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衣花开》素闲

9、多欢喜

　　1998年 Y市南城枫港中学
　　“尚尚，你说那个男生会是几年级的啊？”林芝一直到上完第一节数学课还在意犹未尽地回忆早晨的奇遇。
　　向尚想到那个男生也有点心慌意乱：“谁知道呢，看样子应该是初三的吧？”
　　“可是为什么我们以前没有见过他呢？“林芝苦恼地说，”要是初三的，那我们岂不是和他同学不了几天啦？”
　　向尚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们才初一，现在班上女生都流行把歌词或者是诗句摘抄在一个印着各种图案的漂亮小本子上，她的手无意识地翻开自己的那个小本子，刚好看到几句诗：我说小雏菊都闭上了昏昏欲睡的眼睛，你说夜来香又开放了层层叠叠的心。我说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暮春，你说这是一个诱人沉醉的黄昏。（舒婷《黄昏》）
　　她有些害羞的想，怎么会有人把恋爱的感觉写得这么好，这么真，就好像，她也见过那个男生一样。向尚有点高兴，又有点忧伤，她托着腮想，要是能再见到那个男生就好了，可是又有一点担心，他会不会还记得自己撞到他并且那样敷衍地道歉的事啊？
　　正在这个时候，班主任英语老师走了进来，班上同学不由低声哀嚎：“又占用我们下课时间啊！”
　　英语老师老吴习以为常，对哀嚎声听而不闻，径直走上讲台：“今天占用大家一点时间，为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温默筠同学！请大家掌声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在新同学出现的那一瞬间突然安静了一下，然后奇异地变得热烈起来。
　　林芝和向尚傻乎乎地看着讲台上那个个子高高的“学长”，交换了一个又兴奋、又害羞的眼神。
　　“大家好，我是温默筠。”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之后他一个字也不肯再多说，但是这一点都不影响班上的气氛。
　　真是老天有眼哪！！大概一个班的女同学都在这样想。
　　温默筠似乎不怎么爱说话，因为个子太高所以被老师安排坐在最后一排，刚好跟长手长脚的向尚同桌——因为向尚太爱说话了，未免她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老师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单人座，全班57个人，向尚这个真的是尊贵独享，仅此一席，十年后可能会卖到均价十万。所以在全班的女同学羡慕的目光中，温默筠坐到了她的身边，明明按照他的个头来说，他已经足够轻手轻脚了，可是他落座的声音还是令向尚感觉到自己心上一震，然后楞是害羞得连和他打招呼都没敢抬头，整节课笔直地坐着，思绪虽然不知道飞到了哪里，但是一句话也没有好意思和温默筠说，而温默筠也完全没有主动和向尚说话以示敦亲睦邻的意思，两个人在女同学们炯炯有神的八卦目光中静默了一整节数学课。
　　数学课结束以后，向尚突然感觉自己的小臂被什么戳了一下，以为是隔着过道的戴亮那个死胖子，她习惯性愤怒地转头，一句凶巴巴的“干嘛”的“干”已经冲出了喉咙，看到始作俑者是忍着笑的温默筠以后，硬生生绕了几个弯，变成甚至还有一点点温柔的“干什么啊”。
　　林芝在一边咳嗽起来。过道那边经常性被粗暴对待的戴亮一脸“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的表情，温默筠无辜地看着她，眼睛明亮嘴角翘起，和被她撞到的时候一个表情，笑的有一点揶揄。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你们这里的数学作业，是不是每一天都这么多？”
　　“基本上吧——也不是，综合对比一下，今天的数学作业还算是少的，可能数学老师看到有新同学，看在你面子上，少布置了一点，免得第一天就吓到你。”向尚有点结巴地试图活跃下气氛。
　　林芝也兴冲冲地凑过来，一脸的与有荣焉的表情：“温默筠你要是数学有哪一道题不会的话就问尚尚啊！千万不要客气！她是数学课代表！”向尚看着林芝就快拍着胸脯推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给她点了个赞：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啊，姑娘！神助攻不是盖的！然后又在心里默默祈祷：温默筠啊，你数学一定不要太好啊，不然我就帮不了你了！
　　温默筠是从北城转学过来的，转学生一般都是有故事的人，可是他长得这样好看，女同学们对他以前的故事就不那么感兴趣了，毕竟他们才初一下学期，这时候要不是有变故怎么会连半年都不读完要转学呢？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男同学倒是对他不大感冒，他才来了一节课，就已经有传说他是因为打架打得太厉害出了事，被北城重点初中开除了，无奈转学到这里的。
　　向尚消息灵通，但对这种说法不太在意。并且对班上那几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鄙视地看了一眼，心想：会打架才帅呢！她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温默筠同学把本校那件丑出天际的校服脱下系在腰间，对一众长得歪瓜裂枣的小混混拳打脚踢狠狠教训的样子，又想象了一下他不小心被人偷袭，用长长的手指抹去唇角血迹的样子，一时间心潮澎湃，鼻子发痒，差点流出鼻血来。
　　林芝看她魂游天外的样子，忍不住碰碰她胳膊：“喂，尚尚，你在想什么啊？笑成那个样子，温默筠在问你数学题哎！”
　　“啊？呃，对不起啊——你可不可以再说一遍，我刚刚走神了……”她一边说一边心虚地避开温默筠的眼睛，害怕自己一看到他就会“轰”一下脸红起来，为了自己刚才那个无厘头的想象。
　　“你好像，常常在走神啊？”温默筠带笑的声音响起，“早上见面的时候，你好像也在走神？请问你的思想每天到底走了多远，累不累？”他也在开始变声了，声音有点哑、有点粗，大概他也知道，所以说话声音总是放得很轻很慢，向尚觉得那把声音像小刷子，不断地在轻轻刷着自己的耳朵。
　　于是即使没有看温默筠，向尚还是不自在地脸红了。

　　2016年 Z市 CBD
　　霍孝铭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陌生人当成流浪汉，他只是想在安静又隐蔽的地方躺一会儿，然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中，他闻到一股极淡的绿茶香水味，那会自己又像是鬼压床了，站不起来，只觉得眼前有人走过，在身边站了一下，就走了，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得起来了，也不知道几点了，但是整个身子好像始终动不了，挣扎一会儿还是无济于事，他想着刚刚看到的是人还是鬼？大晚上这里的路灯也不算明亮，但是至少是有光，自己也不至于这么倒霉撞见鬼，更何况他根本就不信有鬼。真的好想就在这里睡一觉，因为这一会儿的休息只让他更想睡觉，在霍孝铭终于让自己的意志控制住自己身体的时候，那个人影又出现了，而且越来越近，霍孝铭想着自己好歹也有180，身体健康又强壮，应该不至于打不过，迷迷糊糊中他选了装睡，这里是中心区，最多不过是打劫的，他装个神志不清最多被偷一次，但是如果他站起来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带了武器，万一干不过可能会很吃亏。接着听见一声咳嗽，才知道对方是个女生，还是那股淡淡的雅顿绿茶，那不是什么名贵的香水，送给初中的小表妹她可能都嫌不诚心。所以这人有可能是小偷。在这种高级写字楼楼下，自己穿得这么简陋都还有人光顾，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国将不国啊。
　　待那人影走近，灯光从她身侧照过来，能看见那姑娘半边脸，那是一张没有任何化妆品修饰的脸，高挺的鼻梁上有一副黑色塑胶眼镜，被近视镜片挡住的眼睛仍能看得见深深的双眼皮，上嘴唇单薄下嘴唇丰厚，只是脸上没有笑容，背着一个背包，在他身旁站了1分钟，却没做声，大概是因为失业后不再跟商业打交道的关系，霍孝铭竟然文艺得想起很多很多年上学时看过的那本《长恨歌》里的句子：美是凛然的东西，有拒绝的意思，还有打击的意思，好看却是温和的，厚道的，还有一点善解的——这个姑娘，属于好看得挺厚道的那一国，就算面无表情，看起来也还是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可他心里诗都念完了，她还是不做声，他有些费解：小姐你到底要干嘛？就算是要把我迷晕取器官，你倒是动手啊！心里又不停OS，难道是劫色的？因为前不久看到新闻说某市街头一醉酒女人将一男人扑倒猥亵。霍孝铭听的见自己的心跳，大脑cpu 高速的转着，有点兴奋地想，完了完了，我今晚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凑近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好像只是在观察他，感觉在他身边弯了一下腰要放了点什么又轻轻的走开，霍孝铭见她走出了四五步才睁开双眼，竟然发现自己手边多了两袋吃的，觉得好可笑，他才明白那人的用意，大概是觉得他是流浪汉吧。他在异国街头再落魄也从来没有人把他当作流浪汉啊，哪想到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有人给他投放食物。见那人走开了十来步远，他忍着笑捏住嗓子说了句：“好心人，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沙哑沧桑的声音应该才是一个流浪汉的标配。
　　结果那姑娘听到之后受到惊吓一般一溜烟就不见人了。
　　拿起那两袋食物，看了一下包装袋，发现竟然是姐夫店里纸袋，霍孝铭心里居然涌起一点点暖意，但是还是觉得很好笑，于是收拾好东西，他迫不及待的想跟陈德良分享自己这次奇遇。
　　一瘸一拐的走到陈德良店里，随便找了个角落就坐下了，陈德良见小舅子这副狼狈样子，大概也猜出为什么今天比平时晚了。“要不要去医院，严重不？”陈德良拿来医药箱，一边打开。
　　“我现在还真是觉得自己不得不服老，你看今天就被撞了两下，有一小子把我撞了两米远，我爬起来就这样了。”霍孝铭脑海里还有那个毛头小子带球撞他的情景，他突然想起，这不是自己今天要说的重点，差点被陈德良一句问候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霍孝铭拿出那两代蓝莓丹麦在陈德良眼前晃了晃说，“刚刚是不是有个女孩子在你店里买过这个啊？”给霍孝铭清理着伤口的陈德良单手拿过包装袋，看了看，的确是自己店里的袋子，他打开圈起来的开口，发现正是刚刚卖出去的那两个蓝莓丹麦，“怎么在你手上？难道那个姑娘是给你买的？”陈德良一脸问号，因为他想不出眼前妻子的表弟跟那个姑娘会认识，以这些年他对自己这个小舅子的了解，虽然是表亲，但是在这个家里，他跟霍孝铭的关系不亚于亲兄弟，那样的女孩儿应该不是她涉猎的范围，更加不像是那种主动送上门的女子，难道说霍孝铭的感情生活5年不开张，换了口味？
　　霍孝铭看出陈德良满脸的疑问哈哈大笑起来：“我今天可是遇见好心人了，应该说，我这辈子第一次遇见好心人了。哈哈哈”那笑声惹来几个正在写邮件人的目光，霍孝铭赶紧收声，压低嗓门说：“你不知道，我今天遇见个另类田螺姑娘，刚刚过来脚太疼，就在这个楼那个风水石后面坐了一会儿，坐着坐着，一斜躺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手边有这么两袋东西。”
　　陈德良不太相信，但是的确这两袋是经自己手刚卖出去的。又问她：“你怎么知道是个姑娘？你不是睡着了吗？”
　　虽然陈德良知道那就是个姑娘。但为了确认霍孝铭是不是真的看见，所以再确认一次。” “我能真睡吗？身边来个人晃来晃去我早就醒了，看她走远了几步我还跟她说句谢谢，估计是吓到了，她就跑了。”霍孝铭想到那个受惊的背影还觉得好笑。“所以，刚刚那孩子是不是来你店里买过东西？你看见了正脸对不对?”霍孝铭虽然看到半张脸，但还是想从陈德良这里知道更多的信息。
　　“那姑娘可不是孩子，人家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 陈德良基本上确认霍孝铭说的那个孩子就是每天来自己店里买拿铁的那个姑娘。“从我开店，她就几乎每天早上几乎都来买咖啡，雷打不动的拿铁，也很少跟我们这里人多说一句话，反正就知道她该是这栋楼某个公司的职员，肯定不是小孩子了，我倒是有听过她身边的愣头青叫她头儿。”陈德良搜索着记忆力关于这个姑娘所有的记忆，但是仅仅只有这些。
　　“但是你不觉得给陌生人买东西只有小孩子才有这样的同情心吗？我都怕吓着她，她走远了我才说一句谢谢，她都吓一跳撒腿就跑。”霍孝铭回忆起那个背影在他叫声里跑远的情景，又笑了起来。
　　“她啊……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的样子。很多固定在我这家店买咖啡的，多少会跟我哈拉两句，我也大概知道他们姓啥叫啥在哪层干活儿，只有她在我这里买咖啡这么多年，跟我没说过一句结账以外的话，只是有几次听见她同事叫她尚姐，其他的，我在这呆了这么多年，对她一无所知。”德良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眼神里似乎写着“自求多福吧”，霍孝铭被这个姐夫脑补的功力震惊了，张口想分辩一句“我没有想追她”，最后又觉得太扯，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