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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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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五,我微跛着脚爬上了寝室顶楼。
那个周五,我照旧在寝室顶楼过道尽头的那扇窗户后面向外观望。
那个周五,我照旧看到的,是那辆银色的卡宴和站在车外面抽烟的陈辉。
我在楼顶呆到最后一刻。跛脚走出寝室大门看到陈辉的时候,心中的愤懑到达了顶点。
“大小姐,你怎么才下来啊……”
他脸上的焦急显而易见。
“你既然急,干嘛不给我打电话?”
我对他根本就没办法有好脸色。
“先生不让。”
“他不让你就不打了?你这么听他的话?他下次让你去杀人你也去啊?”
话出口才发现重了,可又收不回来,我有些尴尬。
“先生住院了。”
下一秒,我不知怎么已经窜到陈辉面前。
“他怎么了,严不严重,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咱们快走啊……”
直到坐到车上,我才知道这次乔叔平住院跟以往都不一样,却比以往更凶险。
“先生的右眼急性视网膜脱落。昨天到医院的时候,右眼什么也看不到了。现在做了手术,不过,可能需要恢复一段时间。进手术室的时候,他一再嘱咐我们,不能提前告诉你,说你知道了赶到医院,也做不了什么,还耽误学习……”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有很多念头在脑中闪过,却什么也抓不住。等到到了病房,一推开门,看到乔书平两只眼睛上都缠着厚厚纱布,半仰躺在床上,我的泪“刷”地就下来了。
虽在车上已经听说了为了恢复的需要,这段医院会把乔书平的两只眼睛都蒙上,可看到他那个样子躺在床上,我还是没能忍住。
“瞧瞧,多大的事,到底还是小孩子。”
泪眼婆娑中,孙漫一步三摇朝我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把我扶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我挣扎着想坐到乔书平的床边上去,可她的手仿佛铁钳一般。
“欢欢来了。”
床上的人朝我的方向微微转头,唇努力地向上翘。
我还在哽咽。孙漫的头已经凑过来。
“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你叔叔感觉到,不是更让他担心吗?医生交待了,他这段,情绪不能太激动。你懂的。”
我瞪她一眼,回过头来却努力地吸气呼气,还算平静地朝着乔书平那边应了个“嗯”。
“对不起,欢欢,叔叔又失约了。”
刚吸进去的泪差点又涌出来。我平静了好一阵,才支吾出一句话。
“没有什么的。”
“哎,我都失过两次约了。等这次我好了,连本带利还给你。”
我根本不敢说话,只紧紧捂了嘴,生怕那边听到一星半点我的呜咽。
那个下午,我陪在病房,也亲眼见到了孙漫“女强人”的一面。她有条不紊地打理着病房中的一切,不论是跟医生护士交流还是招呼前来看望的客人,无不周到大气。到傍晚,她去给乔书平打饭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孙漫真不愧是你的好助手。”
乔书平的嘴角微微地翘起,苍白的脸因为灯光多了几分光彩。
“她是很能干。”
“所以你喜欢她?”
“欢欢……”
乔书平的眼睛被蒙着,我其实分辨不出来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只是他招呼我一句,是喜非喜,却难得地比他平时的语音多了些起伏。
我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找了些学校的事讲给他听。他听得很仔细,还不时问我些问题。
说话间,孙漫就回来了。我看她麻利地拿出一张收折小桌板,在乔书平面前放好,又把打好的饭在桌板上一字儿排开。我很想上去搭把手,可刚一移动,就听乔书平在床上说:“你坐着不许动。这些事,你孙姨熟练。”
我是憋着气坐下的。就看着孙漫又拿了一把勺,小心地舀了一勺子饭,送到乔书平嘴边。
“来,张嘴。”
她接着又舀了一勺子菜。
“这是口蘑豆腐,尝一口吧。没我做的好,不过也还将就。”
我看着乔书平如同世上最听话的娃娃,被孙漫“指挥”着张嘴,闭嘴,咀嚼,间或还说上一两句笑话,嘴边偶尔挂着的饭粒被孙漫小心地擦掉。
如同所有住院的的烟火夫妻……
我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地退出了病房。
我刻意弄出了很大的声响。可是只换来孙漫回头一瞥。
“这就回去了?”
“让她回去吧。天不早了吧?”
“嗯。你不都在吃晚饭了吗?”
说着话,孙漫又笑,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乔叔叔的嘴角也翘得高高的。
“是的,乔叔叔,我得走了。还有好多作业。”
“那好。你快点回去吃饭,完了抓紧做作业。明天也不用过来了,别担心,我这边兴许过两天就能出院。”
“就是,欢欢,你别担心,你乔叔有我呢。”
我有些麻木地坐到车上。这一晚,我没有再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脑子里反复回响的,都是孙漫喂乔书平吃饭的画面和我临走时,他们说过的那些话。
我知道自己纠结在这上面是不对的。人家是男女恋人,我算什么?可是我就是走不出来。
我想,我就要疯了。
尽管乔书平头天说得那么清楚。第二天午后,我还是借着给他送汤的理由去了医院。
秋日阳光正好,天高云淡。下了车,从医院小径抄近路到住院部,穿越一簇簇树影光影婆娑,连心情也开朗起来,所以,当我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我哼着小调,一蹦一跳。
因为门是虚掩着的,我没有敲门,所以我的突然出现,惊扰了床上正依偎着的人。孙漫倏地从乔书平怀里抬起头来。眼里的惊散去,升起的,便是恼。
“是安然。”她转回头去,对着半躺着的人说。
乔书平也把头转向我的方向。不知为什么,尽管他双眼被蒙着厚厚的纱布,我却仿佛依然能感受到纱布下面那份凛冽。
“为什么不敲门?”
他的声音如常,却透着丝丝的清冷。
我略略地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保温瓶,似乎想从瓶壁上吸取哪怕一丝丝的温暖。
“对不起,”我嗫嚅着,“门……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我想说“门没有关的”,可是往日被教育着成为淑女的点点规则竟一古脑地全浮上心头,明知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往日那殷殷目光却始终萦绕于此。我生生地咽下争执辩解之心,低下头,垂下眼。
孙漫的高跟鞋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不紧不慢地向着我盖过来。
“来给你乔叔叔送汤的?”
我抬头看她,她的表情淡淡的,却掩不住眼底一晃即过的复杂。
我点点头。
她向我伸出手,我知道她是想接过我怀中的汤。我应该给她的,却又一次下意识地抱紧了汤。
她的眼中多了些疑惑,我却抱着汤绕过了她。
“欢欢,听你乔叔叔说,你作业挺多的。”
我看见乔书平的头随着孙漫的话慢慢移动着,一侧的耳朵微微地向我这边偏移,始终追寻着我的步子。我今天穿着一双平底板鞋,落在地上其实几乎是无声的。可是这一刻,我却故意重重地落下每一步。
“欢欢,你送了汤过来?”
“嗯。”
“放下就回去吧。你也是还特意跑一趟,让陈辉顺路就带过来了,还一去一来耽误你学习……”
孙漫根本不等乔书平再开口,便接了话。说话间,还抢先一步走在我前面,坐在了乔书平的床头边。
我抱着汤站在那里,竟有些尴尬。
再上前是不可能的了,乔书平身边的位置本就是孙漫的,现在人家也坐在了那里,一副等着你拿汤上去好喂乔书平喝的架式。可是不上去,我似乎又不甘心。
“欢欢,你孙姨说得对。赶紧回去吧。我昨天不是说了,让你别过来了,反正我很快也要出院了。”
我突然很想哭。可是我不能。我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中的汤递给了孙漫。然后,我一句话也没说,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这孩子最近有毛病……”
风里隐隐地传来孙漫的声音,字字戳心。
那个周末,我提前回了学校。
在空无一人的寝室里,我摸出了抽屉深处尘封不知多久的日记本,在上面慢慢写下:我的暗恋,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了!
然后,我就跟发了疯一般,在这句话的后面打上了几十个惊叹号,直到,把一页空白的纸全面填满,再任由滴滴点点的液体毫无顾忌地流下来,把那些惊叹号和那一句文字冲刷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