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沽酒(2) ...
-
十二章
刘广看他面色不好,被十分无礼地推开也没有生气,耸了耸肩重新坐下,说:“阿承,头疼又犯了?要是姨母知道我喊你出来饮酒,又把你带的头疼犯了,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关你事。”宋承慢慢地回答。头疼一波一波地加剧,他的视线投到哪里,一样一样的物品就会在脑海里自动形成虚拟模型,大量的数据生成又消失。他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看你这话说得!不熟的人肯定以为我和你是仇人。我叫人把何公公喊回来,送你回宫瞧瞧太医吧。”
“不必。”
宋承一向古古怪怪的,刘广也不管他,饮了两口酒,兴致勃勃道:“总之,你对她没感觉是吧,那最好,她买了酒要走了,我现在要去认识她。”说着就招了角落里侍立的小二过来,扔给他一小块银子,吩咐道:“瞧见对面酒肆门口的那个最好看的小娘子了吗?碧色衣衫的那个。将你家最好的春酒包起两小坛,送过去,帐记在我这。她若是问了,你就说相见有缘。”
“是,刘小郎君且慢慢饮着,小的晓得,这就去,必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小二对这些年轻郎君们借花献佛、博佳人一笑的事见得多了,当下会心一笑,麻利地去了。
掌柜的吴老爹胖胖的,看着十分的精明,拿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小娘子要的六斤酒,盛惠一共六百文钱,酒坛子我家是搭送的。”
“好。”李明月点点头,吩咐地生道:“结账。”
“是。”
“小吴子,还不快去给小娘子倒酒!”吴老爹收了钱眉开眼笑,一巴掌打在肩上搭着擦桌布,呆望着李明月的小儿子后脑勺上,又殷勤地和李明月说道:“小娘子生的这样好看,我多给您打些酒,吃着好了,回头再来我家!”
“哦,哦,我这就去!”小吴子回过神来,臊地脸通红,忙去打酒。
“多谢掌柜的。”李明月听出了掌柜的话里的殷切,含笑行了半个福礼。
她微笑时容光灼灼,着实美丽不可方物。吴老爹忙不迭避到一旁,“小娘子身份贵重,可不敢受小娘子的礼,折煞人也!”
李明月含笑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袖手站在酒肆门口,等着打酒。酒香扑鼻,在周近清冽的空气里氤氲着,呼吸一口都是惬意。
酒肆里空间不大,摆了几张供客人吃酒的半新不旧四方桌,如今坐了零星几桌客人。靠墙堆放的都是半人高的褐色陶酒缸,用黄泥、红布和麻绳封了口子。小吴子用长杆子竹筒从大酒缸里给李明月沽酒,偷看了李明月一眼,心想不能叫小娘子吃了亏,多舀了两勺,再偷看一眼,又多舀了两勺,小酒坛快溢出来了。吴老爹看得眉头直抖。
小吴子做事十分麻利,盛好酒用麻布和酒泥封了口,上面再蒙一层麻布,取麻绳在坛口绕上几圈打结,再把两个坛子塞进麻绳编的粗孔绳套,作一起提着送出来,殷勤道:“吃着好了,小娘子定要再来!”
“好,多谢。”李明月应了,让晴生把酒接了,放在车上。
这时候,对面酒肆的小二小跑着过来,手里也提着两小坛子的酒,朝李明月作揖道:“小娘子,我们酒肆楼上的刘小郎君说相见有缘,令我将这两坛酒送与小娘子品尝。这可是我们桂枝酒家今年最好的酒,不是小的夸话,小娘子品了,必是赞不绝口的!”
小吴子一跳三尺高,喊道:“好你个小三子,抢我家的客人,我饶不了你!”上去就打。小三子护着酒,“哎哟哎哟”的喊疼。
地生挺胸抬头站到了李明月前面,大声道:“不管你是谁家的酒,快拿回去!我们娘子好看,送这送那的人多了去了,娘子可不要的!”
李明月看一眼那酒,没有接,抬头往对面酒肆的二楼望去。那家临街的位置坐了两个郎君,俱都衣衫贵气,相貌俊朗。左边倚栏饮酒的那个笑嘻嘻地朝她举了举杯,看着十分的俊俏风流,又朗声道:“相遇即是有缘,刘广只是一番好意,还请小娘子不吝收下。”
李明月望了片刻,眉头微蹙,居然举步走了过去,同时吩咐道:“地生看车,晴生随我来。”
地生大急道:“娘子管他作甚,不晓得是哪来的登徒子,定是不怀好意的!”
晴生煞有介事地回头教训地生:“娘子有娘子的主意,看好车,别乱跑,叫人偷了我们的酒去!”
“我不作娘子的主,你倒是作我的主了!”地生龇牙咧嘴地威吓晴生,晴生半点不怕他,抬头挺胸,小跑步赶上李明月的步伐。
这家酒肆的二楼是几处雅座。李明月沿着楼梯上楼,就听得一个声音充满了感情地朗诵道:“劝君莫辞酒,酒能解君愁……”十分的抑扬顿挫。
二楼显然是被包了下来,只有两个人。刘广这会儿倒显得有些矜持了,朝李明月拱手道:“刘广见过小娘子,韶华正好,何不入座品上一杯,敬这春光?”
他的站姿十分的轩昂完美,头戴金镶玉冠、腰垂龙凤玉佩,贵气又俊美。
“我家姓李,见过刘家郎君。”李明月朝他行了一礼,转头朝宋承看去。
宋承面色苍白坐在那里,一手按着额头,望了李明月一眼,立刻转开了视线。李明月双眉蹙的更紧。
刘广以为李明月是恼怒宋承无礼,心想美人都脱不了一副坏脾气,总要全世界都捧着她!笑着解释道:“对不住了,他心情不太好。”
“不是。”李明月摇摇头:“他生病了。”
刘广诧异:“你怎知道他生病了?”
“察言观色而已。”李明月语气很温和:“郎君,上回见时,你身子骨犹好,今日一见,却又差了几分。你应早作治疗,不可以拖怠的。”
宋承面无表情,他望了李明月一眼,再次转开了视线,慢吞吞地回答:“与你何干?”
刘广左看右看,带了点泄气问道:“原来两位早就见过?”
“曾于城门一见。”李明月态度依然温和:“与郎君相遇,确是有缘。若你不弃,我有八成把握,愿为你开方。”
宋承不说话,刘广抢着回道:“李娘子多虑了,他的身体只是有些不适,平日里都请了太医院陈院使开方,想来定无大碍的。”
院使乃是太医院之首,正五品,非医德鼎盛的老太医不能担当。
李明月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刘广。
她双目清亮,凝目望着刘广片刻,说道:“刘郎君,待人真诚,并非为过。”
女郎的目光太明亮、太直接,竟让人有无法直视的错觉。
刘广渐渐收了笑,回道:“原来李娘子认为我说话不真?”
李明月不回答刘广的话,朝宋承福了福身,从容说道:“郎君请听我一言。若我是一月前的我,今日并不会上此酒楼来,说这一番话。但我并非一月前的我了。”
说到这里,她弯了弯眼睛:“今日我出外,乃是偶然,我的马车走这一条街道,是偶然,停在这两家酒肆门口,是偶然,再见郎君,也是偶然。所以,今日若是郎君愿意,我便与郎君开方,结一份善缘。”
宋承再次看向她。她黑鸦鸦的头发上插着两支光润的玉簪,鼻挺唇红,她浑身笼在一份温淡安定的气息里,看上去是如此的明亮、洁净。无数虚线凭空出现,将她整个人笼罩,分割,脑海里恼人的函数又出现了,宋承额角渗汗,头疼欲裂,握拳抵在额头上,低声道:“走开!”
刘广也袖了手,不冷不热道:“原来如此,你是认出了他是小王爷,才回头来说这一番话的吧?否则,看出他身体不适,要为他开方,上回不就开了。”
晴生气愤地从后面探出头:“我们娘子好心,你们却好坏心,说这样难听的话!”
“晴生。”李明月叫了一声,晴生鼓着脸不说话了,李明月垂目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既然郎君不要方子,是我打搅了,告辞。”
她平静地领着晴生下楼,上马车离开。
晴生坐在车子前头和地生说那两个郎君,地生用力甩了个空鞭,气道:“我就说那都是登徒子!娘子的医术可是许真人教的!别人想要娘子瞧病还不能成呢!要不是娘子叫走了,我非得去抽他两马鞭子不可!”
晴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生病不爱治,那他可要死了!”
“他确实要死了。用不了多久的。”李明月叹气。
晴生好奇地探进头来问李明月:“娘子,原来他的病那么重啊!”
“嗯。几天吞一次毒,是人都要生大病的。”
宋承按着额头,另一手按在桌上,慢慢地站起来。他想朝外走,头疼却加剧了,晃了晃往前一栽。
刘广惊地喊了一声:“阿承!”他把宋承扶着坐到椅上,纳闷道:“我说你这病到底是见好了还是见坏了,每次看你回宫吃了药出来,就头疼成这样。”
“娘子怎知他吃了毒?”晴生很惊奇。
“我上次见他,只看了皮相,没看骨相,以为是天生早夭之人,是我看错了。他吃的是我见过的一种配方,叫‘沐香’,传说是仙家配方,用以启明灵智的,每五日用一次,要陆续用上好多年。”李明月慢慢地说:“那原本是配来给心智不全的人吃的,有没有用,我不清楚,但吃了身子骨会一日比一日差。他再吃,就要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