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煌灼

8、不服就打

　　第八章

　　曾罗氏的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用完美的低姿态检讨自己的过错，把一切都推到“不知”两个字上，话里话外都是“条件随便你开，只求你息怒”，这样婉转求全。

　　只是，如果心里是真真的悔切，又怎会作出这一副哭了半截的模样来。哪个不知情的见了，不会在心里嘀咕一句“玉娘子这样气愤，太太这样委屈迁就，你李明月是有多大的脸面这样欺压主人家呢？”风言风语犹能杀人，要是曾阁老家里闹出的风波传出京城去，怕是李明月这个表娘子的声名也就坏了。

　　现在李明月除了应下曾罗氏的话，从她手上再挑一批人，坐实自己无理取闹的事实之外，哪还有第二条路呢？

　　曾罗氏面上悲着，心里早算计停当。曾阁老为官时作风正派，凡事讲求道理，不是会迁怒的人。今天这事，她作媳妇、作舅母的都无可指摘，还先退了一步，曾阁老不论如何也责骂不到她头上。李明月是阁老心爱的外孙女儿又如何？冲动犯错、先不给人脸面的是她李明月，这一巴掌，她要这贱蹄子活生生吞回去！

　　花生气得浑身抖，晴生瘪着嘴，两个小侍婢站在李明月身后。这里并没有她们说话的余地。

　　李明月也从圆桌边站了起来，环视这满厅堂的人。曾玉伏在曾阁老的膝头哭闹，曾定气得摔袖，呵斥曾玉快起来，曾玉只是不理，发现曾阁老没有回应，又扭头冲进了曾罗氏怀里，以十分保护的姿态扶着母亲，瞪着李明玉。屋里的丫头都贴着角落站着，一个个低眉垂目，大气不敢出，生怕这时候作了一点多余的事入了主人的眼，回头连小命都没了。

　　一屋子的吵闹，曾阁老却四平八稳坐在椅上，饮了一口茶。

　　李明月表情素淡平和，徐徐开口了。

　　她首先问的，是曾玉：“那曾玉表姐，您想要我如何呢？”

　　听了这话，曾玉的哭声都断了一断，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李明月，她怎么依旧这样理直气壮呢！曾玉大声说道：“我要你与我母亲赔礼道歉！她好心好意为你准备庭院，安排人手，样样都用了心！你身为受用的人，应该感激我母亲！”

　　曾罗氏只是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李明月转向曾罗氏，又问她道：“舅母，您又是想要我如何呢？”

　　这是什么态度，倒衬得她们这哭哭啼啼的都跟胡闹似的！曾罗氏心里又有了气，定了定神，暗想自家才是有理的那个，怕她怎得。只是作了作，对着李明月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却死活做不出慈祥的表情了，最后是干巴巴地把话又说了一遍：“你原不在京中居住，家里也不知你的爱好，那些个人你用着不顺手，是舅母想的不周到。回头叫了人伢子来，想要什么样的人，可着你的心意儿挑就是了。”

　　李明月点了点头，又转向曾定：“曾定表哥，您又想要我如何呢？”

　　曾玉气得跺脚喊道：“李明月，你才是做错事的人，凭什么跟公堂审案一样问我们！”

　　李明月嘴角勾了勾，并不生气，柔声道：“没什么的，话说清楚了，事情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女郎拢袖站在那里，浑身是一如既往的从容。那双眼眸中闪耀着清净净的明光，是何等的干净、透彻。

　　母亲作了这许多，还当这堂上没有第二个人看得明白不成！曾定往李明月看了一眼，顿觉脸上火辣，又往那头的母亲和妹妹看一眼，长叹一声，高高拱手朝李明月折腰拜下：“表妹，我代……曾玉向您认错！”

　　如今曾阁老还未说话，曾定心知曾阁老是在看他们的态度，如果今天的事不能限制在小辈吵闹的范围内，曾阁老第一个要处置的，只会是他的母亲！

　　曾玉气得冲上来搡了曾定一下：“哥哥，你是被她迷了魂么，竟说这样的话！”

　　曾定握住了曾玉的手腕，厉声喝道：“你给我住口！一个字也不许你再说！”

　　曾玉从小到大就不曾受过这样疾言厉色的呵斥，当下呆住了，睁着眼睛看着哥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却是真的不敢再说话了。

　　曾罗氏怎肯叫儿子向李明月这样在她心里不值一文的人折腰，有心开口说话，一直没说话的曾阁老却在这时候看了她一眼。曾罗氏心里一慌，也不知怎的，什么都没说出来。

　　李明月最后转向了曾阁老，问他：“外公，您想要明月如何呢？”

　　曾阁老背着手，也站了起身，视线在千姿百态的一众人等身上扫过，朝李明月，放缓了语气说：“昨日里，外公就说了。明月回京城来，该是称心如意的过日子。我曾庆俞的外孙女，便是爱撒泼打滚，旁人也该捧着你，赞你撒的泼好、打的滚妙才是。今日，”老阁爷一双堆满了皱纹的眼睛，再次扫过堂中这许许多多的人，“你们小辈才见了面，要是有什么争不下的，打一打，也就争出来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打一打，也就争出来了——曾阁老这话从里到外就是市井泼皮风，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谁想得到这个老人对小辈的争执竟是这样的反应呢？

　　曾阁老自个儿背了手往外走：“这早饭吃得不安生，素华，装几碟子糕点，我自个儿到后头钓鱼去。”

　　角落里素华忙福身应了：“老阁爷，婢子这就去。”

　　曾罗氏面上好似被人扇了无数个巴掌，眼冒金星，摇摇欲坠，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老阁爷对李明月这个外孙女竟真是宠到了极点的态度！她凭什么，为什么！

　　曾阁老停了停脚，回头找李明月道：“过几日清静了，明月儿再来与外公好好说话罢。”

　　李明月望了她的外公片刻，露出一个明艳如同繁花盛放的笑容。她笑着点头：“嗯，我知道了！”

　　曾阁老心满意足地去了。

　　合该坐镇中堂评理的人先走了，剩下的便十分尴尬。

　　曾定呆望着母亲、妹妹和这满堂的人，也不知如何收场，他可以想见等父亲下了朝回来的愤怒。

　　李明月回头看他们一家三口，忽然微笑了一下，温言说道：“表哥不必与我道歉，因我不曾生怒。表姐、舅母的想法，原也是情理之中，我并非不明白，也从无争抢的想法。我李明月想要什么，向来都是亲自开口要的。我不要那些仆婢，就只是不需要这许多人，事情很简单。我在山上住惯了，有二三个人在身边服侍就可以了。”

　　她停顿了一下，朝这几位亲戚福一福身：“院子里还有事，明月先告退了。”

　　曾玉呆呆地看着李明月领着花生和晴生离开，哭着说道：“你，你！李明月！你就这么走了不成！”

　　李明月回过头，颇好奇地看着她：“不然呢，你还想如何？”

　　曾玉用袖子抹了把鼻涕眼泪，大声说：“爷爷说了，不服的就打！”

　　“那也是。”李明月点点头，回转身，从花生那里取了条缎带，三两下利落绑起了宽袖，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臂。

　　她走向曾玉，曾罗氏猛地醒了过来，护在曾玉前面尖声说道：“你想对我玉儿干什么！”

　　李明月微微一笑，在众人的注视下，弯腰提起了一张锦凳。这锦凳是上好花梨木打的，上面蒙了锦缎的垫子，沉甸甸的。李明月左手提着它，右手在一条凳脚上一掰，也没听见个响，一条腿就这么卸了下来。

　　李明月提着瘸腿凳子，将凳腿扔在地上，抬脚踩上去。她穿的是一双素青色缎鞋，上面绣了一小丛兰花，看着文雅极了，正是女郎们爱穿的式样。缎鞋轻轻碾压，凳腿在细细的喀喇声里裂成了几片。曾玉呆呆的看着那凳腿。

　　李明月道：“师父说我愚鲁，不肯教我出世修行，便只学了些皮毛功夫。既然外公说不服就打，那我和曾定表哥打，还是和曾玉表姐打呢？”

　　曾罗氏护着一双儿女，破口喊道：“不打，我儿才不和你打！”

　　李明月叹一口气，轻描淡写将瘸腿凳子扔在地上，自言自语道：“这也怕，那也怕，又想什么都得着好，怎么可能呢？”

　　拆了缎带，重新袖了手，又是清风朗月般的一个玉人儿。

　　“花生，晴生，回去罢。”

　　“是，娘子！”

　　合该闹事的人也走了，又是留下满室的尴尬。

　　曾定松了曾玉的手，看着抽抽噎噎的妹妹，问她道：“你可了解她是谁人？她的母亲，是你父亲的亲妹妹。她的外公，是你父亲的父亲，是你血脉相连的亲爷爷。同辈里面，除了我，她与你最亲。你只看见今日，可曾想过，他日你与夫郎若是不幸身死，你的孩儿被送来我家，寄人篱下，会是何等情状？”

　　曾玉呆呆地看着曾定。

　　“母亲也请好自为之，这事，我是管不起了。”曾定一甩袖，独自走了。

　　曾罗氏抓着女儿的手，掩面哭道：“我儿这是要叫我无颜见人不成！”

　　母亲的手汗津津的抓在手腕上生疼，曾玉望着哥哥的背影，擦了擦眼泪，甩开手匆匆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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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往前翻了翻发现好几个口口哦！
然后，这个作者严肃地思考了一分钟！
改不改呢？不改不知道是什么字啊！
果然还是让你们脑补吧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