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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   (9)
      关于谁上谁下的问题,因为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未能得到验证。
      来者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眉清目秀布衣荆钗,怯生生的模样。

      小姑娘展开怀里抱着的一幅画,垂着眼睛细声细气:“我来找这个人。”
      画中的是名年轻男子,广袖长衫于青山绿水间凭风而立,姿态潇洒而姿容出众,看上去简直比宋玉潘安还要美上三分。
      我认真的瞧了瞧画,又仔细的瞧了瞧妹子:“还未请教如何称呼?”
      “我叫晓暮,拂晓的晓,暮色的暮。”
      “噢……”
      “我没有姓。”
      “噢?”
      “我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了。”
      “噢!”
      始终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沈临渊,想必是看不下去我这番装腔作势又不知所云的一嗟三叹,遂霭声相询:“不知姑娘这么晚了,欲寻此人有何贵干呢?”
      “嫁给他。”
      我和沈临渊:“……”
      晓暮一直微微低着头,略显局促的用手指摩挲着卷轴,一副很紧张很害羞的样子,却不料回答起这个问题来如此之爽朗豪迈,一丁点儿也不婉约。
      那画虽有艺术加工夸张美化的成分在,但基本也还算写实。
      如无意外,当是贺问廷无误。
      我干咳一声,摸摸鼻子:“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以前不知,现在知了。”
      “那……”
      “帝王尚且不乏有封平民女子为后的先例。”
      我:“……”
      沈临渊也略略迟疑了一瞬,方又接着道:“是这样的,他今晚多饮了几杯,已经睡下了,姑娘你看……”
      “我现在是乐坊的杂役。”
      沈临渊:“……”

      无论晓暮与贺问廷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三更半夜的,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独自一人返回烟花之地,总是不大合适。何况即算当真是个青楼女子,如此这般打着和六王爷殿下有旧情的幌子找上门来,也断无随随便便就再让她回去那种地方的可能。
      所以这妹子含羞带怯看似水般柔弱,却总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能让我们无言以对,果然有点儿意思。
      一想到那咋咋呼呼的话痨王爷居然惹下了如此非同一般的风流债,我忽然就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开始很是期待起来。
      我望了望沈临渊,他也望了望我。
      我抿嘴憋笑的挑了挑眉,他万般无奈的阖了一下眼睫。

      沈临渊去后院寻自家师弟,我便陪着晓暮在前厅喝茶。
      通过与她言简意赅的闲聊,大概可组成如下的故事线索——
      一个英俊潇洒的公子,于半年前在穷乡僻壤的某处荒郊野外救了个人事不省的姑娘。后来,见她孤苦伶仃的又失了记忆,免不了一番深表同情的劝解抚慰,走前还留了些银两予她度日。
      原本,这不过就是场有钱有闲又正好也有那么几分善心的阔少爷在游山玩水时不值一提的举手之劳,估计转头便忘了。
      却何曾想,竟会在别人一片空白的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那姑娘又恰恰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送别了倜傥温柔的恩公,于山间小木屋中沉思三日,做了个决定。
      公子做好事不留名,只含糊提了句乃是绥安人士。
      姑娘便凭着记忆画了幅人物肖像,千里迢迢的来到了国都,问了不知多少人吃了不知多少苦,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以身报恩的对象,是当今魏王的胞弟。
      遂在客栈里又沉思三日,又做了个决定。
      去各类消息最是灵通的乐坊,求了份最脏最累的杂工活儿干。
      因为六王爷出去办差了,归期未定,而她的盘缠已经用光了……
      如此过了两个月。
      直到今日晚间,在给客人送点心时才无意听说,自己苦苦等候的那个人刚刚回国,于是当即便找了来。

      说实话,这故事挺俗的,也没什么跌宕起伏国仇家恨缠绵悱恻的狗血情节,搞得我用杯盖敲了好几下杯沿,斟酌半晌,想发表几句感动宣言都没能寻到什么合适的说辞。
      晓暮仍低头垂眸,安安静静地坐着,稍停了片刻,最后又轻轻道了句:“我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恰是拂晓时分。送他走时,正值暮色四合。”
      我的手一顿,看着杯中茶水的涟漪微漾,终究还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很快,尚醉得一塌糊涂的贺问廷便被沈临渊半拖半抱着给强行弄了来,明显很是焦躁不耐的一路耍赖撒娇瞎嚷嚷:“究竟是谁找我啊就算是王兄我也不要见啊头疼死了啊我不管我不管我要睡觉我要睡觉啊啊啊……”
      我无力地抚了抚额。
      晓暮则早已站起迎上前去,柔柔的唤了声:“恩公。”
      贺问廷东倒西歪的靠在沈临渊身上,歪着脑袋努力睁大迷离的双眼看了她半晌,大着舌头问了句:“叫我啊?”
      “嗯。”
      “我们认识?”
      “嗯。”
      “你是……”
      “你救过我,我来报恩。”
      贺问廷一脸茫然的发了会儿呆,然后不怎么确定的喊了声:“小白?”
      晓暮咬了咬下唇。
      沈临渊眉峰一皱。
      我忍不住发问:“你究竟惹了多少桃花啊王爷大人,小白又是哪位佳人?”
      “当然是白蛇娘娘白素贞呀不是报恩什么的吗?”
      “……请问你姓许吗?”
      贺问廷一本正经的摆摆手,打了个酒嗝,又很是遗憾的摊摊手:“所以白娘子你找错人啦雷峰塔在西湖呢你赶紧吃醋鱼去吧很好吃的!……哎对了,阿渊你说,猴子到三潭映月会不会被累死啊一捞就捞三个还怎么捞都捞不着哈哈哈……”
      我再度无力抚额。
      沈临渊勉力架住进入弱智儿童欢乐多状态的师弟,颇显有些为难地对晓暮歉然:“他这个样子,看来是没办法与你好好说话了。不如你先休息,待明日再作计较。”
      晓暮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让人去收拾间客房。”
      “不用麻烦了,今晚我来照顾他。”
      沈临渊一愣,忙拽着贺问廷后退半步,避开了晓暮伸出的欲要撑扶的双手:“哪有让客人做这种事的道理。”
      “我不是客人,我迟早是他的人。”

      晓暮妹子再一次用清淡淡轻飘飘的一句话将自带舌灿莲花技能的沈家大少绝杀当场,而后自自然然的接过了犹在手舞足蹈发酒疯发得不亦乐乎的贺问廷。
      直到那扶着癫狂醉鬼的纤弱身影踉踉跄跄几乎到了门口,沈临渊才终于反应过来,急追几步,屈指一弹。
      于是这个世界安静了……
      “他现在的酒劲正盛,若是由着他,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去,对身体也不好。所以我点了他的穴,睡一觉就没事了。不如你……”
      “没关系,我陪着他。”
      “……那好吧……我让人背他回房。”
      “多谢沈公子。”
      “不客气。”
      沈临渊喊来了敖巫,拉到一边附耳吩咐了几句,敖巫神情肃穆的应了。

      待得那仨离开,我才慢悠悠的凑过去:“你教唆干什么坏事呢?”
      “我只是让敖巫今夜在问廷的屋外守着,以防……”
      “是防着公子酒后乱性啊还是防着姑娘情不自禁?”
      沈临渊没好气的瞥了我一眼,走到桌边坐下,随手端起杯茶喝了一口。
      我张了张嘴,本想说,那杯子是我刚饮过的。但估计他又会说什么‘亲都亲了还讲究这个……’什么什么的,只好作罢。
      重拿了副干净的茶盏,我慢悠悠的随口扯着闲篇儿:“看你处理这种事如此得心应手,妥妥的是个熟练工啊。”
      沈临渊又冷冷的瞥了我一眼,继续埋头喝茶。
      他这般摆明了懒得理我的态度,不免有些伤我自尊,揉揉鼻子,我猥琐一笑:“不知想当日在那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渡过了怎样的春宵一宿,竟让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念念不忘,做出了千里寻情郎的壮举。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
      还没说完,便听一声脆响。
      沈临渊拍拍手上的瓷屑,又取过布巾拭去指间沾着的几滴茶水和几片茶叶,淡淡道了句:“怎么这么不结实,一捏就碎。”
      我缩了缩同样不怎么结实的脖子,却继续悍不畏死:“其实吧,这也真不算什么大事儿,王孙贵族的谁还能没个几笔露水情缘呢?给些钱财打发了便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弄进府做个陪房侍妾……”
      这次又没能讲完,因为沈临渊面无表情地捻起了掉落在桌上的一块瓷片,慢条斯理地用两指碾成了粉末。
      我背脊一凉,明智闭嘴。
      他探臂将我刚倒好的茶水取走,饮尽。
      我瘪瘪嘴,敢怒不敢言。
      略默了片刻,沈临渊方语意沉沉的道了句:“问廷一向洁身自好,从未曾在儿女私情之上有过任何逾矩荒唐之行,更非那种负心凉薄之辈。所以这些有损清誉名节的话,以后莫要再说。”
      我觑了觑他实在算不得好看的面色,提壶将茶水斟满,不再插科打诨的连讥带讽,而是刻意放缓了语速:“不然,这事儿又要如何收场呢?总不能当真,让那来路不明的乡野村姑,做了你大魏的六王妃吧?”
      他未作声,只握着杯盏的指节处微微泛了青白。
      我看了一眼,放下壶,又道:“听说,魏王早有了合适的弟媳人选,只待自己大婚后便行册立。”
      他再度喝干了杯中水,随即短短的笑了一声:“阿旺,你的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些。”
      “市井八卦而已。”
      “那便不要妄言。”
      我半真半假的福了一福,笑嘻嘻的回了句:“谨遵公子教诲。”旋即,小心翼翼的将那随时可能步了前辈后尘的倒霉杯子从他手中抽出:“行啦,你就不要瞎操心了。说到底,他若决意不愿,晓暮再三贞九烈死心塌地也没用。他若铁了心的愿意,你们的君上那般疼爱这个弟弟,又何忍当真迫其放弃真爱?天家子弟的婚姻确是筹码一桩牵扯甚多,但正如晓暮所言,古往今来,娶没权没势的寻常女子为妻者也不在少数。至多,阻力大些,过程坎坷些罢了。”
      顿了良久,眼帘低垂不言不动的沈临渊才缓缓吁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你说的有道理,事发突然不及细思,确是我乱了方寸小题大做了。实在……实在是因为……”
      我笑了笑,接道:“关心则乱嘛,人之常情。”
      他抬眸将我望着,色泽浅淡的唇角抿了一抿,便又带上了几分惯而有之的戏谑:“你忽然如同一朵温柔解语花般的善解人意,我还真是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
      我继续温文尔雅的温言软语:“善解人意的确非我所长,善解人衣才是。”
      他愣了一下,一时没能反应。
      我欺身上前,指尖滑过他的衣襟,停至领口处:“你之前说的那个问题,咱俩可还没找到答案呢。”
      他僵了一霎,忽地长身站起,字字铿锵十分之凛然正气:“今晚你先在我的卧室就寝,明日再遣人另外收拾一间。”
      “那你……”
      “我还有事。”
      “大半夜的……”
      “茶水喝多了,睡不着。”
      “哦,那祝你出恭愉快。”
      “……承你吉言啊。”

      目送沈临渊大步离开,我独自留于厅中,慢慢展开晓暮适才留下的那幅画,细细端详。
      面对调戏,不仅没有反调戏,反而从流氓禽兽摇身一变成了君子端方。
      我往自己的右手背呵了口热气,那里有适才从沈临渊手中取下茶杯时,碰到他的手指所残留的一丝冷意,寒凉入骨。
      关心则乱啊,还真是,兄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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