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煌灼

5、赶走狡仆

　　第五章

　　罗妈妈作为曾罗氏身边一等一的得意人，代表曾罗氏将李明月和侍婢花生、小仆地生送到梧桐院，一进院门就中气十足地呵斥道：“你们这些小蹄子都在做什么！李娘子可是金尊玉贵的身份，可容不得你们这些下贱东西轻慢！还不快快上来伺候！”院子里等着李明月的十来个丫鬟婆子被呵斥的一惊，倒是连新主人的脸都还没瞧个清楚，就纷纷动了起来，烧水的烧水，扫灰的扫灰，泡茶的泡茶。

　　罗妈妈又亲自打了帘子将李明月送到正房里，请李明月在主位坐下，自己在下首坐了，堆满了笑容告罪道：“李娘子勿怪老身僭越，太太吩咐了老身帮着娘子安置，老身生怕娘子受了委屈呢。这些个丫头婆子这几日才分到梧桐院来，若是您对她们宽容些，她们能蹬鼻子上眼了。”

　　花生站在李明月身后皱了皱眉，她是没瞧出别人蹬鼻子上脸，倒是这罗妈妈，有这许多话说！

　　一个面色惊慌的小丫鬟上来给明月奉了一杯茶，又给罗妈妈奉了一杯，飞快地跑下去了。

　　李明月坐着太师椅，随意地将手搭在紫檀雕花的扶手上。道袍的袍袖堆起，露出一小截的白生生的手臂。她慢悠悠地说：“那就多谢罗妈妈了。”

　　罗妈妈笑着：“都是老身应分做的。李娘子怕是不晓得的，老阁爷疼娘子疼得紧呢，这梧桐院子里的色色器物，可都是老阁爷专开了库房抬出来的好东西，样样都是上了册子的，贵重得很！”说着暗暗打量李明月的神色。

　　这院子里的好东西太多了！紫檀雕花的一套桌椅连带屏风，架子上摆着的一对天青色釉彩花瓶，整块人头大的翡翠雕的一座山水，便是老爷书房里也不曾有的，老阁爷竟给李娘子用上了。罗妈妈抓心挠肝的，想着这可得赶快回了太太，单看这厅堂已经有这许多好东西，还不知道卧室书房里放了多少呢，老阁爷果真是老糊涂了！这些好东西竟给了李娘子也不给玉娘子，她用的起吗？

　　李明月眉头也不皱半下，端起茶淡淡说：“外祖父自然疼我。”

　　罗妈妈面上堆着笑：“那是，李娘子是老阁爷的亲外孙女儿，老阁爷不疼您还能疼谁呢！这，老身将这院里的丫鬟都叫来与娘子认认脸罢，规矩也得立一立，也免得她们平日里冲撞了娘子。”说着就扬声喊外头的人都进厅堂来。

　　两三个丫鬟婆子们在厅堂门口探了探头，随后你推我、我推你地陆续走了进来，在厅堂里站成乱糟糟的一团，抬头偷看新主人的容貌衣着，这个低头那个推搡的，一个花厅吵得跟菜市似的。

　　花生实在是忍不住了，上前半步说：“这就不劳罗妈妈辛苦了！我是娘子身边的大丫鬟花生，娘子的诸般事宜有我接手便可。娘子旅途劳累，该歇息了，罗妈妈请回罢！”

　　罗妈妈笑容一滞，却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堆着笑说：“花生姐姐这样年轻秀气，想来平日里随着李娘子过日子，也尊贵着呢，怎知道这下人之间的惫赖勾当。太太吩咐了老身要好生将李娘子安顿下来，李娘子您瞧，这些个小蹄子成个什么样子，非得好生敲打一顿不可！老身受太太之托，可不敢轻忽了事，李娘子定是明了太太一片诚心的。”又呵斥众人道：“还不快快见过李娘子！”

　　“老奴见过李娘子。”

　　“婢子见过李娘子。”

　　高高矮矮的十来个丫鬟婆子乱杂杂地向李明月见礼，有的是福身，有的是大礼跪拜，又这个的手臂碰到那个的发髻了的，那个的裙摆被别个压住了的，低声抱怨的，嬉笑的，什么都有。

　　李明月安坐堂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平静扫过堂下这些人，半晌没有说话。

　　丫鬟们好久不见李明月说免礼，便有胆大的悄悄抬头看去。只见堂上那小娘子端坐如仪，还未能看清她的面容，光是对上那双眼睛，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竟然再也不敢抬头。那半蹲行礼的姿势比跪倒的更难挨些，没多久就一个接一个扑通跪了下去。

　　满堂里渐渐安静下来了，气氛沉寂，谁也不敢出声。

　　罗妈妈面上虽还堆着笑，却也感觉得到主掌这满院气氛的人已经悄无声息换了一个，也不知怎的，心里竟是连气也不敢生出几分，反而忐忑了起来，连屁股下的太师椅都架在了火炉上一般，烧得她坐不住，悄悄往出挪了半个屁股。

　　她往李明月看一眼，瞧见座上小娘子玉雕般的面容，好歹想起了太太可是在老阁爷和老爷面前亲自给她撑了腰的，便是有了争执，在老阁爷跟前她也有大把的话说，还怕这十来岁的小娘子不成？

　　遂又挺直了腰板子，笑了两声，高声说道：“都起来吧，我们李娘子为人宽仁泽厚，只要你们都听话做事，为难不了你们去。”罗妈妈既发了话，有两个婆子就试探着站了起来，见李明月依旧面容无波，好似没看见她们的动作一般，就放宽了心站住了。有了先例，丫鬟婆子们便陆续都站了起来。

　　唯有跪在角落里的一个双丫髻小丫头悄悄抬头，一打眼瞧见堂上李明月那一双眼睛，她只觉一阵兜头的冰冷直从脑门灌进了脚后跟，打了个哆嗦，结结实实地头贴地跪着，再不敢出声了。

　　花生和地生一左一右立在李明月身后，花生皱着眉打量着这一群仆役有几个能用的，地生倒是瞧见了角落里那瑟瑟发抖的小丫头，挤眉弄眼的觉得很有趣。

　　罗妈妈见这一主二仆都不说话，便朝大家说道：“行了，见过了娘子，各自做事去吧。李娘子，老身瞧过了，这梧桐院子里有正房七间，倒座七间，娘子并两个大丫鬟自然是住正房的，老身就腆着脸要了东厢……”

　　“不必了。你回去罢。”

　　罗妈妈猛地住了口，眼珠子瞪得突出看向李明月，刚才她听见了什么？

　　正朝外走的丫鬟婆子们都吓了一跳，她们听见了什么，她们听见新来的李娘子说让罗妈妈回去！罗妈妈可是太太亲自安排来梧桐院，帮着表娘子打理院子的人，李娘子这是不给太太半分面子了不成！

　　罗妈妈强笑道：“李娘子，老身可是太太专拨给……”

　　李明月平淡如初：“既拨给了我，便该随我处置。”她的目光扫向堂下那一群拥拥挤挤站在门口的丫头婆子们，带着点嫩红的指尖指向角落里犹自瑟瑟发抖的那小丫鬟，“除了那个，全都不要。花生、地生，送走。”

　　花生、地生高声道：“是，娘子！”忍了这半天，可总算能出一口气了！

　　花生疾步上前，面带微笑扶着罗妈妈就往外走。地生走向那堆丫鬟婆子，这下有反应得快的已经扑通跪了下来，惶惶然哭求道：“望娘子饶命！娘子饶命！”要是真这么被赶出去，她们不过是些不值一文的下仆，难道太太还会在老阁爷、老爷跟前保她们不成，必是只得一个不敬主人的罪名剥光了发卖了事的！

　　罗妈妈吃得膀大腰圆，犹想推开了花生去训斥李明月，两只眼睛狠狠地剜着花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死活挣不脱，被花生半推半带地直送出了院门，晕酡酡的转了三圈。那边的地生人比丫鬟们还矮了些，却一手抓着两个丫鬟的腰带，轻轻松松就把人请出了院门外，两姐弟手脚麻利，几十息的时间就把乱糟糟的院子清空了。

　　地生关上院门，满意地插上门闸，奔回花厅里表功：“娘子，娘子，我和姐姐把人都赶走了！”看见了堂下的小丫头，指着她道：“忘了这一个！”

　　小丫头急了，喊道：“我不是，我不是！娘子叫我留下来的！”

　　花生笑道：“小丫头别急，娘子说了叫你留下来，便是金口玉言的。你上前来。”

　　李明月温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站起身挪到李明月跟前两步处，期期艾艾地说：“婢子是青儿，原先是大厨房里跟着崔妈妈择菜的，今年十岁。”

　　这小丫头就是先前奉茶的那个，瘦瘦弱弱的，发色发黄，穿一身发白的藏青棉袄子，看着像是大人衣服改的。

　　花生眉头皱的死紧，那曾太太是把整个府里最得用的人儿都派过来了！

　　地生哈哈地笑：“哈哈，择菜的，你们家择菜都是用你这样的豆芽菜么！”

　　花生怒目而视：“地生，娘子要说话怎容得你插嘴！”

　　地生嘟囔道：“娘子还没骂我呢……”

　　李明月道：“地生，住口。”

　　地生立马两只手封住了嘴巴，李明月问青儿道：“你可愿意以我李明月为主？”

　　青儿大喜：“婢子愿意！”一屋子的丫头，娘子只点了她一个！她原先只是个府里买来的下等粗使丫头，家里爹娘一连生了九个孩儿，卖了八个。她能到这样厉害的娘子手下做事，还差什么呢！

　　李明月也不再问别的，只是微微一笑，点头道：“天青则晴也，日出晴空，乃是好意境，以后你便叫晴生罢。”

　　晴生心里有说不尽的欢喜，忙忙地再行了大礼。花生做饭，地生烧水，主仆几人安生吃了晚饭各自歇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