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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初相见 ...

  •   1998年 Y市旧城棠樾巷
      “尚尚,走啦!快要迟到了!”
      向尚吐掉漱口水,拿手背一擦,在林芝跳脚之前抓起书包冲出门去。
      “昨天老刘讲的抛物线那个我根本没有听懂,你快给我再讲一下,昨天的作业我还有一道大题没有做……”果不其然,林芝对于数学的怨念是无法阻挡的,向尚忍不住翻翻白眼,“我也没有很喜欢数学,你这样我待会儿都没有胃口吃早饭了好吗?”
      “江湖救急啦尚尚,大不了放学我请你吃雪糕!”
      “那就这么说定啦哈哈哈哈……”既然说到雪糕向尚还是很随和的,长手长脚的向尚和瘦瘦小小的林芝手牵着手在太阳下面走,唯一的苦恼是要在早饭时间补齐不会写的作业。
      这真是人生的好时候。
      太阳刚刚升起来,时间其实还早,还够向尚和好朋友林芝到爸爸的店里去吃一碗河粉,林芝嘴巴甜:“向爸早!今天又要生意兴隆哦!!”向尚跟在她后面拆台:“马屁精!”向尚的爸爸向荣生四十上下,虽然开粉面馆,但整个人非常瘦,皮肤很黑,为人和气一说一笑,向尚小时候在他店里做作业,来来往往的人都叫他一声:“生哥”,叫向尚的妈妈“生嫂”,现在他年纪渐长了,来吃东西的人改口叫“生叔”,但还是叫向尚的妈妈“生嫂”,大家都知道生嫂爱漂亮,最怕别人说她老。
      “哎!芝芝和尚尚来啦!快点来吃,刚出锅的是不是好香?”向尚和林芝早就闻到香味,林芝夸张地做了个吸气的动作:“好香,我都要和Jerry一样飞起来了!”向尚和爸爸还有店里的其他食客看她耍宝学猫和老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海棠听见笑声也走了出来,她穿一件贴身的蓝色涤纶短袖衬衫,一条围裙把腰勒得极细,下面穿了一条黑色的裤子,身材纤秾合度犹如二八少女,背上布兜里背着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儿子向安。虽然因为休息不够脸色有些憔悴,但是却给她艳丽的容貌增添了一点沧桑和脆弱的气息,多了些惹人怜爱的味道,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小吃店老板娘、更加不像三个孩子的妈妈,让人只想替她把散落在耳旁的鬓发拨到耳后去。她一出来,店里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她,而她已经习惯了众人的注视,自顾自地问向尚:“你哥哥呢?怎么不一起过来吃饭?”
      “我叫过他了,他说一会儿就起!”向尚向来怕妈妈,站起来回了话。悄悄觑一眼肉乎乎的弟弟,向尚好想把他戳醒。
      海棠点点头,跟街坊们打过招呼就又回后厨去了。气氛再次热闹起来,很多人都爱打趣向荣生是走了多猛的桃花运才能娶到海棠这样的大美人。向荣生每到这时候,总是笑得合不拢嘴,四十岁的大男人看向后厨的眼神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心满意足,带着一点炫耀。
      向尚很喜欢爸爸的店,虽然外表看起来又小又破,但总是被爸妈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东西永远是那么好吃,每天看着门口煤炉上锅里冒出的白汽,她心里都觉得又满又暖。店里的食客泰半是街坊,坐在店里十分钟,整条巷子里的新闻可以全部听完。向尚写过一篇作文,深沉地把这种感觉叫做“世俗的温暖”,老师给了她九十分。向尚每每想起都非常得意——和林芝不同,她喜欢数学,讨厌语文,尤其讨厌写作文,能有这样的成就是稀有的。每次写作文向尚都真的很想学妈妈交房租的时候一样骂一句:“叼你老母哦。”但是她不敢,爸爸会不高兴。
      向尚一边吃着香喷喷的河粉,一边给林芝讲题,坐在旁边的食客看她小小年纪,思维敏捷、口齿伶俐,不由觉得可爱,对向荣生说:“你女儿真是机灵,讲起题来头头是道,像个小老师呢!比我家那个仔强多了!”
      向荣生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吴不要这么说,小孩子不经夸的!”
      林芝向她使了个眼色:“你看我又给你做广告了。”向尚低声回了一句:“那我还要谢谢你咯?”两个人快速地讲完题吃完米粉,已经7:30了,于是又匆匆忙忙地跟向荣生道了别,往学校跑过去。
      已经看到学校的围墙了,林芝给向尚展示了一下姑姑给自己买的漂亮发夹,向尚不怎么感兴趣地瞥了一眼,敷衍的说:“好看。”妈妈不许她留长头发,她跟哥哥站在一起就像兄弟俩——至少发型上简直一模一样。所以这些发夹头绳什么的对她来说都不如雪糕和棒棒冰有意义。而且,向尚忽然觉得有一点点奇怪,为什么她家从来没有什么大伯二婶三舅四姑之类的亲戚呢?
      心里想着事情,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人——
      “哎,你怎么走路的啊?”一个大概正处于变声期的男生粗哑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向尚一边仔细检查了昨天刚刚晒好的白鞋子一边不怎么走心地道歉,因为她感觉自己并没有怎么撞痛对方,可能只是轻微擦碰了一下。
      但对方还是很不满:“你道歉都不知道看着对方的眼睛吗?”
      “低头道歉更有诚意啊!”向尚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一边抬头看向对方:“那我现在看着你、再说一边‘对不起’——可以吗?”她把“看着你”三个字咬得非常重,可是尾音却明显虚弱下来,因为当她与那个男生的眼神相触,向尚感觉到自己的脸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她掩饰地扭头看了一眼林芝,对方根本没注意到她,脸红红的样子,向尚怀疑自己也是一样。
      “咳——学长——真的对不起,我刚刚——没在看路。”向尚这次道歉真心多了,太真心了、甚至有点紧张,导致了有点结巴。因为她看到对方脚上同样干净的运动鞋有一个很显眼的灰印,连花纹都和自己的鞋底一致。
      一边道歉一边祈祷自己脸上千万不要发红,一半腹诽:干嘛要我看着你的眼睛啊,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眼睛瞳仁特别黑、特别大,眼睛的形状特别好看吗?一定是的,真有心机。
      还不止于此,这个学长的鼻梁还特别高,嘴角歪歪笑得有一点点坏,同样是他们学校丑丑的校服,也许是因为个子高瘦,所以看看起来居然有一种和别人不同的轩昂气质,哎,真是好看得要了亲命了。
      “对不起啦!”向尚觉得自己的脸皮下面好像有一座活火山,现在就是给她一块冰她都控制不住脸上的热度攀升了,于是果断放弃挣扎,拉起还在花痴的林芝一溜烟儿跑掉了。

      2016年 Z市 CBD
      向尚没想到原本自己认为最简单的一件事硬是斟酌了一个多小时写清原委,审视了好几遍邮件的措辞,她希望这封邮件发出去回来最少的问题,最后才点了“send”键,确定从outbox 发出去之后, 合上电脑看看手表没想到有事九点多了。没想到自己项目快要终结了还是得这么晚下班。不过想想曾经单纯写代码的日子工作到一两点甚至得在办公室睡觉,现在的日子真的是“清闲”了很多。
      坐在座位上向尚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脖子,伸了个懒腰收拾好东西,总算可以回家了,拿起耳机,塞上,打开自己的音乐盒子,走到楼下却被保安拉住示意她该往货物通道那边走,因为正门正在给地板打蜡,她从送货通道的大门出来,得围着办公楼大半圈才能走上去搭地铁的路,绕过楼下那家叫“DL&HD小憩“的咖啡屋,还得路过一家叫悦园的高档西餐厅门口,西餐厅旁边有一个大大的水池,里面永远只有两条锦鲤,几片不知道名字的水草浮在水面上,再转过一个墙角就是一个大大的圆形石头加一块大平台,是个风口,听同事们说这里是一个风水设置,由于是个风口,所以放了一个大观景石头,用来镇财,所以周围什么都没有设置,单单搭了一个简单的木台,偶尔有些周围的服务人员或者环卫工人坐在石头后面休息,因为这个地方遮荫又很凉快,而大楼的开发商是个香港人,又特信结善缘修善果,也从来不驱赶在这里休息的人,只是不能留在这里过夜。
      走过那个木制平台,向尚瞄见一个穿着球衣的年轻人半身倚墙而靠,一只脚直直的横摆在木台上,颈部枕一个大袋子,但是看不清是什么样的袋子,昏黄的灯光中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一身球衣倒是脏兮兮的,横摆着的那条腿膝盖上好像还有点擦伤,四下里肯安静,向尚摘掉耳机能听到那个人均匀的喘息声,但是又不敢靠近,心里去嘀咕:这么晚怎么还会有人在这里?看那样子估计是学生吧,还是什么别人,一身衣服那么脏也吃不准是不是流浪汉,或者不知道是不是附近喝多了的酒鬼,看那装扮又不像,谁穿个球服出来喝酒,就算是直男主题party也不至于把衣服弄那么脏吧?
      向尚带着心里很多问题心想,少多管闲事为好,当今这世道,扶老奶奶过马路都得是豪门,何况一个连脸都看不清的人呢,这个大晚上的除了她这种苦逼的加班族,除了无计可归的人,还能有什么人在这种暗黑的角落里坐着。还是赶紧走开为好。
      刚走出几步,向尚猜测着这个人背后的故事,是?被人打了扔到这里的?还是无家可归的醉汉偷来人家的球衣?是无家可归的醉汉还是走投无路的躲债小青年?
      总之,正常的上班族这个点儿不会在这里躺着,这一代几乎没有住户,也肯定不是谁家遗失的孩子,谁家有这么大孩子宁愿九十点不回家流落在街头?,即使有住户也该是商业精英不至于穿成这样一屁股坐在这么不干净的地方,或者是周边店里的小伙计,但是那身衣服怎么的都不该是小伙计该穿的啊。
      向尚怎样都思考不出来合理的答案,她觉得被人打了一顿的小伙子,然后被扔在这么个隐蔽的地方可能比较合理。至于他身上那一身衣服是球服还是收容所的衣服,说实话,她自己都没看清楚。
      走出十来米远,向尚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是不是该报警呢,还是去找找物业的保安,那人身上还有伤,“我该叫救护车吧?” 向尚在几个选择觉得还是难以抉择,走到路口,她又转过街角绕到那家叫“DL&HD小憩“的咖啡店,
      如果说向尚还有什么享受生活的时候,大概就是她还会喝点咖啡,但是她喝咖啡又完全是为了工作,但是每次都是早上来,她从来都没有晚上来过,店老板陈德良认识这个姑娘,几乎每天什么话都不说,就是要一个大杯的拿铁,偶尔早上会带一份早餐,从不跟店里人多说一句话,也从来都是外带。还有,从来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在这里开店三年,她几乎天天光顾,大概是这楼里的员工。
      但是今天是她第一次晚上光顾,晚上陈德良自己当班收银,本来今天该妻表弟也该到店里,偶尔他会帮把手,但是奇怪的是今天好像到此时都没有音信,也或者他今天没有过来打球。
      陈德良打算等厅里那几个还在开时差会议的人忙完,再过一个半小时他就收档。
      ”小姐,这么晚了还来喝咖啡啊?您是第一次这么晚还来光顾我这里啊?”陈德良还是忍不住得多说几句。
      “嗯,麻烦给我两个蓝莓丹麦。不要咖啡。外带。“向尚点点头,累到根本不想跟任何人多说话,这几年在这个城市里的生活让向尚改变最大的就是,不在给任何陌生人笑脸和亲近的机会。虽然当年她混棠樾巷的时候谁都知道她总是个面带笑脸的孩子,连每个月来一次磨刀的大叔都认识她这个对什么话题都能聊很久的姑娘。但是自从工作之后,她除了跟家里人,跟远方的朋友说说工作以外的内容,除了睡觉吃饭,她的生活就跟其他活人自动分离开,她的世界只有工作,以及如何维持自己正常的生命体征继续工作。其他时候虽然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但是都是她一个人去感受。几年下来,她自己都懒的跟不认识的人多说一句废话,只要是一个人走,耳朵里永远塞着耳机,不是在听歌就是在听书,反正就是其余时间从来就不跟人废话。
      陈德良见她直指主题,根本没有跟他聊聊的意思,也利索地从冰柜里拿出两个蓝莓丹麦,放到烤箱里,设置了加热一分钟,然后分别装到两个袋子里,递给向尚,说:“30块,谢谢惠顾。”
      向尚拿出手机扫码,递给陈德良支付,接过两袋食物,扫视了一下餐厅,看到还有几张桌子,有些人在闲谈,有些人还在挂着耳机开会,还有一张桌子有人开着电脑在工作。
      心想,这里倒成了别人另一个工作地点了,下午倒是好些个真的很装的小青年们会集聚在这里,看样子不像什么正经工作的,大晚上这些人倒才是正经工作的,有时候移动办公和公司没有足够座位的也才会到这里来吧,这些专注工作的人应该不会觉得此时的自己在咖啡厅里喝着咖啡吃着差点开着会是多么高大上的模样吧?毕竟谁不愿意早点下班,去做自己热爱的事情呢,就算是她向尚,就是回家倒头睡觉也不会觉得在咖啡厅里工作是多么享受的事情。
      这会儿她又想起刚刚路过时看到的那个看不清脸的不知道是青年还是中年的流浪汉,一个人挨打受伤也只能依靠在某个人不多的角落让灯柱的阴影遮住自己的脸,原本以为自己就够悲催了,但至少自己还有工作,不至于在失意的时候流落街头。虽然那点差别也仅仅是她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可以在流泪的时候给自己敷上面膜,假装自己不是在哭。
      拿着两袋吃的,她悄悄走到刚刚路过的木制平台,远远看到那个人还在那里躺着,她蹑手蹑脚走近,故意咳嗽了一声,见那人没有动弹,心想该不会死了吧?但是接着灯光后投射的阴影,她见那人肚子还在上下起伏,说明至少还有一口气。大概是睡着了,所以她咳嗽那声那人并没有做出身体上的反应。
      走到身边,她才看清那人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但不知道是灯光昏黄还是真的很脏,让她感觉不是一件特别干净的衣服,下身穿着一条球裤,,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汗味,手臂上和腿上都是擦伤和瘀青,脚上没有鞋,那只横放着的脚脚踝看上去发红,脸被最大的柱子投影挡住,还是看不分明,但她走这么近了,那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大概是睡着了,向尚犹豫要不要叫醒他,但是又不清楚这人醒了之后会不会危及到她的安全,于是战战兢兢的把手里的两代丹麦悄悄的放到了那人的左手边。
      她不想惊醒这个人,万一这是个神经病呢,转身有蹑手蹑脚轻轻的离开,因为害怕那人突然醒来,大概走出十来步远,她屏住的呼吸才突然吐出一口气,没想到而后传来一个不大但是沙哑的声音——“好心人,谢谢你”,吓得她拔腿就跑。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做好事但是有这么恐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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