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9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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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个炸雷在头顶“轰隆”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看着乔书平，后者神情平静目光淡然，除了脸色灰暗，他看上去与平日并没有多大区别。
天边已经有些蒙蒙亮了，乔书平的手机骤然响起，我们两人几乎同时颤了一下。
他没有接。
他望着我的方向，问我，你没有什么要再问的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电话再度响了起来。
应该是刘劲。
我听到他说，好的，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我这才想起，今天，应该是他离开美国回国的日子。
“你……要走了么？”
我看着他。一晚上不停的回忆和讲述，让他看上去异常的疲惫和憔悴。他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捏了拳头，一下一下地捶在自己的眉间。
“你什么时候的飞机？”我问，起身倒掉那杯已经冷得冰手的水，给他换了一杯热的，往他另一只手上一递。
他似是骤然一惊，并没有接过杯子，而是抬起头来，眯着眼打量我。
“欢欢，对不起……”
我的手一抖，杯中的水便荡了出来，一半都撒在他手背上。他似浑然不觉，依然眯着眼盯着我的脸。
“欢欢……”
我把杯子放到一边，坐到远远的另一边，淡淡地说：“这么些年，真是……难为您了，乔叔叔……”
那样淡然的语气，比刚刚我倒掉的那杯水更冷，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一晚上，我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原谅要放下，无论怎样的情况，我都要原谅他，放下那件事。因为，如果不原谅不放下，我们……恐怕再也没有将来！
结果事到临头，我发现我是恨的，那样的恨。即使死的那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而杀他的人和我日夜相处那么多年——我居然还是恨，明知不该恨而恨着，明知该放下而惦着。也许，就是一生了吧……
“欢欢……”
乔书平怎么会听不出我的语气。他一手撑了沙发背，一手撑了面前的茶几，颤巍巍地站起来，却立刻又摔了回去。他又开始咳，不剧烈，却一声连着一声，低而绵延，带着接不上气的喘息。
我终究还是站起来，把那杯泼掉了差不多一半的水塞到他手中。又从那个药瓶中再倒出四颗药放到他掌心当中。
他反手就扣住了我的手。
我原本可以挣开的。他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说是扣，不如说是覆在我手背上。不过，我没有挣开。
“先把药吃了吧。”
他如同最听话的孩子，仰头迅速地干咽下去，连水都没有沾。
我看着那张脸似是恢复了点人色，我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我爸爸，付小年，真的是你杀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方向，然后慢慢地点头。
我拼命仰头，可是还是有大滴大滴的水不断地落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落到他的前襟上。
他试图站起来，可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是徒然。他只能用他覆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手不断地拭去我手背上的水。
他说：“你要哭，就大声哭出来，这样哽咽，会让自己的心堵得慌，会哭坏了自己的身体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抽掉了我背上的脊梁，我如烂泥一般瘫在他怀里。我伸出手，轻轻捶在他的腿上。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当初要收养我？你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这些？现在了，都现在了，乔书平，你让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他的手慌乱地落在我脸上，他急急地去擦我脸上的泪，茫然的眸子里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事发突然，很多事，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可是发生了，我没有办法改变。你妈妈……你妈妈后来是原谅了我的。”
他急急地说着，毫无逻辑地解释，徒劳地擦着我的眼泪——一切都是忙乱而无章的，哪里还有一点点“乔大状”的风采？
“那……我妈妈呢？她是怎么死的？”
我靠着的那条腿抖了下。
“她真的是得了癌症，是胃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那时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就是我们现在这里。我过来见了她最后一面，她瘦得脱了形。她说，她已经把你托付给一个亲戚带回了国，她说，她交代把你送到了孤儿院，她还说，如果有可能，让我时常去看看你……她最后拉着我的手说，她原谅我，她从来……没有怪过我……”
“所以，你后来到孤儿院收养了我？你是因为愧疚——你心里其实很清楚，你对不起我妈，所以，你因为愧疚收养了我……这么多年来，也因为愧疚，你一直不敢面对你自己的心……你其实很早就喜欢我了，对不对？不是父亲对女儿的喜欢，而是像你当年喜欢我妈妈那样的喜欢，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有想过他会回答。
我的泪渐渐干了，空白了一晚上的大脑在这一刻似乎找回了它所有的敏锐——我想起那些差不多都忘记的瞬间：我第一次穿上长裙在他面前转圈，我问他我漂亮吗，他那样子的沉默无语；那一个周末，我坐在窗边翻那本线装的《西厢记》，偶然抬头的时候，发现他站在我跟前，那样深沉而复杂的眼神；还有那么多的欲语还休，那么多的强行抑制……我不止一次觉得他过得憋屈，不止一次以为那是囿于我们俩特殊的关系，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心底深处压着那样大的一块石头！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八个字竟然真的在脑子中转了又转。
我当然不可能像小说电影中描述的那样处心积虑几十年去找他复仇。且不说这么多年我对他的感情，光光是他这十多年来养我长大为我付出的那些岁月，我也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不过，这八个字，对于我，却有其他的提示性意义！
我和他，我和乔书平，是真的不能在一起了！
不然，我会被天打五雷轰的。
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我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攥得那样紧，紧到他的手被我的手勒得青白。
我说：“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乔叔叔！”
那只被我攥在手中的手狠狠地颤着，我靠着的那条腿，也一样。
我听见他的齿缝间憋出了很轻很轻的一声“嗯”。
我把另一只手抬起来，擦去了脸上残留的泪。我努力地裂开嘴，我笑。
我说：“乔叔叔，我们真的很有缘分。上一次，是我离开的时候，我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这一次，是你离开的时候，我又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中国古话说‘事不过三’，我想，这话不可能再说第三次了。”我的眼前再度模糊，我仰头，拼命地，我的嘴角裂开更大的弧度，“所以，真的不会有下一次了。对不对，乔叔叔？”
我没有真正要问他答案的意思。这样的问题，对和不对的答案，对彼此都是折磨。所以，我没有指望他能回答。
可是，我听到他说“对”，喘息着，一连说了三次“对”。
我紧紧攥着那如冰似霜一般的手，咬牙说：“这一次，我们不要说再见，好不好？”
他说：“好。”
“我先走，好不好？”
“好。”
“你什么也不要再跟我说，好不好？”
“好。”
我慢慢地松开那只手，却反手又被他抓住。
“还早，”他说，头却转向另一个方向，“天都还没有亮，我们还有时间，再呆一会儿。”
我望着旭日初升的天空，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在他的眼前晃动。
一点点反应也没有。
那样深邃幽然的眸子，那样犀利明亮的目光……一瞬之间，便成历史。
我那样努力了，泪还是坠落下来，收不住，停不了。
他似是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他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把我的整个身体往他怀里靠。
他说：“你睡一会儿吧，这一晚上，你太累了。来，靠着叔叔，睡一会儿。你小时候，最喜欢这样靠着我，睡觉了。”
我真的靠上去，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牢牢地抓着他的衣衫，闭着眼，任泪横流。
那么多的岁月过去了，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乔书平哼起了小调，我从来没有听过他唱歌，这是第一次。那个调子也是我不熟悉的，类似江南渔家的小调，轻悠而绵长，如小城中缓缓而过的护城河水……
不知是太累哭得太多还是他的调子的确催眠，我竟然真的睡过去。我睡得很熟，还做了梦。梦中乔书平一直抱着我，坐在秋千架上，看满天繁星。他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我哈哈大笑。我笑啊笑啊，就笑醒了过来。
我好好地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乔书平昨天穿的那件风衣。梦中所有的一切——乔书平、秋千、繁星……都不见了。
我掀开风衣，跳下沙发，拼命地喊：“乔书平，乔书平，乔书平……”
回答我的只有一室幽寂。
他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9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