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煌灼

6、气包太太

　　第六章

　　罗妈妈陪着李明月告退安置之后，曾阁老和曾老爷两父子商量着事去了前院书房，曾罗氏领着人回了衡香院。

　　曾罗氏一回衡香院，面上挂的笑早就没了，也不管丫鬟婆子们上来献殷勤的，径直进了卧室。院子里服侍的眼睛都利得很，瞧出太太心情不好呢，一个个越发放轻了手脚。

　　曾罗氏在妆台坐下，吩咐道：“紫苏取杯参茶来，秦妈妈来与我解了发髻。”

　　“是，太太。”

　　紫苏忙奉上了一杯参茶，曾罗氏端着慢慢地品了一口，紫苏小心地问过之后，挽起了袖子，为曾太太揉太阳穴。在门口侍候的秦妈妈笑着上来为曾罗氏解发髻，拆了金镶玉头面，又拿檀木香梳通发，重新挽起个家常髻子来。秦妈妈手灵活，是曾罗氏专养来梳头发的，虽然没有罗妈妈那么得宠，在曾罗氏跟前也说得上两分话。

　　秦妈妈边挽髻子边笑着恭维道：“太太这一头好头发是越长越好了。”

　　曾罗氏叹了口气：“你也是个专会说好话的，我如今头发再好，又哪里比得上年轻时？那时候，头发才叫好呢，又长、又密、又黑，我娘家太太就总爱为我梳头。说这头发好的人，福气也是好的。”说着又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嫁了人，可就不比当初了。”

　　在曾罗氏跟前露脸的机会一向都被罗妈妈死死占着，现在罗妈妈不在跟前，也很有几分精明的秦妈妈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越发是面上堆满了笑容，用话小心奉承着主人家：“太太可别嫌老奴这话说的糙，老奴看啊，太太这日子明明是越过越好的，就好像那地里的芝麻开花，节节高！外头谁不说了，满京城的富贵人家，除了咱们阁老府，就没有几个家里不养妾的了！太太您的日子啊，也不晓得叫多少夫人羡慕呢！眼见着，下月里新娘子就进门了，到时候啊，大郎君夫妻俩一起孝顺您，太太怕是睡着了，打心眼里都要笑醒呢！”

　　曾罗氏闭着眼，也跟着想到了自己为儿子精挑细选的媳妇，嘴角露了抹笑。

　　“那陈家娘子瞧着是个好的，望她进了门来，也晓得孝敬公婆、伺候丈夫才好，早早养下我曾家的长孙嫡子来，我必是亏待不了她的。”

　　“太太千挑万选的人儿，必是极好的。”秦妈妈着力恭维，看见曾罗氏面上露了满意的神色，心里也得意，越发有了把握，眼睛一挑，又进言道：“太太，老奴心里有句话，就不知道当不当提。”

　　“说罢。”

　　“听说早些时候，老爷特特命人去学里请了大郎君回家来见李娘子的，还有，那个庄子，少说值个四五千两的，便是在哪个王孙家，也不是小数目了！老爷怎得就随手给了李娘子？”秦妈妈说到这里住了口，小心地朝门外唆了眼，“太太，老奴是为咱们玉娘子不平呢！咱们玉娘子平日里对老爷恭敬孝顺，日日在身边伺候着，难不成……”难不成在老爷心里还比不过一个外来的表娘子不成？

　　秦妈妈观察着曾罗氏骤然阴下来的面色，“旁的话，老奴不敢说！可是玉娘子是太太视如珍宝的女郎，老奴觉得玉娘子怎么好都是应该的——听说那李娘子就是要回京议亲的，那和咱们玉娘子，可就是一个时候了。太太啊，您可要看着点才好，没的叫那外人夺了自家娘子的风头呢！”

　　曾罗氏想起丈夫给李明月的地契，老阁老搬进梧桐院的那些个东西，还特地去学里叫了儿子回来给她做脸面，心里就一股一股的气往上窜，只觉一阵一阵的眼前发花，往后仰倒。

　　紫苏吓得忙扶住了曾罗氏，嘴里不住劝道：“太太，太太，您且饮口参茶！”

　　曾罗氏在紫苏的服侍下缓缓饮了口参茶，半晌才道：“那又能如何，你也看到了，老阁老对这个外孙女儿心里爱的很！”

　　秦妈妈扶着曾罗氏的手，掏了条灰绿色的棉纱帕子，有模有样地抹泪：“唉，老奴真是替太太辛苦，管着这一家子的事不够，还得管那些个上门占便宜的外人。”

　　曾罗氏定了定神，亲昵地拍了拍秦妈妈的手：“我晓得你是一心为我，放心，亏待不了你。旁的我管不着，我玉儿的亲事，我是定然与她千挑万选了最好的。谁要敢挡在我玉儿跟前，我定然让他讨不了好去！”

　　秦妈妈心里乐开了花，这一番子进言下来，她在曾罗氏心里可总算是挂上号了！往后好处尽有得是了！

　　“太太，太太，老奴冤枉啊！老奴对不住太太，与其受这样的屈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随着一大阵喧哗，震天的哭声在衡香院门口响了起来，一马当先，哭得最惨的显然是罗妈妈的嗓音。

　　曾罗氏呵斥道：“怎么回事，在我院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紫苏，去看看怎么回事！”

　　紫苏匆匆掀帘子出去，片刻后面色带了点惊慌，进来说：“太太，太太，罗妈妈说，李家娘子把太太指的人都赶出来了，还关了院门，谁叫也不开！”

　　发髻衣衫散乱，十分狼狈的罗妈妈哭嚎着撞了进来，伏在地上对曾罗氏哭喊道：“太太，老奴对不住太太！没想到，那李家娘子竟是个那样的人！太太啊，您派去梧桐院的人，被她一个不落都打了出来！她还说，太太选的人她都看不上！太太，老奴真是没脸见您了，她这是要把太太您架在火上烤啊！”说完又在地上“砰砰”磕头，只反复说着“老奴再也不活了”。

　　曾罗氏气得腾一下站了起来，声音尖利问道：“她把人都打了出来？！她凭什么！”曾罗氏快步走出外面，只见她安排在梧桐院的十几个丫鬟婆子尽都衣衫凌乱，跪在台阶下哭，看见曾罗氏出来了，就一个个都磕起了头，一片愁云惨雾。

　　曾罗氏气得发抖，罗妈妈从里面连鼻涕带泪地冲了出来，瞄准了一根廊柱就往上撞：“老奴没有护住太太的颜面，老奴以死谢罪！”

　　“快拦住罗妈妈！”紫苏等人吓坏了，手忙脚乱将歪撞在红漆廊柱上的罗妈妈扯了开来。

　　秦妈妈扶着曾罗氏说道：“太太，哪有亲戚第一日上门就把主人家的仆人打出门的，咱们家怕是来了个搅家精！”

　　曾罗氏呵斥道：“李明月是什么意思！去梧桐院，我今天非叫她说个清楚不可！”

　　曾罗氏往外走了两步，秦妈妈忙拦住她劝道：“太太，太太，您可别去！您是咱们家当家太太，又是她的舅母，说句不好听的，她的根子都捏在太太手里呢！有什么事，叫她到上房来说也就是了，难道她还敢不来不成！”

　　罗妈妈哭喊道：“太太您不晓得，那李娘子真心是胆子包了天了，她把老奴这些人都打了出来，当真是把门锁了，在里面谁也叫不开！老奴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回来向太太认罪！”

　　人家不管不顾将院门关了，谁也不理，外头的人难不成能去把门砸了把表娘子绑出来？要是传出去，他们阁老家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曾罗氏又是气得后仰，紫苏连带秦妈妈两个忙把曾罗氏撑住。

　　秦妈妈忙喊道：“快，快，还不去请老爷来！”

　　廊下站着的一个二等丫鬟吓得就往外跑，听了这话，曾罗氏倒是清醒过来了，咬牙道：“回来！不过就是件小事，不必告诉老爷。”

　　罗妈妈听了这话，心知曾罗氏是要先把这口气压下来了，越发哭得响：“太太，您要为老奴做主啊！”

　　曾罗氏呵斥道：“给我把他们的嘴都堵了，拖下去。红凤，你还有脸哭！连一个山野丫头都拿捏不住，我的面子里子都被你掉光了！”

　　罗妈妈哭着说：“太太您不知道，那李娘子邪门得很，她身边那两个怕是练过的，看着小小一个人，三两下就把老奴这些人全推出院门了，挡也挡不住！”

　　秦妈妈眼角一撇：“罗妈妈，照你这么说，我们太太还要怕了她不成！别不是你得了什么好处，专给那李娘子办事罢？”

　　罗妈妈高声叫冤道：“太太明鉴，老奴对太太一片冰心，怎可能作出那样的事来！那李娘子真有些古怪！太太，老奴怕她是不是学了什么妖法！您不知道，她就坐在那里不说话，谁都嗖嗖地觉着冷！”罗妈妈想起当时堂上李明月的那一双眼睛，兜头一阵凉意，又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曾罗氏攥着手里的帕子，站起来，又坐了下来。冷笑道：“野丫头就是野丫头，做事也透着股子野蛮劲。好心好意拨给她人手，她不要，我作为舅母，这安排也是尽份了，谁也挑不了我的错。她这般忤逆舅母，放谁家都是大逆不道的，明日早上去老阁爷那里请安，我倒要看她有什么话说！”

　　书房里，曾侍郎和曾阁老分执黑白，在花窗下相坐对弈。一个稳重伶俐的小厮快步进来，口齿清楚地低声把发生在梧桐院和衡香院的事情简要汇报了一遍。

　　曾阁老摆摆手挥退了小厮，问：“这事你怎么看？”

　　曾世勤含笑道：“我家的孩儿，自然没有叫外人欺负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