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新开始 ...
-
1999年 Y市南城棠樾巷
寒假到来之后，时间仿佛就过的格外的快了些。向尚每天就在店里和家里两头跑，流口水的向安瞅着她不注意就往地上爬，他越来越不安于床上和沙发上自己的那点活动范围，一天比一天更加热衷于探索外面的世界。而哥哥向来不耐烦照看这只米虫一样肥白的弟弟的，加上巷口新开了游戏机厅和溜冰场，他就更不愿意着家了，于是向尚更忙了。
不过幸好还有林芝和温默筠时不时帮把手，要不是这样，按照向尚做作业的那个专心劲儿，向安可能已经掉地上几次了。后来向尚不得不想了苦法子，把自家旧被褥晒好后直接铺在地上，再加上一床旧的被单，就铺在他们写作业的桌子旁边，随便向安爬去。这样向安爬得开心，他们三个也松了口气。
不过向尚觉得有一点奇怪的是，即使是他们棠樾巷这些不怎么讲究的人家，家家户户也都开始着手准备年货了，偶尔向森也会受爸妈指派，往家里搬搬抬抬一些东西。林芝因为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她又跟家里说了是在向尚家写作业，她爸妈一天三顿都不用管她，因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在外面玩着，那么温默筠呢？他家里，怎么看起来一点过年的动静都没有？
向尚也不是傻子，温默筠为人沉默低调又很温和，但是怎么看都和他们班这些孩子有一些格格不入，就像上次被林盼盼的妈妈叫破她不是爸爸亲生的一样，向尚似乎隐约知道，人生有一些事是不能去追问的，这令人伤感的事实，令向尚变得比往日沉默了一些，长大了一些。她依稀明白，温默筠和她们是不同的，有一些事他不讲，她也不能像对待林芝一样直不隆通去问。
寒假作业并不是很难，其实只是对以前学过的知识的一种查缺补漏，数学题向尚做起来很快，写完后就直接给林芝“对答案”去了。令她吃惊的是，在她写完数学作业的时候，温默筠竟然也已经完成了英语作业——那个量可是比数学作业多多了。向尚打开他的作业，看着那流畅优美的字迹，简直心悦诚服：“温默筠……你的英语真的——好好啊！”林芝崇拜地看着他。
温默筠笑了笑，这段时间他们不仅一起写作业，还趁着向安睡觉，跑出去溜了冰，去游戏厅打了游戏，他忍不住调侃林芝：“我跟向尚一人做完了一门功课，你呢？”
林芝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忍不住抱怨说：“我的这本太难写了，老金太变态了，默写诗词也就不说了，居然还有隔天一篇作文，好难写啊，我手都要断了。”
向尚也是一脸苦相，她最怕的就是写作文了，小的时候还可以拿一本《小学生作文大全》对着“改编改编”，现在上了初中，总不能还这样下去，她也明白，光靠着数学好可上不了重点高中。她也很想要改变自己偏科的现状，可是，她烦恼地抓抓头发：为什么她就没有班上那些女孩子随便写写无病呻吟的东西就能有八百字的天赋呢？她好想和林芝一起哀嚎：作文太难了！
温默筠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从包里摸出几本书放到桌上：“我早就想到了，你俩就是书看得太少了所以碰上作文就写不出来。过几天我们大部分作业写完以后，大家不会聚在一起了，咱们就分头看书吧，书看得多了你自然就写得出文章了，这是我这几天回家的路上特意去书店挑的，你们看看，不好我再去找别的。”
向尚赧然地看了温默筠一眼，她自然知道自己书看得不多，一个是家里大人太忙了，除了爸爸问问作业以外，没有人跟她说过要看课外书，就算老师提过，也是轻描淡写的，生怕他们心野了不写作业。因此向尚除了每年会得到一本爸爸送的《作文大全》以外，基本上就不会再买什么书了。她长了这么大，除了一些她那个从未谋面的姨妈留下来的几本旧书以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储备。姨妈那些书，她都看完了，什么《安娜卡列尼娜》、《罪与罚》、《百年孤独》，全部是翻译过来的苏联小说，她看起来实在是吃力，因此一本都没看完过——她就是这样才觉得自己根本看不下去课外书，也不是能写作文的那块料。
林芝倒是很喜欢看课外书，但是她只爱看科幻小说——大约是因为她总找班上男生蹭书看得缘故——于是写出来的作文总被老师说不着调。两个女孩子看着桌上那几本装帧精美的新书，不说向尚，就连林芝这么大大咧咧的人，都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温默筠道谢，温默筠笑了笑：“不用客气了，就当我送给你们的新年礼物吧。”
————————
2016年 Z市CBD
霍孝铭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在做什么？
向尚就像一只受伤的兔子一样闯进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看起来那么难以靠近，他完全云山雾罩搞不清楚，但也不知道能做该做什么，他感动的是一个感情上看起来那么封闭的人，曾对一个陌生人有过怜悯之心。可当他靠近她的时候，她却像是钢铁所铸——冰冷无情、难以打动，他当然知道她不是钢铁人，大约是受了太多伤，对一切“别人”有了戒备心，他很努力想要靠近，但是她心防太重，实在难以攻克。
可越是这样他越想要知道，到底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按照自己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她一定有自己的故事，而且大约是一个连他都无从想象的故事，当然，也许只是想象力太过丰富，或者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出生在普通的家庭，做一份普通的工作，生性就是这样冷淡，不愿多说话，更可能在她眼中，自己就是一个热心的咖啡厅小弟，他没法继续往下想，因为他从来没有因为一个女人让自己脑子这样乱过。仅仅是因为当初她递给自己的那两个蓝莓丹麦吗？
向尚从一念工作室出来，手机搜到最近的地铁，她不常打的，刚刚那一趟，她还欠着Shawn一个人情，从预约医生到刚刚亲自送她过来，向尚思考该怎么还了这份人情，她从来就不喜欢欠别人的，何况还是办公室楼下一个咖啡店里的小弟。虽然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谋生活已经很艰难了，但是她深知有更比她艰难的人。想到这里，向尚发现自己刚刚忘记一个问题，为什么Shawn会认识这样的“朋友“？他们年纪差距可以做父子，但是明显从长相到气质都不是父子，何况哪个牛咖会让自己儿子在咖啡店端盘子？虽然这在国外可能会发生，但是这里是中国Z市，在这个靠拆迁和买卖房子制造出了异常多千万级富翁的地方。或者也只是之前在他店里的一个客人罢？现如今，餐饮服务业竞争这样激烈，何况这才见过几面而已，他不也是对自己的事情尽心尽力吗？甚至有时候让她觉得过于热情。让她觉得跟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靠太近会很尴尬，但是这一次竟然自己就这样信任了他。
“可能是太久没有跟别人正常交流过了，所以才发神经和一个陌生人说了这样的事……”但是自己又有什么好戒备的呢？她没有钱，没有家世，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脉，即使她并不想妄自菲薄，也知道有人背后叫她大龄剩女、灭绝师太，Shawn怎会对她有企图，而自己又何必要防备？不过她心情稍微放松一些，是自己把自己的病情想象得太严重，日子能继续好好过，目前来讲，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回到办公楼楼下，她想去跟Shawn打声招呼，说句谢谢，但是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是亮老板的电话，说起上午她一封汇报邮件的细节，说15分钟后准备一下，得面对面的过一下明天早会的主题。所以没来得及拐弯，就径直上楼了。
或许这些年一个人过下来好像没有什么痛苦寂寞孤单这样的负面情绪全因为工作太忙，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随着正事太多而消散，跟王亮看完报告纪要时，亮老板接了两次电话，一次是老板娘打来的 ，问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向尚看看表，已经是七点多，但是这样的下班时间还算早，王老板压低声音说今天太忙，待会儿就回。大概是一个小时后，亮老板的小女儿淘淘打来电话，向尚坐了一米多开外都能听到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和哥哥都想你了。你能不能早点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睡觉了。”
淘淘的电话把王亮和她从报告纪要中拯救出来，亮老板离开时丢了一句话说：“行吧，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你把我先说的几点记下来了吧，再把wording润色一下，另外把PPT做好，我看明天早上跟大佬们报告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有这么多“再”跟“另外”，亮老板起驾回宫之后，向尚当然又整理了很久，站起身来已经是十点多。
霍孝铭回到小憩咖啡厅之后，几乎就在等待中度过，其实，自从对向尚起了探究之心（或者还有觊觎之意）之后，他觉得自己好像老在等，他想起莫文蔚那首歌“等等再等啊等，该发生的没发生”，真是无奈，可是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象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在门口，他让自己不要多想，做点杂事分散一下注意力，这样她的突然出现就会像惊喜，但是今天一下午，没有惊喜，只有一间被他过分勤力擦得闪闪发亮的咖啡店。
“孝铭，你也不要太勤快了好不好？你这种又不拿钱又爱岗敬业的人工走了老板会有落差的！”
店里的员工都知道他和德良的关系，所以老是打趣他。他也没什么心思回应，笑了笑，手里拿个杯子擦啊擦。
也不知道向尚刚刚在一念里聊得怎么样？他有点想给Ivan打个电话，但是他也知道Ivan不太可能向他透露向尚的情况，虽然他并不是很了解Ivan在他的领域到底牛成什么样子，但是他还是很相信Ivan的人品跟操守，他是绝对不会透露病人隐私的。——那到底要怎样才能了解她的情况、怎么才能帮到她呢？他不停地思索。
他看见店里那只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半，算了，她今天肯定已经是在他忙着的时候已经下班了。他也觉得有点累了，有点意兴阑珊地决定回家睡觉。可就在他放下擦拭了十多遍的杯子、准备转去柜台后面拿背包的时候，向尚出现在门口，一脸疲倦，那样子像是刚从一个战场下来。虽然霍孝铭在这里几个月，见多了这样土灰色的脸，但是其他人都跟自己没关系，唯独眼前这个人，他觉着心疼。他太明白职场，这样的脸色就是几个月前的他见了很多，但是他那时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一个项目完成有丰厚的bonus可以拿，就算不是计较钱的人，但是银行卡上的入账是现实世界最好的成绩单。每个误落尘网中的职场人，没有不想要拿高分的。但是要得高分，势必付出很多东西——时间、精力、睡眠、也许还有感情……透支多了，有时候就要拿健康甚至生命去拼——这就是真实的、残酷的人生。
向尚走到门口，看到霍孝铭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环视一下餐厅，今天没有太多人，她有些进退维谷，犹豫是不是要走进去找他——他看起来不像往日那样高兴跟热情，一脸心事，也许没什么谈性吧。
霍孝铭等了大半天已经被失望浇得快熄灭的内心小火焰又中心燃起来，他把背包重新丢进柜子，一边朝门口走过去，一边在心里接着恨不得把townhall里面的人都赶走，让他俩单独呆着。
“这位小姐请问您需要点点儿什么吗？虽然我们很快就要打烊了。”霍孝铭挑眉笑嘻嘻地调侃向尚。
“不用了，你早点下班吧，我就是想过来跟你说句谢谢。”向尚倒是没看出他是开玩笑，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其实她觉得自己这样一句谢谢很单薄。但是这样的大晚上，如果再点点儿什么，是必会耽误别人下班，还有一个就是太晚了，她今天整天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实在什么都吃不下了。
“就这？“霍孝铭期待着她说完谢谢之后还有下半句，诸如：为了谢谢你，我请你喝一杯吧？
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自己这点小小的想头，也许以前他那些热情如火的前女同事们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发出这样的邀约，但向尚绝不可能。
”嗯？“向尚仰头看着她，眼神茫然地看着他，她迷惑的表情像个孩子一样，心里组织着各种词汇想要连成句子，如果让她写一封感谢的邮件，她熟知每一个符合商务礼仪式的短句，但是多少年来，她已经很少面对人家为私事这样郑重其实地说过谢谢。
“那个……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能请你吃个饭吗？”这是向尚在下楼来的电梯里想到的能表示感谢又不会太过分的方式，因为他们在公司谁要是帮了小忙就是这样，一杯咖啡，一顿简餐，发一个rewards，但是对于Shawn，她不能真的发个红包，那对于他的热情来说似乎显得太过世俗，她也没法请他喝咖啡，那显得不够分量。思来想去，无论是从郑重程度还是Ivan对她多交际的建议，好像请Shawn吃一顿饭都更加合适。
而且她决定，最近也可以尽量多请同事吃饭。中国人爱在饭桌上谈事情、拉感情，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新开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