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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异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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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异象
自那天以后孟长宁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枚玉佩,他没有想到君如颜会再次将这玉佩拿出来,更不曾想到这玉玲珑有这样特殊的意义,一时间懊恼悔恨一起涌上心头。“君如颜,对不起……”声音从未有过的低沉,带着无限的歉意,孟长宁低垂着眸子不敢看他的脸,他不知道除了这样说还能怎么样表达自己的抱歉。
“这是她的房间。”君如颜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修长的手指搭在方桌上,目光静静地盯着一处出神。
她,是君如颜的母亲,白月音,他最恨的人,却也是他最牵挂的人。
孟长宁没有对这房间做过多的打量,这太残忍,不论君如颜带他来的用意是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悲伤,抬手缓缓搭上他的肩,君如颜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君如颜……你这样不累吗?”从知道他的身份以来,孟长宁对他一直有着一种心疼,但切实感受到这里的凄凉,还是让人有些承受不住。
他也不过二十一岁,这样的仇恨,这样的境遇,实在太过沉重。时隔多年,仔细想来,他的恨其实是没有道理的,很多事情是他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罢了。
十四年前,平京城谁人不艳羡平西将军安颐和一品诰命夫人白月音的金玉良缘,一个是英雄一个是美人,一段才子佳话。可是一夕之间,安颐前往西祈平叛生死未卜,白月音千里奔赴战场誓死相随,不久便传来两人的噩耗,就在人人唏嘘不已时,一场大火将整个将军府化为灰烬。
昔日风光无限的将军府就这样没落,这样被人遗忘。
君如颜一直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他宁愿自己葬身火海,也不想接受自己被独自留在世上的事实,再加上匡宏将他带到墨阁,对于一个长时间生活在温暖阳光下的人来说,陡然的阴暗无异于地狱,那里面的厮杀,终日弥漫的血腥,足以将人逼疯。
时间一长,盘亘在心底的怨便转成了恨,他厌恶活着,憎恨周围的一切,只有杀戮才能使他虚无的内心充盈。
这一切也让孟长宁清楚地明白,君如颜对他的这样强烈的感情,绝对不是爱情,那不过是无数个漫漫日夜里,他幽闭的内心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而他孟长宁正好做了他的慰藉而已。
“长宁,我好恨他们!”君如颜一手扶着额,将身子靠着孟长宁,很快,孟长宁便感到肩上一片润湿。“我好恨他们!可是……可是我好想他们!她说让我等她,她说……等我生辰的时候他们就会回来了……”
第一次,君如颜毫无保留的展现他的软弱,他一直强势,偶尔一闪而逝的悲伤,很快也被嬉笑掩盖了,以至于给人一种错觉,他从来不会痛,孟长宁轻拍着他不住抖动的双肩,他不知道除此以外自己还能做什么,原来自以为是的安慰对于此刻的君如颜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君如颜,放下了好不好?”低低的声音几乎带着恳求,忍了很久,孟长宁终于说了出来,他试过很多方法解开他的心结,他已经尽力了,这样的君如颜让人心疼。
“长宁,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
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说这话了,君如颜直直地凝视着他,固执的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异样,孟长宁面色僵了一僵,抿了抿唇刚欲说什么,一阵打斗声传来,君如颜立时敛了悲戚,恢复了一贯的阴鸷,薄唇微勾,他轻轻拍了拍孟长宁的肩,未等他反应,人已经消失在了院落。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孟长宁措手不及,这就是君如颜!
另一处院落里,君如颜、凤铃以及其他几个墨阁高手与一黑衣人缠斗在一起。那人武功极高,身形敏捷,路法邪门,未用任何武器,却轻易将几人的进攻化解。君如颜上次与他在石阵中交过手,对他的武功路子大约有所了解,几下之间能出其不意,却也险象环生。
那人似乎是料准了一般,往往朝君如颜的左肩击去,君如颜冷哼一声,似是故意地,偏不防守,直击他右肋,眼见着自己左肩就要中一掌,右手疾速收回,两指便似两支利箭,稳稳地钳住那人的掌心,与此同时,左手运力,一掌击在自己左肩胛处,一枚银针破肉而出,直刺向那人掌心。
那人吃痛,连连后退,目光静静地盯着他,宛如幽深的黑洞。
“你们北叶人一定没听过,这叫兵不厌诈。”君如颜示意周围的人退下,双手环抱着笑道,“我本来不打算杀你的,不过既然已经来了,自然要给你些回礼。”
那人额上冷汗涔涔,脸上却无半点惧意,更多的是惊异,他没有想到君如颜的手段这样狠,不惜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够狠!
见着君如颜一步步向他逼近,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只听见“砰——”的一声,烟雾弥漫,浓郁刺鼻的味道传来,定睛看时,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阁主?”凤铃很不解君如颜这么轻易就将人放了,君如颜摆摆手,道:“这个人不会就这么罢休的。”他既这么容易找到墨阁石阵的位置,就绝非泛泛之辈,更何况还是一个北叶人!
今日交锋纯粹是偶然,那人一定想不到石阵中的蛊虫只要闻过一遍他身上的味道,就会永远记住,几日前由蛊虫牵引,凤铃发现这人多次在将军府徘徊,君如颜命人暗中查探,想必是被那人发现了行踪,双方才打斗在一起。眼下除了知道他是北叶人,其声音容貌来头一概不知,连他是北叶人这一点,最初君如颜也只是揣测,直到在那人惊异的目光中才得到证实。
比起这些,更叫人好奇的是,一座废败荒芜的府邸,他来这里做什么?
墨阁弟子退去之后,君如颜兀自站在那里良久,望着那腐蚀成黑色的一片荒草若有所思,转身却见孟长宁定定地望着他,阴冷的神色霎时转为浅笑。
“君如颜,还有什么是你没有算计在内的?”孟长宁冷声道。
他早就知道敌人在附近,故意将双乌毒针留在自己体内,为的就是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是君如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有他傻乎乎地为他熬药,担心毒气反噬他的身体。
君如颜不可置否,转身走至门口,忽又转过身来,那个白玉玲珑又摊在了他掌心。
“这东西既然你不收,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说着,随手一扔,那玉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转眼隐没在荒草中,孟长宁瞪直了眼睛。
家人的东西在他眼里竟是这样的无足轻重!
君如颜很满意地看着她俯身在草丛中找寻的身影,“你不是不要么?捡来做什么?”
“你简直不可理喻!”
“捡了就是你的,收了我的聘礼可就是我的……”他笑得戏谑,孟长宁一道凌厉地眼光杀过来,他笑得更加肆意了。
“这是什么?”
君如颜眉心一皱,见着孟长宁俯身在草丛中拾起一张窄小的字条,似乎是空无一字,他渐渐走近,这才看清上面的字迹:白月之影,息矣;苍玉之灵,安矣,只不知,青州一别,故人尚安否?
“这好像是一封书信?只这几个字,这么小的字条,叫人好生奇怪。”这样一座破败府邸,经过大火焚烧,这字条不可能完好无损,自然是后来有人留下的。孟长宁又将纸凑到鼻尖闻了闻,道:“这纸似乎不对劲。”
“有毒?!”
“不,不是毒。”他再次闻了闻,沉默了一会儿道:“这纸有药味,青螟、离萤、对虭、寒蚁、冰虮子、还有一味……”他琢磨了半晌,却始终想不起还有一味是什么。
“这些遇水不腐,遇火不化。”
气味这样的浓郁,必然在造纸时,将这些药物和着一起熬煮,而且如此浓郁的味道,分量必然是超乎寻常。
君如颜见着那张字条,纸已经泛黄,边角有些许破旧腐蚀的痕迹,但是那字迹却丝毫未曾褪色,宛如常新。他凑近接过孟长宁递过来的字条,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纸条上的字迹竟渐渐褪去了,躺在他手里的,霎时成了一张无用的白纸。
两人不可置信的相视一眼,脊背登时泛起一股凉意,这等怪异的现象只在武林秘史传说中听闻,如今亲眼所见,好奇之余更多骇然。
起初孟长宁并没注意到这张落在玉佩旁边的字条,毕竟发黄的色泽和枯草融为一体,很难让人发觉,他俯身去捡那玉玲珑,许是碰到了,上面竟显出字来,方才她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君如颜沉默着将纸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忽然抬头有些怪异地看着孟长宁,将手里的字条再次递给了他。
“怎么……”孟长宁话音未落,惊得目瞪口呆,那张躺在他手心的字条,字迹再次显现了出来。两人惊愕不已,君如颜眉峰紧锁,望着孟长宁的目光满是探寻,半晌,沉吟道:“这字迹是她的。”
孟长宁也是不明所以,这才反映过来他说的“她”是指白月音,他的母亲。
他心中一万个念头闪过,忽地意识到什么,心头一阵发慌,沉默许久才道:“这信除了上头的药味来的怪异,其他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安夫人聪慧过人,常年随着安将军征战沙场,认识一些来路不凡的朋友也不足为怪。”
孟长宁镇定地望着君如颜,他知道,方才那样的眼神,分明是在怀疑。
“这也可能。”君如颜敛了神色,“说起来,她是北叶人,说不定是写给北叶的一些旧人。只是没来得及……”
孟长宁被他语中的“北叶人”又是一震,握着那字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好半天才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把那些都忘了吧。”
“想要忘记,谈何容易?”他冷笑一声,随即转身进了屋。
孟长宁望着他的背影,心跳如鼓,双肩止不住地剧烈抖动,好半天,心思才平静下来。
风月白缩在墙角,双唇发白,身子瑟瑟发抖,他已经怔在那儿一天了,目光茫然而空洞,悲哀疲惫重重地压在他的眼睑,仿佛连掀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白皙的皮肤满是蹂躏过后的红痕,身体忽冷忽热,他不知道燕云池强迫他的时候还对他的身体做了什么,自昏沉中醒来时,身体就一直不对劲,浑身奇痒无比,火辣辣地疼,那是一种钻入皮肉的,锥心刺骨地疼,偶有黑色瘴气萦绕不去,皮肉腐烂的气味让他又是一阵狂呕。
“收拾一下,我们出去。”燕云池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刀削似的冷峻的脸,再没了中毒的虚弱样子。
风月白没有动,眼泪吧嗒吧嗒地滚了下来,打在环抱的手臂之上。燕云池颇有些不耐烦,但见他臂上润湿的红痕,紧皱的眉棱缓了缓。
“不把毒过给你,你以为凭你自己能走出去?”
风月白抽噎了两声,低着头没看他。
“松云派的人已经下崖来,你确定要他们看着你这个样子?”
风月白睁大了眼睛,恢复的神采立时息了下去。
燕云池见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既可恨又可笑,掀了掀唇,还是走了过去,冰凉的手触上他火热的皮肤,风月白身子猛然一僵,随即抖得更厉害。
双乌毒无药可解,古有换血过毒,亦有阴阳双修、□□换毒之说,燕云池不懂医理,换血自是不能,风月白虽是男子,他对于这□□引毒也不甚了解,但总要冒险一试,但风月白内力不深,这样霸道的毒他自然难以承受。
他在催动体内的毒过给风月白时已经元气大伤,若是风洵派人前来,自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眼下全身而退才是上策。燕云池替他将散乱的衣裳拉了拉,僵硬得脸有些不自然:“你去找孟长宁,她自会帮你解毒。”
风月白呆滞地凝视着一处,忽地转身恶狠狠地瞪着他:“燕云池,我恨你,我风月白发誓,一定要将这笔账讨回来!”
燕云池一愣,随即笑道:“好啊,我等着!”嘴角一勾,目中闪过一丝狡黠。
风月白僵直的身体挪了挪,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话,整了整衣裳,自己摇晃晃地朝着洞门口走去。
“风师弟,可算找到你了!”
沈介一见到风月白,整个人扑了上去,风月白身体受不住,险些跌倒在地。
“风师弟,你都不知道,自从你掉下悬崖,师傅每日忧心忡忡,派去的弟子都没……咦?风师弟,你怎么了? ”沈介怪异地看着风月白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痕,他明显感觉到风月白身子在发抖。
“我没事,只是摔下崖的时候刮伤了。”风月白尽量使自己保持清醒,他感到身上的毒正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寸皮肤都锥心刺骨的疼。
“都怪那个可恶的燕云池!”沈介啐骂道。
“没事,这次回去,师傅定会替师弟报仇!那燕云池也不过如此!”
“就是,要不是他使诈,也不会害咱们师弟掉下悬崖了!”
“对了,师弟,那燕云池呢?”一人又问,说着几个人已经进了山洞,很明显一无所获。
风月白见着几人失望的神色,不自觉舒了一口气,心头疑惑,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四周,哪里还有燕云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