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乔大叔》庄雨寒

46、第 46 章

　　我断断续续地讲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当然，最关键的那些话被我忽略了。
　　在这个过程中，乔叔叔一直握着我的手。我贪恋着这份久违的温暖，故意把话讲得很慢很慢。
　　乔书平听得很认真，他微微地偏着头，朝着我的方向，目光却始终落在不知名的某处。
　　很多时候，他会不断追问一些细节，然后吩咐一边的于津补记下来。
　　于津的字写得很大，不过一会儿，就用了满满的七八页纸。可是乔书平还在不断地问我：“再想想，就这些了么？还有没有别的？欢欢，白娟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哪怕只是一个字，一个手指头，也不要忽略掉。”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摇摇头。
　　“没有了，就这些？”
　　“你既然前面都忍了，为什么最后要动手？”
　　问话的，是于津。
　　他看着自己的记录，一副疑惑的样子。
　　“没有什么，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得行。再加上，她自己承认剽窃了我的作品，可我又拿她没有办法，所以……”
　　乔书平的手颤了下，又颤了下，我抬头看他，他脸色铁青，微紫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他看着我，镜片后面的眼睛微微眯着，又瞬间睁大。
　　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长叹了一口气。
　　“欢欢，你可真傻……”
　　我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整件事情会有多么的严重的后果。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深深笼罩了我。
　　“她，我是说，王晓，她伤得重吗？乔叔叔，我，我这算什么？算得上……故意伤害吗？”
　　我的指尖微动了动，却被乔书平更牢地抓在手中。
　　他一字一顿：“无论怎样，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欢欢，一定不会，我保证！”
　　他的神情无比郑重，如同，许下的，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承诺。
　　我朝他点点头。
　　我说：“乔叔叔，我相信你！”
　　我伸出另一只手盖在他的手背上，瞬间，又被他的另一只手盖住。他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只是望着我，那样坚定地望着我。
　　然后，寂静的室内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声，一阵接着一阵。
　　“乔叔叔，好像是你的电话……”
　　“别管它！”
　　他说，冲我微微地笑。
　　那样温暖的笑容，映得他原本苍白无比的脸也生动了起来。
　　于津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他走到一边接了电话，又走回来。
　　“我老大，过来了。他说你抢了他的最后一张票，让他只能坐红眼机的公务舱，他要你赔偿。”于津脸上有促狭的笑，“还有一个坏消息，刘劲，也跟着我老大，过来了！”
　　乔书平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却立刻打断于津。“好了，跟我去接你老大，把那些资料拿来我再看……算了，还是一会儿去车上看。你去车上等我。”
　　这两段对话信息量太大，我如坠云里雾里。乔书平又紧了紧我的手，笑着说：“别紧张，是我让于京伯伯过来的。下一步，有可能会需要他。”
　　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这件事，很麻烦，是不是？”
　　他依然笑着，只答：“信不信你乔叔叔？”
　　“…………”
　　“欢欢，你记住，不管怎么样，相信我。一会儿会有人来帮你办手续，然后送你回我那栋别墅，你在那边等我。不要担心，一切的事，有我在。”
　　我心中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最关键的，想问他，为什么他不留下来帮我办手续，和我一起回别墅，可是我看到他的眼睛，那样从容而温暖的目光。
　　我相信他，我应该相信他，我只能相信他——我的乔叔叔！
　　乔叔平回到别墅已是半夜。
　　他的咳嗽先于他开门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我原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本来看着一本建筑学的书，一边看一边等他的，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我经历了大悲大喜，精神一真正放松下来，就有些迷糊。似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了熟悉的低哑而逶迤的咳嗽声。
　　我一惊，完全清醒过来。下一刻，便清晰地看到正在门前玄关摸索着的乔书平。
　　“乔叔叔……”我叫了一声，已飞奔到他跟前，扶他在一边小板凳上坐下，熟练地从鞋柜里拿出他的拖鞋，又去解他的鞋带。
　　“我自己来，欢欢……”
　　他拦住我的手，我却固执地拨开他的，固执地脱去他左边的皮鞋，套上拖鞋。
　　“我好久，没给您换过鞋了，以前……”
　　我忽然说不下去。
　　乔叔叔的睡眠一直不太好，头晕的毛病也一直如影形随。也不知从哪一年起，我养成了他进门，我便帮他换鞋的习惯。
　　“他们说，你少低一次头，就会少一次头晕的机会……”
　　那时我还小，一边给他换鞋一边仰着头冲他笑。
　　后来，习惯就成了惯例。
　　直到，人家删除了你替人家服务的资格。
　　我的鼻子突然就有些发酸。
　　我仰起脸看他，他的脸却不知转向何处。
　　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她，每天帮你做这些事么？”
　　他的身体抖了抖，什么话也没说。
　　我拿着右脚的拖鞋蹲在那里，蹲得腿发麻。
　　“是我吵醒你了？”
　　他最后说，转过头来，手在半空中晃动了下。
　　这个空当，我已经麻利地帮他套上另一只鞋。
　　“你今天一定很累，去休息吧，我再坐会儿。”
　　我慢慢站起来，却站着没动。
　　他说：“欢欢，乖，听话。”
　　这一句话瞬间让我爆发。
　　我说：“不，我不要听话。乔叔叔，我觉得我自己就是太听话了。从小到大，你最喜欢用的，就是刚刚那一句。这对我而言，就是金科玉律。我心中有再多想法，只要听到这一句，就无条件投降了。因为，我一直想做那个你心中最乖最听话的好孩子。我以为，那样会让你喜欢我，也能让你在我身上少费精力。现在想来，我可真是傻啊……”
　　“欢欢……”乔书平撑了一边的鞋柜慢慢站起来，他望我一眼，又迅速别开自己的头。
　　“对不起，”他说，他有些趔趄地走到另一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这三个字。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乔书平！”
　　“可是我能给的，只有这三个字。欢欢，我是孙漫的丈夫了。我和她，在今年的1月3号正式登记成为合法夫妻。”
　　“你还是她孩子的父亲！您就是为这个，娶的她吧？您还真有本事……我还忘记恭喜您了呢。真是双喜临门！”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就想起了白娟说过的那句话。事实证明，他是行的。可是我真不知是该为他高兴还是为我自己悲哀。
　　乔书平瘦得都有些佝偻的背狠狠地颤了下。他转回头来，眯起眼看我，目光中有我不熟悉的狠厉。
　　“你怎么知道的？你什么时候知道孙漫有孩子的？”
　　我来不及去想这句问话中的问题，只随口就答：“我碰到她了。在北京。”我忽地笑了，“我刚进门的时候，还在想，你是不是偷偷到北京来看过我，因为我发现上次我来穿过的那双拖鞋被人好好地用塑料袋装着，我住过的房间也明显被人收拾过……其实，我都在自作多情吧。您是来过，和孙漫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来的吧，她那么大的肚子了，蹲不下去了，是您帮她换的鞋，又帮她装好的吧。对不起，我不知道，穿了她的鞋，要不我换回来，或者您干脆等我走了以后扔了再买双新的？”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的口才、反应、想象力是如此之好，可以那样流畅地把所有的事串起来，说得，那样痛快淋漓。
　　可是，他什么反应也没有。他没有否认，一个字也没有。我只看到他扶了一边的墙，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整个身子靠上去。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墙沿，如同几个小时以前，狠狠抓着我的手那样。
　　然后，我看见他摸出一支烟，又摸出一个打火机。他的手有些抖，连带着火苗微微地摇动。他的脸掩映在火光下，分外凄清。
　　他狠狠地吸那支烟，烟雾升腾起来，他的脸和他的声音分外遥远。
　　他说：“对不起。”
　　他的嘴角向上弯了弯，“不好意思，又说了这三个字。可是，这次，我是指的它。”他晃晃手中的烟，“没有征求你的同意……”
　　我真是不争气。我的泪居然又流了下来。我冲着门边的那个人影吼：“乔书平，你真的，什么都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他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间或夹杂着一两声轻咳。可是他的声音却无比清明。他甚至带着淡淡的笑。
　　他说：“没有，欢欢。该说的，上一次，我就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我想我当时一定是疯了。
　　我说：“乔书平，我恨你。我恨极了你，真恨不得你去死！”
　　他又笑了，清清淡淡，仿佛所有话都与他无关。
　　他说：“你说得对。我也觉得我早就该死了。不仅该死，还应该下地狱！”
　　可是，你还没有长大。
　　这句话他当时没有说，我也不知道。当知道的时候，似乎已太晚……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我这个后妈还真不是浪得虚名！我有些得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