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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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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左理的结婚证办下来的那一天晚上,我给乔书平打了电话。
自从他离开B市回到U市,这是我们第一次通电话。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他说,欢欢,你好吗?
我说,我很好,您呢?
他说,我也很好。
我沉默了几秒钟,说:“乔叔叔,我今天,和左理,扯证了。”
那边异常安静,仿佛是在回味我的话。
过了很久,才听到他的声音,那样的远和哑。
他问:“什么证?”
我说:“结婚证!”
“为什么?你在干什么?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谁同意你结婚的?”
他语速极快,声音嘶哑,气息听上去却隐隐的乱。
我答不出,我一个问题也答不上。事实上,答应龙舒忆的当天我就后悔了。可是,看着从抢救室推出来的左理,想想只有美国那边对他肢体功能的恢复还有一线希望,我就没有办法再想其他的。
谁让我,欠了他的呢?
“你的婚姻不合法,我马上过来,要求解除!”
“乔叔叔……”我叫,“您忘了?当年为了我提前入学,户口年龄改大了一岁……”
“欢欢……”他剧烈地咳嗽着,似乎连整个胸腔都要被咳烂了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乔书平好半天才平复了咳嗽。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除了,你……自己!”他急剧地喘着气,“一辈子啊,欢欢……你的……一辈子……”
突然间电话就断了,再打,只是“该用户不在服务区”的提示。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直到三天之后的下午,我在左理的病房外面看到了乔书平。
风尘仆仆的乔书平,
满脸憔悴的乔书平,
形销骨立的乔书平!
他说:“我来了,欢欢,我来接你回家。”
我们隔着几米的距离站着,望着,我却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我说:“谢谢您,乔叔叔。您要不到病房坐会儿?我该去接左理了。他下午在做复健。”
说罢,我低着头转了个方向,径直去向另一边。
“欢欢……”乔书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比那天在电话中还要嘶哑,还要疲惫,“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我的脚步顿了顿,却终是重新迈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我推着左理回来的时候,看到乔书平远远地坐在另一边病房外的长椅上,他靠着墙,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我根本不敢多看,我怕再看,我就会忍不住哭。我赶紧把左理推回了病房。
照例是手指按摩。
说实话,经过差不多半个月的复健,左理的状况在我看来没有丝毫好转。他受伤三个来月了,肌肉已见明显萎缩,如果,再不得到更有效更科学的复健治疗,别说恢复部分功能,就连现在这个样子都保不住。
出国,的确刻不容缓了!
“在想什么?”许是那片刻走神,我抓着左理的手,竟然一直没有动作。
我当然不好说我刚才想的,我冲他笑笑,继续手上的动作。
“其实,你不应该嫁的。”他盯着我,“我都替你委屈!”
“说什么呢……”
“我知道我妈求你了,还有我爸,他们逼你……”
“逼不逼还不是我自己的事……”
“你不欠我的,安然,你知不知道?我不愿意强迫你做任何事……”
“这个你以前跟我说过。这是我自愿的。左理,欠不欠,也是我自己心里的感受,我比谁都明白,你不要想太多。王大夫说了,你现在就是好好跟他恢复,争取在出国前打个好基础。那边,代表世界上最先进的理念和技术,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
“那么你呢?”
我茫然地看着他。
“我好起来了,你想过你以后吗?你还清了你心里的债,是不是……”
我打断他,其实,我也不敢去想未来。因为,未来没法预测。
“说实话,我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至于以后,谁又说得清?”我无所谓地笑,“反正,我现在是你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我没想过其他的。”
他不再说话,很长时间,只有我一个人轻轻哼一首歌。那是现在我的习惯——每当给左理做按摩的时候,我就会哼一首歌,而且是同一首——《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权作,精神慰藉吧……
“我看到你养父了。”
我手上的动作蓦然停了,我望着左理。
他笑:“我这样的女婿,一定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要多想,我告诉给他了的。他同意。”
左理盯着我也不说话,那目光,看得我心头发毛,我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安然,你说了假话。”
我一惊,手都抖了下,还好,他的手没有感觉,不然……
我抬起头看他,他的目光却闪开了。
“他一定不会同意的,没有人会同意,你嫁给我这样的人,更何况,他是养大你的人,和你的感情……一定不比一般……的人!”
不知怎么的,这话听在我耳朵里,有了别的味道,也许是“做贼心虚”吧,我连着看了他好几眼,他倒是一派淡然的气象。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别妄自菲薄了。你会好起来的,一定!”
左理盯着我,很久之后,慢慢地点头。
一定!
他慢慢地重复,眼中有我不熟悉的漠然。
直到晚上左理睡着,我才陪乔书平回到了酒店的那间套房。
一切都和两个多月以一样,一切又都不同了。
我们在客厅两边的沙发上分别坐着,他轻轻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看着他。
长久之后,我站起来,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我的动静惊动了他,他抬起头来,眯起眼看我。
我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然后,我看到乔书平站起来,撑着一边的茶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了几秒钟,又颓然坐下。良久,他朝我挥挥手。
“你去休息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我坐着没动。
他抬起头,目光有些散乱。
“去睡觉,你不照照镜子,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明显的颤动和时起时伏的气息。
“这句话,应该我说!”
我站起来,几步就跨到他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好?乔叔叔,你就是这样好的?”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样沧桑而苍白的一张脸!
“您是不是一直都没休息好?您是不是又头疼了?您一直都在咳嗽,到底是什么毛病?您……”
“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他蓦地打断我的话。他仰着头,那样近的距离,客厅那样明亮的光,他的眼睛还是狠狠地眯着,带起眼角那样深刻而明显的纹路。
我说:“让我给你按摩一下吧。”
他盯着我,慢慢慢慢地摇头。
“最好不要。”他说,淡淡地笑,“我怕我,太过习惯,就恋上了那种感觉……我不能恋上,你现在,也不能!”
“乔叔叔……”他不停摆手,“去睡觉,去睡。我在外面,陪你,像以前那样。”
说着,他闭上了眼,把身子往后靠了靠,不再搭理我的样子。
我只能茫然地后退,一直退回到我刚刚坐过的地方。
“去睡觉!”他吼了一声,带起一阵咳喘,我只能往套间里走,踉踉跄跄地跑进去,再“砰”的一声关上门,把所有的惦念不舍与心痛关在门外!
我似乎迷糊睡过去一阵,醒来却还是半夜,悄悄拉开套间的门,外面漆黑一片,适应了半天,才隐约看到乔书平依旧坐在沙发上,头微微低着,两只手交错压在头顶上,不知在干什么。
我心念一动,悄悄退回到房间里,拿起自己的手机,迅速写下【乔叔叔,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心痛你……】
手机在手中快磨出汗的时候,我最终按了发送,然后,悄悄地重新站回到门那边,看……
我并没听到乔书平的手机响,可是那个枯坐着的人布有了反应。只见他把手放了下来,在身上摸了一阵后,摸出了手机。
室内隐隐有了些光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举着手机,整个脸几乎完全贴到了手机屏幕上——起码一分钟,抑或更长,我才看到他慢慢放下手机,慢慢撑了扶手站起来,慢慢向我的方向走过来,直到停到我面前。
然后,在我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伸出手一把就抓住了我。他紧紧地搂着我,什么也不说,只是搂着,仿佛这样,就可以永远不让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