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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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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江湖传言,沈家大公子生性洒脱不羁,一心只在山水间,不仅对诺大家业全无继承之意,对结交王公权贵也是毫无兴趣。唯有魏国的六王爷贺问廷,因与其曾拜入同一师门,且同样是心志高远不问凡俗之人,故而一直私交甚笃。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比如这座宅院始终留有一间客房,以便沈临渊来王城时,贺问廷可与之一起小住几日。
只不过恰巧这回沈临渊的到来纯属意外,又恰巧意外的带回了个我,更恰巧贺问廷近期奉命外出公干,于是那客房便临时给我暂住打算待别间收拾妥当后再换,于是悲剧就那么悲壮的发生了……
魏王即将大婚,身为胞弟的贺问廷主动请命前往各国通知喜讯,原计划的归期本该是下月,结果不知何故提前了十余日。
回宫刚复了命,便闻得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沈家大公子携胸肌傻男宠同游京都的劲爆八卦,纷纷感叹真是没想到那样清俊儒雅的人物竟有着这样猎奇重口的独特喜好,一时间对其暗恋明恋各种恋的姑娘芳心和小伙痴心齐齐碎了满地,弄得整个绥安城的上空都仿佛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失意哀怨之气……
贺问廷一听,简直像是打了一碗鸡血,瞬间风尘尽退疲累全消,连自己的王府都顾不上回便兴冲冲直奔沈宅而来,却在亲眼目睹了真相之后表示大失所望。
因为至少从我弱鸡的外观来看,实在距离人民群众所想象的那种只会咧嘴憨笑的壮实肌肉威猛汉相去甚远。
对此,我除了眼观鼻鼻观心的保持沉默,还顺便顿悟了一个真理——相较于沈临渊偶尔发作的禽兽属性,敖巫那颗睚眦必报的小心眼才是见血封喉的大杀招。不过是小小的取笑了一下他那本就不怎么严肃的名字,竟就如此满城的诽谤于我,什么仇什么怨啊……
贺问廷与沈临渊已有段时日未见,久别重逢自当一番把酒言欢。
我被拉着作陪,横竖正饿着,便也不矫情客气,只管埋头吃喝。
借着此次奉旨公干,贺问廷几乎将邻近诸国玩了个遍,这会儿趁机和惯于周游四方的沈临渊对各地风情趣闻天南地北的一通海聊。酒至半酣说到兴起,索性将酒菜移至院中,铺了席子勾肩搭背的坐在一处。
我也只好用筷子叉了块酱牛肉,抓了个酒壶,继续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戳在旁边做陪客。
秋月堪堪挂树梢,略带寒意的清辉淡淡的洒在两个恣意畅然的男人身上,一样的入骨风流,却是不一样的气度风华。
往嘴里灌了几口清酿,我抬头望了望因渐渐高挂中空而忽然疏冷起来的月色,倒有几分,像是悬于那大雪满弓刀的太子东宫的一轮……
正出神,不防肩头一紧,便被一股力道带得整个人歪斜了过去。
贺问廷大咧咧的将我搂着,染了醉意的双眼半眯:“还以为阿渊的口味当真变了,结果弄了半天,还是这种清秀佳人的小调调啊。啧,没新意。”说着胳膊一收,又在我的上臂捏了捏:“骨骼也是这般的纤细,照我看,还不如干脆直接找个姑娘呢。”
“王爷此言差矣……”我稍稍用了巧劲将他挣开,坐正时,食指顺着他的背脊自上而下,到尾椎处轻轻一按而过,说的话那是相当的意味深长:“有些事,姑娘家可办不到。虽说也能勉强借助外力而为之,但终归比不上天生自带的用得舒服,您说呢?”
贺问廷猛地打了个激灵,有些迷茫的看了看我,旋即突然睁大了眼睛转而惊恐万分的瞪向表情一时间颇为精彩的沈临渊:“阿阿……阿渊,你你……你居然……是下下……下面……的……那个……”
沈临渊无语地抚了抚额,随手捏起一粒葡萄准确丢进了他嘴里,然后眸色深深地望着我,斯斯文文地笑了一笑。
我只觉头皮一炸,油然而生一种得意忘形玩过了火即将遭报应的不祥的预感,连忙低眉顺目的缩起脖子,悄悄往花藤架的阴影里挪了挪。
沈临渊便也不再搭理我,替被呛得咳嗽连连的贺问廷拍背顺了气,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闲聊:“对了,你怎么比原定的归期提前了那么多时日?”
“别提了,本是打算在楚国待上十天半月的。”贺问廷倒也不再纠缠‘谁上谁下’的问题,自然而然便被带跑了话题:“谁想到正赶上了一道停止歌舞礼乐一个月的禁令,我一看没得玩,就只好回来啦。”
我心头猛然一跳,呼吸一窒。
所幸沈临渊已接着道:“最近没听说楚王室有何丧祸灾事啊。”
贺问廷摆摆手,忽地冲我问了句:“哎那谁,阿旺是吧,听你口音有点像是楚国人?”
我定了定神,哑着嗓子:“啊,算是,不过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噢,那你可能也不知道。”贺问廷挠挠头:“具体缘由禁令里没有明言,但据闻,好像是和解颐公主去国整五年有关。”
我呆了一瞬,随即慢慢抱膝靠着藤架,看着地上的婆娑月影,想着,可不是,一转眼,就已经五年了呢……
耳中则听得贺问廷还在念叨:“要说这楚王也够奇怪的,就算要举国致哀,也该选在公主辞世的日子呀。况且照理,去国出嫁怎么着也当算是桩大喜事不是?弄现在这出又是怎么个意思?也不怕齐国那边知道了会不好。”
沈临渊略略沉默了少顷,低声:“当今楚王的治国之道虽偶嫌铁腕严苛,却是向来政令清明,从无随性妄为的荒唐之举,所以相信这么做自有其道理。”
贺问廷摇摇头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言,静静喝了会儿酒,方又彻底醉了般的喃喃自语:“我是觉得啊,楚王想必对当年的那桩联姻是耿耿于怀的。否则,不会有如今那道看似奇怪的禁令,亦不会托辞生病而不愿接见于我……应该是我王兄和齐国的婚事,让他想起了解颐公主吧……阿渊你说,为什么两国的关系,一定要以那些女孩子的终生幸福为筹码呢?孤身远嫁,人生地不熟的,想想都觉得可怜。更别说万一有个战事变故,就像之前齐国的……”
沈临渊忽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寡淡应答:“既生在帝王家,便不能只享锦衣玉食,而不担命定的责任。即便如何不愿,就算怎样不幸,亦是无可推脱,也没资格推脱……好了别想这些了,时辰不早,休息吧。”
隔了半晌,贺问廷方应了一声,稍停,又含含糊糊道了句:“不知我那未来的嫂子是何般模样……不知在齐国的王宫,是不是也有个人,会如同顾秉尧对顾解颐那样,不甘,不忘……”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少顷,转为轻轻的鼾声。
一时静谧,凉风中似传来极微又极沉的浅叹。
我抬起头,看到沈临渊正试图将已然醉得人事不省的贺问廷扶起。因弯了腰躬了身,而越显了肩背处透过秋衫亦清晰可辨的骨骼,高山瘦石般的嶙峋。
心中不禁一涩,我拍拍衣服站起身:“我来吧。”
他看我一眼,点了一下头。
贺问廷的酒品还算不错,醉了就睡,并不怎么闹腾。只是大约因了酒意上涌不太舒服,在床上时不时的辗转反侧着嫌热。
沈临渊怕他踢被着凉,便端了盆热水给他拭面擦身,又喂他喝了半碗厨房早就备好的醒酒汤。事事亲力亲为,竟全然不曾假手于下人。
我也插不上手,只好撑着脑袋坐在一边说风凉话:“真是瞧不出啊,堂堂沈家大公子还挺会照顾人的。”
“我年长几岁,他初入师门时便是由我代师父传授些基本心法,日常起居也都是我在打理,所以早就惯了。”
“那你这个师兄不太称职啊,怎么没把他的酒量给教出来呢?几杯就倒了。”
“几杯?他今天喝的是你的几倍才是。不信,改天你俩公平比试一下?”
“……这么一视同仁的追求男女平等,我真是感动啊。”
沈临渊笑了一声,确认了贺问廷已安稳沉睡,又给他掖好了被角,方慢慢站起身,揉了揉眉心:“他的量并不浅,主要是因为刚刚远途归来,太累了所以才这么容易醉的。”
说完,俯身将床头的琉璃灯熄灭。
渐小的光芒映照着他苍白憔悴的面色,沉沉倦意难掩。
这一天一夜连伤带病,劳心劳力不得休息,明明是他才更累吧?却一直最为清醒。
是果真千杯海量,还是知道自己不能醉于是便不醉了?
待得将贺问廷这只醉猫安置好,早已过了午夜,屋外月凉如水。
魏国地处江南,冬天很短,只偶有薄雪。
而齐国的冬则与之相反,寒冷且漫长。再过月余,便该到处皆是冰天雪地皑皑一片了。
所以为了不耽误开春大婚,那位出嫁的公主应已启程,若顺利,年关前即可抵达魏境。
前来贺喜的诸国使臣,通常也都会提前一段时间到来,总有很多明里暗里的事情需要趁此机会去合纵连横。
齐楚间的姻亲关系已断,如今楚虽势大,却也不可能不把齐魏的联姻当回事,故定有多方活动。
是故,今年绥安的冬天,恐怕会很热闹。而这份热闹中,恐怕也会有不少我的旧识……
至于我眼下的境况,不管是阴差阳错也好是刻意设计也罢,藉着沈临渊的缘故,好歹算是可近距离接触到魏国的权力层。对消息的获取和情势的掌控,当属利大于弊。
是该随遇而安静观其变,还是要继续远走逃避?
顾秉尧之所以不选我‘过世’的日子颁布那道禁令,固然因为知道我还活着,可这是否也意味着,在他心里,离宫去国与楚王在城门拜别的那一刻起,解颐公主便已经死了……
贺问廷说顾秉尧称病故而未能得见。
若只是托辞,仅仅是为了不愿见魏国使臣免得触景伤情,抑或其实是另有打算?
还有,昨晚我在画舫上见到的那个人,真的是他么?
毕竟匆匆一瞥,毕竟一别五载,或许,只是人有相似吧……
况且,画舫停靠的地方乃是楚魏交界,顾秉尧那般的律己甚严,又怎会放下朝中大事,微服跑到各种事态多发安全无法保障的边境?
就算……
就算是为了我,可如今我已身在绥安,他堂堂一国之君总不会悄悄潜入别国王城吧?
不会,一定不会。
“想什么呢?”
“啊?噢……我在想……明早吃包子还是油条。”
沈临渊微微低头勾了一勾唇角,而后稍稍俯身前倾,脸颊若即若离地蹭了一下我的耳廓,气息沿着领口钻入我的后颈,温热的湿润感于我的肌肤表面萦绕,含了丝丝暗哑的声音则因带了低低的轻笑而仿若在慵懒的拨弄着谁家心弦:“阿旺,我以为你应该是在想,今晚要怎么度过呢?”
我勉强克制着汗毛倒竖的冲动,表现得万分淡定:“当然是睡觉啊,还能怎么过?”
“嗯,一起。”
“……哎?!”
“这样才能让你知道,何为上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