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衣花开》素闲

22、大事件（上）

　　第四十三章你爸爸
　　1999年 Y市南城枫港中学

　　很久很久之后向尚依旧觉得，在温默筠出现之前她的生活贫瘠但不乏简单的快乐，而在他出现之后，她的生活变得丰盛，鲜活，但似乎也凭空出现了许多波折。
　　新年过完之后重新开学的某一天，在出校门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从来不会等她放学的向森正等在校门口，双手插着裤兜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即使天性乐观，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哥哥似乎天生和她不对盘，从小到大，他总是欺负她，惹哭她似乎一直是他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调剂，而妈妈即使看到，也至多吼一声：“向森，手痒就快去写作业。”
　　电视里总演，小女儿一定是家里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哭了笑了，都有人陪着心痛或欢乐，但是在和林芝交流过之后，她们一致认定电视剧都是虚构的，那样的情景几乎没有在她们身上发生过。不过向尚觉得自己比林芝幸运一点的是，比起哥哥，爸爸更加喜欢她一点，她猜想也许是因为她比较会念书的缘故，所以她总是敦促自己，再用心一点，再勤快一点，就当是为了保住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还会偏爱自己的亲人。
　　“磨蹭什么！”向森似乎很不情愿地等她走到自己前面，伸手狠狠拉了一下妹妹的书包带子，温默筠本来和她走在一起，见状正要张嘴说话，林芝机灵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这个是尚尚的哥哥。”
　　温默筠闻言，淡淡地瞟了向森一眼，对向尚和林芝点点头：“那你们聊，我先回家了。”向尚和林芝向他挥手再见，林芝也不愿意应付向森，也去找别的同学一起回家了。
　　向森讽刺地看了向尚一眼：“哟，乖乖女也早恋啊？那个小白脸是你的男朋友还是林芝那个死丫头的？”
　　向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自从向尚升初中之后，本来应该升入初三的向森由于成绩太差被迫留级，继续念初二，被朱海棠打了一顿之后在家里颇觉抬不起头，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向尚似乎越来越不怕他了，即使被欺负了也不再哭哭啼啼，他越来越觉得没有意思，也越发懒得跟她废话，但是今天这事实在令人苦恼，又无人可说，向森只能纡尊降贵地找到了唯一的倾诉对象向尚。
　　“你跟我来，我有事和你说。”
　　向尚虽然很不情愿，但是看着向森一张黑脸，还是有点不放心地跟了上去。他们一路走到兄妹俩曾经就读过的那间小学，钻进了破败的铁门，小学放学比较早，此时临近晚饭时间，整间校园已经空空荡荡，俩人大摇大摆走到了操场上，没有了孩子们的喧闹，这里空旷又安静，非常适合谈话。
　　兄妹俩绕着操场走了半圈，向尚已经忍无可忍想要掉头回家的时候，向森才哑着嗓子开口：“爸爸，出来了。”
　　向尚楞了一下，爸爸从哪里出来？厨房？
　　她想了想以为自己听错了，就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向森看了她一眼，目光有点恶狠狠地：“爸爸，从牢里出来了。”
　　“谁的爸爸？”向尚下意识地问。
　　“呵呵。”向森死死盯住她的脸，忽然冷笑起来。
　　那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脸上，即使向森一直对她不怎么友爱，她依然被吓了一跳，一种悚然的感觉忽然在她周身弥漫开来。
　　“谁的爸爸？自然是你和我的，我们两个人的。”向森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是向荣生的女儿吧？”他的唇角带着充满恶意的挑衅的笑容，“妈嫁给向荣生的时候，你都有向安这么大了，你自己不知道，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一开始，是叫林尚的。”
　　明明是晴好的春日，落日最后的余晖还在天边流连，可是向尚却好像置身冰雪之中，浑身的暖意散了个干干净净。
　　“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她觉得喉头哽住了，林盼盼母亲恶毒的叫骂，去店里帮忙时偶尔出现的那些邻居们意味深长的目光和玩笑，朱海棠回避的目光，向荣生慈爱的微笑……一切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中盘旋纠缠，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快要爆炸。
　　“我们的爸爸，叫林家浩，整条棠樾巷的人都知道，你出生后不久他因为故意杀人被抓去坐牢，但是因为他要杀的那个人命大没死，他最后没有被枪毙，最近被放出来了。”向森扭头看向一边，也觉得一切都令自己心烦。
　　向尚完全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能问什么，她的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从小到大，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叫向荣生，妈妈叫朱海棠，他们两夫妻就像这个城市中千千万万的劳动者一样，每天起早贪黑地劳作，守着一爿生意，抚养自家三个小孩，日子清苦平淡，但身为他们的孩子，向尚觉得自己不是不快乐的。
　　她身为这个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唯一的女孩从来没有在妈妈那里得到过什么优待，朱海棠最疼爱向森，其次是向安，向尚时常觉得在妈妈眼里自己大概就是个隐形人，她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妈妈亲生的，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向荣生不是自己的爸爸啊！三个孩子里，她觉得向荣生最偏爱自己，即使只是因为她会念书，而爸爸刚好喜欢聪明的孩子——但是那些关心陪伴，那些偷偷塞给她的零花钱，那么多次为她在朱海棠生气的时候赔笑解围，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爸爸对自己的好啊！
　　可是突然间，爸爸不再是爸爸，她真的觉得世界整个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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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 Z市CBD
　　霍孝铭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女人的邀约对于他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男人来说当然并不鲜见，但是白天他才觉得向尚这个女人周身有铜墙铁壁，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她就对着他大开城门了？这不科学啊。
　　他很想让她再说一遍，但是又担心她收回这次邀请，万一再问一遍，向尚改口说“你听错了，我刚才问的是你吃了饭没有”，那就亏大发了。
　　虽然内心已经放了漫天的烟花，一个大大的笑容几乎压抑不住、忍到了嘴角抽动但是还是让自己理性的勉强控制住了表情——还是淡淡的表情：“可是我这两天有点忙。”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霍孝铭马上就后悔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自己竟然会学到“矜持”，难道是在思诺拒绝别的女人请吃饭拒绝出了惯性？
　　怎么办，他有点想抽自己一耳光。
　　“那，过两天呢？”向尚听到这个答案心情有点复杂，既有“终于不用和一个陌生人一起吃饭了”的放松，又有“那怎么才能结交新的朋友”的小小失落，不过想想这份人情是总归要还回去的，她还是追问了一句。
　　“过两天可以。”霍孝铭听到她执着的追问犹如溺水的旱鸭子抓住了游泳圈一般赶紧抓住往岸上靠。如果自己再嘴滑，他不知道下一次她再主动是什么时候了——可能等到海枯石烂都不会再有了吧。
　　“那这周五吧？就在六楼的豫园，我明天去订桌，就晚上。”向尚自说自话的自己拿着手机查看这自己的日程，她算了一下“这两天”加“过两天”那应该是三四天，他中午一般会客人比较多，晚上人较少，地方近方便他吃完下楼继续工作。
　　霍孝铭看着她迅速果断的发号施令式的“请”他吃饭，倒是更像是一个领导对助理再说“我周五有空跟你吃个晚饭，在豫园，给你两个小时，因为我很忙。”既没有问他吃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就似乎觉得他就该周五有时间，就算没有时间也得为他腾出时间——按照他过往的脾气，应该是甩给她一个冷漠的眼神，告诉她：“对不起，我晚上很忙，改天再定时间好了，至于改天是那天，看我心情吧。”——从来没有女人在他面前这样霸道过。可是这一刻他心里竟然有点莫名其妙的高兴，面前这个傻姑娘啊，看来大概没谈过恋爱，你看她请男人吃饭的架势就知道了，但是福祸相依，跟这种雏儿谈恋爱，他搞不好会很辛苦的……
　　他深吸一口气，很好地隐藏起自己起伏的内心，嘴上还是微笑说；“嗯！好！你下班了就过来叫我，我会早点给老板请假，最近晚上都是我值班，但是我可以提前让老板调整一下。”
　　向尚听到他要调班，才猛然想起，自己不是在工作，而Shawn也不是自己的下属，他们不是在谈工作，她不该把自己工作里的强势惯性带到一个陌生人身上——尤其这个陌生人，还是自己试图练习交际技能的一位“准朋友”。
　　“对不起……我该先问你方不方便的，要不，你看我们去哪里吃，你来定时间，订好了，提前两天告诉我，我来调整我的时间。”向尚懊恼地道歉，觉得自己还是要再抢救一下，不能就这么放弃治疗，否则她的人际交往能力大概永远也不会好了。
　　霍孝铭听到她慌张又诚心诚意的语气，心想这到底是天生敏感还是特定职场锻炼出来的职业习惯？但不管是什么，他都还是挡不住高兴：她还不是一块真的冰块，只是封闭太久，不通人情世故而已，真是一块璞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