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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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的时候，我坐在左理的床边。
从抢救完到现在，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即使他父母那样趴在床边，哀求他说一个字，他也，不为所动。而且，上午以后，他就拒绝再进食，也不允许医生护士给他挂应该挂的药水。
他躺在床上，用那样绝望而木然的眼光瞪着我们。
现在，他闭着眼，整个人就像一具被抽干了内脏血液又风干了的木乃伊，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静静等待生命的流逝。
想到最后这五个字，我一阵战栗。我轻轻打了打他的手，他当然不会有任何反应，我站起来，直接轻轻拍到他脸上。
他依然闭着眼。
“左理，左理，我知道你在听。”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有些事，既然他猜到了，有些话也是时候跟他说清楚了。
想想龙舒忆被左理他爸拉着离开病房时，那绝望而又凄清的目光，我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痛。
乔书平说，这一切只是意外，这一切跟我没有关系，这一切不应该我负责。可是，左理全身瘫痪了，是事实；他是为了救我而瘫痪的，也是事实；他原本和谐幸福的家庭因为他的瘫痪而凄风惨雨更是事实。
我除了深深的愧疚，更多的，的确是想为左理，想为他的父母（尽管龙舒忆那样针对我），想为他的家庭做点什么。
“对不起，”我说，“虽然这句话没有什么用，但是这却是我最想对你说的话。还有，就是谢谢你……如果不是……”
他依然一动不动。
我实在要疯了，被病房中那种压抑那种绝望的氛围逼疯了，我突然语调加重语速加快。
“左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好，可是现在说这些没用，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你这个样子让你的父母，让我……怎么办？我求求你说句话好不好？”
“让……我……死……”他突地睁开眼睛，与我四目相对，“我现在这样……跟死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目光缓缓地垂下，像是在扫视他自己。然后他就笑了，嘴角弯起诡异的角度。
“如果，我还有能力，我一定早想办法让自己死了。可惜，连这个，我现在也做不到。”他抬起眸来，看着我，那样陌生的目光，“安然，你要是真的感谢我，真的觉得对不起我，拜托，帮我一个忙……”
“什么？”
“去把我的主治医生叫来，我有话想对他说。”
莫名的直觉让我警惕起来，我追问：“你想说什么？对他说什么？”
他重又闭了眼，很久也不说一个字。
我恍然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啪”的一声在他脸上拍了一掌。
“你这个懦夫！这么一点点挫折就把你打垮了？你不是说你有最远大的目标最完美的计划最坚韧的执行力么？你不是说人生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吗？左理，这些话你还记不记得？”
他睁开眼，很深很深地看了我一眼，又闭上了眼。
“你不记得我记得。难道那些话是专门说给我听的？我曾经真的为那些话感动，也因此，对你，有了新的认识和……别的想法……”
他又睁开眼，瞬间又闭上。
“有和没有现在说都没有用了。更何况，乔安然，你对我，什么时候有过的别的想法？如果真有，你会跟我说那些话？我没记错的话，如果不出事，你早就不应该在这里了。”
“我……”
“你走吧，不用再管我。我们之间应该早已经说清楚了。我理解和尊重你的选择……呵呵”他哼了声，“真可笑，到现在，我还有什么资格来跟你说这些话？”
“左理……你不要这样说，好不好？”不知怎么的，明明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可是听在耳朵里，我真是特别特别地难受。
“你走吧。”
“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走？”
“我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尤其是你的！乔安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只会让我一次又一次想起自己的现状，一次又一次逼迫自己去面对和接受。”
我沉默着站在他床前半天。他再未睁眼。我长叹一声，转身走开。
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明天……不，以后，你都不要来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一个人在大街上走。我没有去酒店——乔书平把那间套房包了一个月,说是我累的时候，可以随时过去休息。我现在很累，可我不想回去。那里面，有太多乔书平的气息，我怕我回去了就再舍不得出来。
不知走了多久，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乔书平。
接通，长久无言。
“我订了……明天一早的机票。”
“…………”
“欢欢……你别太累了。”
“…………”
“我，我……我现在在别墅……”
我看着马路上的车来车往，人来人往，还有霓虹璀璨，还有天上的繁星点点……
很近，很远，如同，乔书平和我。
我最终回了酒店。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打车去了机场。我站在国内到达的大厅中，看楼下出发的客人熙熙攘攘。然后，我就看到了乔书平。拎着一个最简单的包，一个人，背对着我，卓立在人群之外。他穿着深灰的羊毛开衫，黑色的粗呢裤子，背挺得很直，就像要绷断一般。
仿佛很久，仿佛只是一瞬，他汇入人群之中，慢慢地，慢慢地朝前走去，直到走得我再也看不到……
走出机场大厅的时候，不止一班飞机从头上呼啸而过，我努力地朝每一班抬手，挥手，我努力地笑，我傻傻地想，也许这样，他会走得更安心！
到医院的时候，已差不多是中午。左理病房的门开着，龙舒忆正在给左理喂水。
她似乎把医用床摇了一点起来，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左理的体位微微有点倾斜，更衬得两只手虚空地吊在病床外面。龙舒忆用了一个插着吸管的玻璃杯，正把吸管的一头有些笨拙地塞到左理的嘴里，左理的脸有些红，似乎正在用力，可他身上其他地方根本就没有配合的力度，弄了半天，那玻璃杯中的半杯水也没什么变化。
“你用力啊，你，你不是要喝水吗，我不是都按你说的去做了吗，你怎么就还是不行呢？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北在连自己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我再也听不下去，冲进去，从龙舒忆手中夺下了杯子。
我先把床放回到完全平放的位置，我把那个插了直吸管的玻璃杯放到一边，在床头柜上另取了一个插了长号弯管吸管带盖的陶瓷杯，加了小半杯水，又拿了张干毛巾帮左理垫在胸前，这才微抬高了自己的手臂，让吸管的一端刚好送到他嘴边。
可是他看了一眼我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和嘴。
“把嘴张开！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也应当知道我在想什么。如果你真康复了，我一分钟也不会在你身边多停留。但是现在，我必须留下来，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没得选择！”
龙舒忆半张着嘴，看我顺利地给左理喂完水，又喂了一小碗粥。其实不用我示意，在我喂粥的时候，她便已经主动离开了。
有这样的妈，实在不利于左理的恢复。
想想，我在愧疚之余又多了份同情。
“你这下，更同情我了？”左理的嘴角一抽，比哭都还难看的笑挂着。
我没说话。有时，有些事实是清楚，与其回避，不如让他自己面对。
“我曾是我妈最骄傲的作品。”他突然便转了话题，“她的业绩我不用再跟你赘述。也因为她的这份完美无缺，她直到快36岁才和我爸结婚。当然，我爸那时只是公安分局的一个科长，她其实是看不上眼的。可是我爷爷是她的恩师，再说，在女人36岁上，不管再优秀，在男朋友的选择上，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挑头。后来便有了我。我从小就是我们那个院中最引人注目的孩子。五官长得好，又聪明伶俐，上了学，一路读来，成绩拔尖，又有各样爱好，我妈终于在‘下嫁’的阴影中找到了一丝慰藉……”左理的嘴角咧开更大的弧度，“她和我爸早就不住在一起了，其实这么多年，除了在我面前，他们根本就没有真正和谐相处过一天……可是他们不离婚，我妈要面子，我爸要官位……”
这是我认识左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详尽地听他给我谈及他的家庭。在外人眼中无比钦羡的完美家庭，内里却是这样的……
“现在，我这样了……你觉得以我妈的性格，会怎么样？至于我爸……”左理闭了眼，轻轻地摇头，“他最大的兴趣是他的各种会议，各种视察，各种批示件……你说，我像现在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很长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我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萧瑟，看着他整个人重又陷入那样的绝望与无助中。
然后，我的脑子就抽了。
我说：“当然有意义。你是因为救我才这样的。你一天不好，我一天心中不得安宁。所以，你现在要为我努力地吃东西，努力地恢复精神，下一步要努力地为我复健，努力地为我变回以前的那个左理……只有你真正好了，我心中的愧疚才会平复一些，我也才会逐渐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他闭着眼很久都没应和我。我的心跳到很快，快到我不得不转到窗边去，紧紧抓住窗棂。
很久很久之后，我听到他说：“真的？你真是这么想的？”
我说，不然，你以为呢？
他又说，可是我一个人……我怕，我坚持不到那么久……
我说，还有我呢。我在，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伴你，支持你，鼓励你！
“你说真的？”
我缓慢而坚定地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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