不见为净。

      可她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觉得程先生能保你对不对。”她往右一移,又□□一笑,“你是不是觉得,他对你特别好?是不是觉得,他绝对不会违背你的心意啊。”她手指轻轻探出,状若兰花,“告诉你,男人们通常都能带给他喜欢的女人这样的错觉。因为他们在喜欢的女人面前,都会装出克制、守礼的样子。”
      我的面色一定很糟,她的笑意盛得不能再盛:“但如果有充足的理由摆在面前,他还能忍得住,不把你攥进他的手心里。”她提起的笑意一降到底,“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你在他心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满口的胡说八道,我一句都不想听进去,可偏偏字字都钻进耳朵里,搅得我心内烦乱不堪。
      她看见我烦躁的表情,一定是乐坏了:“温冰杨,论对男人的了解,我比你胜出不止一筹。”她手骨若蛇,凌空柔落,手指按上我肩头,“你还是做我的师妹吧。”
      我向旁一让开肩,她却抬手站起身:“话说到这儿,我就先回了,茶你慢慢喝。今后还有得是机会闲聊,”她旋袖提起空篮子,“总算是盼得你这个师妹来作伴了,不然我的生涯,得少了多少乐趣。”
      她提裙出屋,临走还回头扇手:“记得结拜啊。”
      我看她一眼,她半转身去,身骨的柔姿没有了,只剩下一身冷意,在撤出我视线的前一瞬,她的背影,仿佛又与我十五岁那年遇见的丝蔓有所重合。
      ……

      再过不知几刻钟,程镜玄的话音响起,我从打坐的状态中出离,跳下榻去。
      只见他身着礼服入门,像是刚从谈判席上归来。他简单地束了发,披散的墨发上加一个发冠,玉抹额却仍戴着,穿着是我从未见过的、他陌生的风格。服饰色调深沉而色彩多变,纹饰庄重华丽,细看若符咒慑人、隐隐浮沉,褐紫发红的披风随身摆动,亦暗藏幽灵梦魇般的图象。一身魔界重臣的沉著诡秘,却掩不住他容色清明、人形玉立。虽然他堕仙气息殊异,不比寻常仙人阳气宜人,但相比丝蔓的虚情假意附体,他双目澄澈,举动随和,让人看得不知舒服多少倍。
      我与他照面便问:“尤长老呢?我是跟尤长老进来的,对不对?”
      他倒也不隐瞒:“他竟恢复了神智,不知所踪,应当是发现了气穴,跑到魔界去了。”他小叹口气,敛了敛披风,“你现今若回仙派阵营,难免遭非议,你蓬莱的师长们恐怕不会轻易相信你……只能让淳佑莲给你作证了。”他向我伸出骨形秀美的手,见我不把手给他,以为是没解释清楚,补充说明:“魔尊已答应放了淳佑莲,你们可以返回仙派阵营。走吧。”
      明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带我出外,放我回去,可我想到丝蔓方才那些话,心里犹在膈应,就不让他拉我手。
      他见我一脸防备样,又似以为我是因为失忆而不快,微收手,解释说:“之前发生的事,不让你记得,也是为你的安全考虑。你若是都记得,回到门派中,还不被问得晕头转向的。”
      我仍不许他碰我,自行迈步出门,他拿手来揽我我就避开去。

      飞出高广的擒天大殿门外,只见空地上,妖魔兵将看守着一名颜貌佳美的男仙,另簇拥着一名身着明黄色绸裙的娇俏丽人。
      一众妖魔兵将中,有一人我认得,在殿前见过,记忆的缺失之始,刚好掐在他与长白师长出决绝之言的时点。他是凌综裴,外表看去与仙家青年子弟无异,连披风都换了布质,除了冠饰抻出数许枝脚像怪虫,就只有他的神情暗含战意,与他仙家弟子的外表有些违和了。

      男仙身着水玉色服裳,宛如青莲在世,清风徐来,平波过境,荷叶敛摇,云天齐碧。他衣袂迎着秋风翻动,便如万千碧荷掀翻了叶边,令人心神跟着一起折服在畔。

      年轻姑娘手脚都很纤细。她穿着遮掩不甚严实,肢体曲线分明,裙缎映出肤□□人,而她神色傲然,妖魔侍从个个比她高壮,都要对她俯首敬从,有谁敢偷看眼馋。
      可这般骄傲的佳人神情幽怨在侧,男仙只有一派守望清水碧空的神色,眸光远逝,直望尽旷野秋原漫漫、荒凉无际。

      我们到场时,姑娘和男仙已有过些许对话,娇柔的姑娘拉着他衣袖,快要哭泣,男仙似不知其悲,淡然处之。
      “淳佑莲,”姑娘眼角挂着将近流出的泪,“你为什么不能再骗我一次……你再骗我一次呀!”她面色带着恨意,口音却近乎乞求。
      男仙果然是佑莲仙真,那么年轻靓丽的女孩,即是穆穹哀的堂妹穆凉霜了。

      佑莲仙真的眼里不是平无波澜的,但波澜只是自然的风生水起,比一潭死水的寂静更让人死心。若是僵固无物,或许还有刻意回避的可能,而他显然是任由心性飘拂,无需做任何努力就能把佳人忽略。
      她在他的眼里,无足轻重,连他观察她时,眸中划过唯一一丝含义特殊的情绪,都和他望见旷原之上居然有只孤雁飞过时,眼底透出奇异,是一样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就当我们从未遇见。”
      穆凉霜抓着他衣角的手瞬间变无力,颓然弯下身,哭泣,越哭身位越低,最后变成小腿平跪在地面,掩脸咽语,含含糊糊说着些什么。
      妖魔侍从对着眼色,都不敢近前去扶。
      穆凉霜哭泣稍驻,又轻颤着手去拉高处的袖角。
      那一方衣角,青白如洗,既不撤离,也无任何反感的回避,被小手一边扯着一边抖动,直似一只翠鸟在荷叶上踩了一脚,荷叶抖了几抖,美景天然,何必人情添意……

      他们站在我不远处,我都已经感觉到佑莲仙真仙气如冰汽飘逸,若能侵入人魂,不知道穆凉霜在他身侧缠拌,怎么受得了不逃离?

      但见佑莲仙真无动于衷,任着亟需安慰的泪人儿自流干泪去。我越看越觉得心悲,仿佛能对穆凉霜的痛苦感同身受。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一个男人,在女人的眼泪面前,居然能够冷静如斯,甚至……他连冷静都无需。他的仙气清扬如许,没有一点点、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异……叫人情何以堪。
      他的心里,只有山河与共、清风明月为伴,却何时顾怜过人世情伤,又哪里有儿女情长能够羁绊?

      这就是传说中的冷情剑师,佑莲仙真?
      我不禁为穆凉霜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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