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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泪滴衣衫 ...

  •   第十章

      离开梧桐院后,曾世勤也不去拜见在家里躲清静钓鱼的曾阁老,调来十名看家护院的家丁,吩咐人将郎君、娘子还有那一群在听茶轩外跪着的丫头婆子都请过来,然后带着人回了衡香院。曾家的家丁一向只在外院巡逻,个个都穿着黝黑发亮的牛皮甲,腰配雪亮的长刀,面带煞气,跟在曾世勤后头冲进衡香院里,立即拔刀,高声呵斥着散开,将整个院子都制住了。

      丫鬟婆子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光景?一个个瑟瑟发抖着,都跪在了地上,静若寒蝉。

      曾世勤在正厅的右侧主位坐下,面无表情。

      曾罗氏面色苍白,略敷了些脂粉,披着一件外衣,越过厅堂门口两名刀出半鞘的兵丁,走进厅堂。秦妈妈跟在曾罗氏后头,被兵丁们铮亮的刀锋吓得差点摔个狗啃屎,满脸慌张。

      曾世勤一指左侧主位,道:“夫人来了,请上座。”

      曾罗氏强笑着在主位上坐了,说道:“老爷今日这是……”

      正好曾定、曾玉两兄妹被陈础请了回来,后头还跟着罗妈妈等一众在寒风中跪了一日、形容极度狼狈萎靡的仆婢们,曾世勤冰冷的目光射向他们,一字一字说道:

      “也无什么大事。今日下朝回来,惊闻我家中因“外人”颇起了些风波,想必是人人心中都有些委屈要诉的。我曾世勤身为家主,不体下意,不辩内情,竟闹得家人垂泪,家宅不宁,连年事已高的老父也不得不另觅他处躲清静,我曾世勤真真是罪该万死。”

      曾玉面上带了些娇娇的不满,一进来就叫了声:“爹爹!”

      她心里想好了,要将今天受的委屈都告诉爹爹。谁知父亲投来的目光竟是前所未见的冰冷,再听了曾世勤的那些话,曾玉只吓得眼泪盈眶,手脚冰凉。

      罗妈妈等一群奴仆更是浑身寒颤,面如死灰地跪在了地上。

      曾定脸色惨白,情知父亲今日真真是气狠了。他狠狠心,拉着妹妹跪下,说道:“爹,孩儿错了,愿领家法之责!”

      “你错了?”曾世勤淡然道:“怎会呢,你是我曾氏阁老府的长子嫡孙,谁不知你祖上进士高官满门,知道你生来尊贵?于你而言,千错万错都是旁人的,不论做了何等样的错事,从来有人前赴后继、奋不顾身与你兜底,但凡做了一件好事,又有无数的人上赶着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只求你舒心一乐。我是不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不曾了!”

      这一番诛心的话,只说得曾定浑身冷汗如雨下,死死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曾罗氏再在主位上坐不住了,扑过去垂泪抚着儿子,凄凄哭道:“老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便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定儿玉儿无关!”

      “瞧,我这当父亲说的可有错?”曾世勤端坐堂上,冷然看着这一副慈母护儿图:“实则,为父还是偏颇了,为父身为家主,不正家风、不体下情,合该受领家法十杖!陈础,请家法!”

      陈础面色沉肃庄严,立即从旁捧出了家法,那是供在锦缎上的一条扁长木杖,色泽陈旧,发黄发红。

      曾世勤脱了外袍,面朝外跪在了堂中。陈础动作迅速,手持木杖,高高扬起,狠狠地抽打在曾世勤的脊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础高声计数:“一!”

      曾定没想到父亲当真狠得对他自己下手,慌得泪流满面,膝行上前,哭求道:“父亲,父亲!都是孩儿的错,打孩儿身上罢,打孩儿便是了!父亲!孩儿心痛啊!”

      “滚开!”曾世勤毫不留情地推开曾定,陈础是从前跟着曾阁老历练出来的老人,见惯了大世面,手上毫不容情,一下又一下地抽下去。

      “二!三!”

      “四!五!”

      “六!七!”

      曾玉早吓得呆了,放声大哭,爬过去护着爹爹,陈础半点不留情,直接就打在了曾玉身上。

      曾罗氏护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谁也不理她。

      “八!”

      “九!十!”

      陈础收起家法,庄重对曾世勤拱手道:“家主,家法行完了。”

      “有劳了。”曾世勤面不改色地起身,重又在主位上安坐。他又朝曾罗氏道:“夫人,还请上座罢。”

      曾罗氏如今哪还敢去坐?她已经明白了,曾世勤今日这番做派,不是为教训自己,也不是为教训儿女,而正正是为了教训她!这是要将她的面子里子全撕的一干二净啊!只是跪在地上,掩面哭道:“妾有罪,不敢与老爷同坐!”

      曾世勤平静地接话:“夫人有罪?我却是不知其罪为何,还请夫人细细道来。”

      曾罗氏掩着面讷讷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个家中原本人口简单,她嫁进来就是主妇,事事时时有人奉承,多久没被人下过面子了。辗转半晌,看见曾世勤并不催促,便想保住几分颜面,哭道:“老爷,便是妾再有千错万错,自嫁与你家后生儿育女,主持中馈,也总有一二分苦劳罢!还请老爷怜悯妾身……”

      “夫人此话言重了。所谓:论功行赏,论罪行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做不得马虎眼,否则,我曾家岂不是乱套了。”

      曾世勤道:“既然夫人无法自述,也无大碍。观其仆则可知其主,便叫下头的仆役来说说罢。”

      罗妈妈、秦妈妈两人哆哆嗦嗦地被揪到人前,曾世勤道:“你二人平日里与夫人说的甚么,一一讲来。若有欺上瞒下,半字错漏,莫怪我手下不容情,将你全家送官,流放西北。”

      “老爷饶命!老奴绝不曾有欺主之心!”罗妈妈吓得涕泪横流,心知那些话说了是死,不说,就全家死,颠来倒去将话都说了:什么“咱们阁老府自然比别家尊贵些”,什么“一个家里也有尊卑亲疏”,什么“对外人总是要防着些,不叫别人分了咱们的荣华富贵”,什么“老奴也是一心为太太着想”……秦妈妈生怕罗妈妈抢了活命的机会,说得只有比对方更快、更坦白的。

      曾罗氏只听得面上阵青红白,往日里有多满意罗妈妈的一张嘴,此刻也就有多恨不得撕了她,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她怎敢、她怎敢就如此说出来!

      曾定、曾玉听着这些粗俗鄙薄的话,打量着秦罗二人,又睁大眼睛,打量着自己的母亲。

      人总是容易觉得,对自己最好的人,便是世上最温柔、亲善的、最千好万好、毫无错处的人。

      “行了,不必说了。”曾世勤缓缓摇头道:“明月说的一字不差:粗鄙无礼,不堪用矣。——曾定、曾玉,说说这些仆婢,如何处置是好?”

      曾定跪在地上,道:“孩儿想,都发卖了吧。”

      曾玉咬着嘴唇,半晌才说:“爹爹……除了罗妈妈、秦妈妈,其他人也不曾做许多的坏事。能……饶他们一回吗?”

      曾世勤道:“怜悯未曾是错处。既我孩儿求了情,便容忍你等一回,合家都打发到庄子上做工罢了。”

      关在庄子里耕田劳作,就算再困苦,也是比流放西北要好得多了。一众仆婢逃过流放之劫,一个个流泪跪谢主人,曾世勤吩咐了陈础,将人都带了下去。

      厅堂里只剩了一家四口,曾世勤整理了表情,径直道:“罗氏,你归娘家去吧。我曾家再不敢容你。”

      曾罗氏又好似被人一下打了千百个耳光,脸色惨变,摇摇欲坠,半晌,只想到问:“下月里,我儿要成婚了,我要是不在,到时谁来主持?”

      曾定曾玉吓得傻了,扑上去,一左一右死死抱着父亲的腿恳求:“父亲,父亲!求您饶母亲一回罢!不论如何,她一颗心里全是孩儿!全是这个家!”

      曾世勤道:“即便全是这个家,还分里外两面呢,是也不是?心里全是这个家,也还是有那么一根眼中钉,肉中刺,尖尖朝着我亲妹妹的孩儿,亲厚全给了自己的孩儿呢,是也不是?”

      他喃喃自语:“今日能把针尖朝着我妹妹的孩儿,谁知他日。是否敢将刀尖指着丈夫呢?”

      曾罗氏一个字也辩不出来,举袖掩着脸,浑身打颤。

      曾玉用尽了力气,大声喊道:“爹爹,娘再不好,也是您的妻子,她再也不敢了!求您再信她一回,爹爹!娘她再也不敢了!是我,是我对表妹嫉妒,是我忘了她是我的妹妹,我保证,我保证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嫉妒她,我会对她好,我会友爱兄长姐妹,恪守规条,我会听话,爹爹,您相信孩儿!爹爹,求您了!”

      沉默良久,曾世勤慢慢地说道:“既然儿女如此苦求,便饶过你这一回罢。只是人心都是偏的,话我先说在前头了,在我心里头,我妹妹的孩儿,是比你等要贵重些。不仅是我,在你们爷爷心里头,也是一样的。曾玉,若是想要一样的境遇,你便先祝你家爹妈早早去了,孤苦伶仃长大——必是能成的。”

      背伤渗的血浸透衣衫,也不要人扶,曾世勤蹒跚着走了。

      梧桐院里,李明月听陈础细说了曾世勤对一干人等的处置。陈础感叹道:“从今往后,再无人敢欺负您的。明月娘子,老爷最是关顾您的!你可要多孝顺长辈!”

      她泪滴衣襟,然后甜甜地笑了,认真地点头:“嗯,是啊,他是我的舅舅嘛,我会孝顺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要申棒???所以半夜补一章???
    这个作者是不是很敬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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