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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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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被严格消毒再穿上全套服装到左理的床边时,已差不多过了20多分钟。床上的人紧紧闭着眼睛,如果不是鼻翼那里微微翕动,你真不敢把他当成活人。
我俯低了身体,轻声唤他:“左师兄,左师兄……”
左理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微微的他的嘴角向上弯起。
“你……没……事……吧?”
“没有,我一点事也没有。”
我捂住了嘴。如果说在此之前,我纯粹是愧疚的话,这一刻,我的确也被左理深深地感动了。
那么重的伤,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问我好不好,想我乔安然何能何德,能被他这样珍之重之……
“没……事,就……好……”他很努力地冲我笑,因重伤而干裂的唇角沁出几滴血珠子。
我看床头那边放着个杯子,连忙倒了点水,再找了一根棉签,沾了点水,润在他的唇上。
他很累,不一会儿重又睡去。可是这一次睡得特别不安稳,我一从床边站起,他便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你……要……走?”
那目光里满是不舍和眷念。我的心狠狠一痛,重又坐回到他床边,小心地给他掖了掖被子,说:“没有,我不走,我只是想去看看有什么可以给你喝的。”
他微微摇头,又满足地闭上眼睛。
“有……你……在,真……好”
就这样,我在ICU中呆到早上九点过,直到主治大夫过来说左理可以转回到普通病房了,我才走出ICU。
左理的父母都已经过来,和乔书平分坐在门口两边的椅子上。见我出来,左理的父母便走了过来。
“他很好,刚还跟我说了话的,现在睡着了,医生说马上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你们可以去陪他了。”
“那么说,你又想走?”
龙舒忆的脸色一直阴沉沉的。
“她熬了一晚,怎么也得回去休息下吧。”
乔书平正慢慢往这边走,这时候却抢在我前面说了话。
我望了一眼他的方向,他沉着脸,却微微地向我点头。
“我们家安然,是因为心地善良,觉得从道义上要帮助左理,才自愿留下来帮你们照顾左理。但这不代表,你们作家长的,可以把她当佣人一样呼来唤去……至于你心里想的其他的,我觉得都有些牵强附会。我昨天就说了,这次的事是意外,我觉得我们家安然,已经最大程度上尽到了她该尽的义务。”
“你说什么,你……”龙舒忆还准备冲上来和乔书平理论,一只手却被她丈夫拉住。
“算了,算了,先去看小理再说。”
左理的父亲是个中等个头皮肤微黑的中年男人,论外貌,比起他美艳的妻子,实在有些衬不上。不过,这男人的目光特别锐利。就像现在,他瞥了一眼我和乔书平,我心中那感觉……我下意识低下了头。
结果,我跟着乔书平回了那家酒店。这一次,他什么话也没多说,只是吩咐我洗澡,上床睡觉。
“那你呢?”
乔书平是个微微有些洁癖的人。每天早上起床必洗澡,而且从衬衣到外套每天必换,昨夜他陪我,也在医院守了一夜,想必现在第一件想做的事也一定是洗澡换衣服。
“你不要管我,管好你自己就行!”
他语调严肃,面目严厉,宛若多年前我犯了大错被他逮个现形……
我分外委屈,执拗地站着没动。
“以后,恐怕,一切也只能靠你自己了……你不是都已经决定好了?这么点小委屈就受不了?以后你受的闲气不知还有多少……”
他见我不动,语调低下去,像是对我说,更多的更像是喃喃自语。
我的心一抽,抬头看他,他的人明明就站在我面前,感克却仿佛离了好远,那张脸就那样渐渐萧瑟下去……
我说完澡换了睡衣出来的时候,乔书平已不在卧室中,套房外客厅连露台的门开着,他夹着一支烟站在那里,任风吹着他的发,久久不动,直到,烟灰一截一截掉落。
再次去医院的时候,左理的监测仪器去掉了不少,虽然他整个人的气色还很糟糕,但精神比最初要好一点了。
左理的父亲一见我来,就走了出去,他母亲瞥我一眼,还想说点啥的,被他父亲一把直接拉了出去。
“辛苦……你了……”
我坐到左理床边,顺手就拿过一个苹果开始削。
“我不辛苦……倒是你……”
我突然说不下去。旱上我和他父母商量过,鉴于左理刚酲,身心都异常脆弱,我们决定暂时向他隐瞒他的病情——拖得一日算一日吧。
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很细很细的丁装在碗里,用小勺舀了勺尖的一点点,递到他嘴边:“来一点吧,我切得很细。”
他真的吃了一点点,慢慢嚼了,脸上便露出很开心的笑容。
“想不到,你还会这个?”
“那当然,我特意学过,你以为像你啊……”
我说得顺嘴,话一出口,那些在养老院被老余手把手教授的日子便宛若眼前——谁能想到,第一个实践对象,居然是……左理!
左理的脸色有几许尴尬。
“那么久的事了,你还记得?”
其实我没有刻意想要提上次我生病他照顾我的事,只是顺嘴而已。不过他这反应倒真让我回忆起那段生活。算来算去,我对不住左理的地方还真多。也许,这次事故就是上帝刻意安排来让我还债的吧……
我又舀了一小勺子尖苹果递到他嘴边。他却扭开了头。
“对不起。”我说,“其实我没有刻意想提……左师兄……”
病人一般心理波动较大,情绪控制也较常人更差,护理者首要的,是心绪平和,不为所动。
想到老余的谆谆教导,我起身,走到另一个方向,可以和左理面对面的方向。
“哎,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我故意打趣。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好了好了,算我说错,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女子这一次,好不好?”
我又举起了我勺子。
他勉强地吃了一点。
很慢很慢地嚼完咽下,已是好几分钟以后的事。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再吃一勺,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各种营养。”
他轻轻地摇头。
“你回去休息吧。”他说,“刚刚,是我不好。”
他的脸灰白灰白的,死气沉沉,哪里还有一点左理的影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不是那样的,安然,你知道我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我看他的前胸起伏得厉害,想来情绪又有些波动,急忙放下手中的碗,抓起他的手。
“是是是,我都了解的。你别着急,你这不是受了重伤,刚刚才开始恢复吗?情绪有波动很正常,你不要怪你自己,我们也不会怪你的。”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我,目光又渐渐地转移到我的手上。
“我伤得很重是不是?”
我的心抖了下。
“安然,我问过我妈了,她说没事,可是我知道她在撒谎。你说实话,你告诉我。”
我敛下目光,支吾着:“你主要有些内伤,要调养。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再恢复一段,会慢慢好起来的。”
“连你,也骗我?”他狠狠地摇头,“你不知道,刚才你说这话时,我想把自己的手从你手中抽出来。就这么看过去,也知道你抓得并不紧,可是,我明明用了力,我的手却一点变化也没有……安然,你告诉我实话,为什么从我清醒到现在,我一动也动不了?为什么我似乎从肩膀以下,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就像刚才你抓我的手,我居然一点也感觉不到,连你的手是冷是热也不知道?为什么,安然,你告诉我,为什么?”
就在这时,左理床前还连着的一个监测仪突然尖锐地叫了起来,在我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左理的父母、乔书平、还有主治大夫全都冲了进来。
我被乔书平强拉着出了病房。
站在过道上,我就哭了起来。然后,我又被拉进那个温暖的胸膛里去了。
“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左理,乔叔叔,你不知道,他原是那样一个聪明善良又乐观风趣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我……”
“不关你的事,欢欢,那是意外,只是个意外……”
这样的对话近日来发生了太多次,如今再听来,除了苍白无力再没有别的。
我躲在乔书平怀里哭了好一阵,泪慢慢少了的时候,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他忧伤地看着我,我却努力地挤出一个笑。
我说,我得进去了,乔叔叔,他现在,离不开我。
我说,您还是回U市吧,您在这里,我就一直还想依靠您。其实,我自己都说了,我长大了,很多很多的事,应该自己去面对了。
我说,谢谢您能来,陪我度过这两天最难熬的日子。剩下的,我想会越来越好,您别担心。您看上去也不好,早一点回去休息吧,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
他什么话也没说,对我的话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只是笔直地站在过道上,看着我,慢慢慢慢地,离开他,去向左理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