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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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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见持续到下午五点,石渊直接从看守所回到住处,打开广播,整理手上的工作,洗澡,用毛巾把头发擦干,石渊的生活不算有品质却自有一套规律,他换上棉拖鞋走到到床边,电话在桌上震动。
“哟,乖儿子,该睡了吧?”女人半躺在床上,悠闲地闭着眼。
“晚安。”石渊欲掐断电话。
“最近怎么样,对男人还有性趣吧,需不需要我托人给你带点药?”
石渊缓缓将手握成拳,“你能不能少让我做点噩梦?”
“哟,你在向我示弱?”女人口齿轻启,将头埋进被子里,笑出眼角的几缕皱纹,“多做事,少表露你的内心情绪,没人心疼,嗯?”女人竟在最后一个嗯字带出几许怜悯疼惜,比一记火辣的耳光更让石渊恶寒。
在她开口说下一句之前手机被石渊放进了桌上的水杯,手机顺着杯壁滑到杯底,冒出几个气泡后所有声音色彩和惊慌失措沉入了水底。
石渊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泛白的手指恢复了血色,笔挺的脊梁倏地塌了,他背靠床沿坐下来,双手围成圈偏头枕在膝盖上,让他再次心惊的是自己身上李淮州的T恤,他连撕带扯地拽下来圈成一团扔到了卧室门口,伴随着收音机里悉索的声音,靠着床的脊背在小幅度的发抖。
车行的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李淮州接的车都修好了,这会儿也没有新客来,他背抵在墙上站在门口和一群小孩儿烤太阳。
小玉儿、原子几个都是职高毕业的,在学校学的就是汽修,来车行不到一年,叫李淮州都叫“州哥”,有事求他的时候就叫他“师兄。”,在李淮州看来这些年轻人都是小屁孩儿。
小屁孩之一又在喊了,“师兄,那辆黑的。”小玉儿拿着扳手指给他看,“好像哪烧了,我不会。”
“你师傅呢?”
“他说他没空。”
修车跟当律师一样都得靠师傅领进门,没出师之前工资都是师傅愿给多少给多少,李淮州还不能独当一面,但是工资已经涨到了2800,在车行算高了。
“阿州,一点没变啊。”有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李淮州个高,哪怕穿的是普通的工装服也特显身材,有棱有角,硬能穿出一身的时尚味儿,跟初高中时套在身上的名牌一样,周征说他不变指的是这个。
李淮州看清了眼前的人想张口叫“小征子”几番囫囵后,“哥。”
周征是李淮州的初中同学,李淮州出狱后干过服务员、扫过大街、当过保安、送过快递······业务延伸到各个阶层,却都干不长久,后来周征要了他,在车行一干就是3年。
周征一般不来车行,这只是他手下几个车行之一。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李淮州,“好端端的混世魔王低眉顺眼起来还挺······难看的。”
李淮州掏出一支烟递到周征面前,又给他点上,“小时候不懂事。”周征看出他现下有事让他先去忙,李淮州跟着小玉儿来到那辆车前。
“后备箱保险丝烧了。”李淮州探出头来,“看看车主的工具箱里有没有塑料镊子。”
小玉儿疯找了一阵,“哥,没有。”
“傻站着干啥,没有就去咱车库里找。”
“哦。”小玉儿一溜烟儿跑了,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把塑料镊子,“哥,这是周大哥在旁边五金店刚买的。”
李淮州接过来,换下5A的保险插座,插上备用保险丝。
“好了啊?”小玉儿在身后张望。
“嗯,以后看看是什么规格的保险丝,一般是15、20A的,这种是5A的,不知道烧的是哪根保险丝就用万用表量。”
小玉儿点点头,“州哥,我师傅都没那么教我。”李淮州将工具交到他手里,接起一直在兜里震动的手机。
“阿州。”白家巧的声音,“我这边出了点事,你今天能去看看我爸吗,照顾他吃饭就行不用陪床。”
“行,你忙自己的吧。”
李淮州抽空跟周征领了这月工资,周征打趣他不提前存点钱可娶不上媳妇儿,李淮州没这么远大的理想,他怕钱被手上的油污脏了,忙揣进上衣口袋里,不可避免地看见了自己手上的刺拉拉的倒刺和指腹裂开的茧口。
中午下班后他特意跑了一趟菜市场买了些排骨和萝卜,路过农行时把钱存进银行卡里,李淮州住了几年监狱对于撑开眼帘的外界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智能机、网络、地铁与脱轨的自己格格不入,他像初生稚子在光怪陆离的城市蹒跚学步,任何人面对新鲜事物总会先预设比现实多的陷阱,说他不张惶是假的。
“喂,别靠这么近。”前面排队的女人用包顶了他一下。
李淮州低头看了女人一眼,后退一步,“你踩谁呢?”后面的男人推他一把,抬起自己的脚,“这么挤就别动来动去。”
李淮州跌倒时双手圈住了面前的女人,手掌抵在自助机上,女人这会儿看见了李淮州,脸上先是一红,然后低着头,本来想指着他破口大骂的怒意烟消作女子的娇羞。
李淮州站起来,口袋里带着血丝的排骨撒了一地,他弯下腰一块块捡起来终于还是气不过挥拳砸在了后面男人的脸上。
傍晚时,李淮州提着托食堂大妈煮好的排骨粥到了医院,老爷子侧身躺在床上睡觉。
白家巧交待过老人是上楼不注意踩空造成的脑震荡和脑出血,住几天院后已经稳定了许多,偶尔犯糊涂或不说话,多半安静睡着。
李淮州把柜子里的碗端出来洗干净,摆了只勺,等老人醒过来。半小时后,被子动了一下,老人坐起来,上身只有一件薄汗衫,李淮州走过去把被子裹到他身上。
“家明啊。”老人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包容了他手上触目惊心的沟壑,李淮州不自在,慢慢抽出手,“饭还热着呢,咱先吃饭,我喂你。”
老人愣怔,眼直直地看着李淮州忙前忙后,李淮州打开保温壶,盛了粥坐在老人对面,勺子先在嘴边碰了碰才递到老人嘴边。
“家明啊。”老人吞了一口粥,抬起脸说,“我早就跟你说了别跟李家那小子玩,你看你,整天打架。”他浑厚的手掌抚在李淮州撕裂的嘴角上,李淮州偏过头,安慰他,“我不跟他玩。”
“爸忙,没法天天看着你,一个月不见你就长这么大了。”老人叹口气,“我们家只有你这么一个男孩。”他突然住口,换了话题“人啊,老得快。”他抬起头,脸上是一双混沌的眼睛,住院这几天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明明时间是公平的,我变老却比你长大快很多呢。”
李淮州随意抬起自己的肩,挡住了多余的眼泪,笑得眼睛闪亮,“张嘴。”老人温顺地张开嘴巴一口咬住勺子,哄孩子似的使劲鼓动腮帮子。
李淮州伺候老人吃完饭后守到他睡着,将银行卡塞到他枕头底下,转身出了房门,不知为何停在门口久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