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灵纪事·长宁》西兰花不开花

4、故人

　　第四章故人
　　孟长宁自昏沉中醒来，他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思绪清明了一些。
　　“你醒了？”说话的是一个老者，须发斑白，沧桑蜡黄的脸透着一股平和。
　　“请问这里是……”
　　未等老者回答，一个熟悉急切的声音传了进来，“韩叔，人醒了没有？”
　　孟长宁定睛看去，正是那日在长宁堂见的小沙弥，依旧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粗布短袖的麻衫却不似那日的落魄。
　　“人已经醒了，掌门情况如何？”
　　“掌门已经醒了，只是状况很不好，吩咐我立刻把人带过去。”那沙弥听着人已经醒来，脸上大喜，进屋直奔向孟长宁床铺而来，并不理会他惊疑未定的神色，道：“掌门要见你。”
　　孟长宁见两人不容置疑的神色，并不多说，头脑仍旧晕乎，肩胛处似乎更痛了。他勉强下了床，跟上了那小沙弥的脚步。
　　一路上，他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只见四处树木葱茏，殿宇屋舍安排有致，回廊道口皆有人把守，这与松云剑派相似的格局，让他不得不隐隐担心起来。
　　远远地听见熟悉的铃响，抬头望去，迎面走来的正是凤铃，她左右皆跟着两个神色不善的僧人，擦肩而过，她微微点头示意，平静的目光让孟长宁心里安定了些。
　　“掌门，人已经带到。”当孟长宁见到座上的人，饶是他再淡定，心头仍不免掠过一丝惊愕。
　　“孟神医，好久不见。”燕云池倚在那张榻上，苍白的脸上尽是玩味与嘲讽，虚弱沙哑的嗓音带着隐忍，“君如颜可真狠，这么个干净善良的人也舍得糟蹋了。啧啧！”
　　“燕掌门如此劳师动众找在下，就为了这件事？”孟长宁见他呼吸沉重，神色有异，显然是中了双乌针的毒，看来君如颜是无恙，语气更加镇定了。
　　“神医何必如此冷淡，好歹我们也算是故人，说来我可还帮过神医你呢！”
　　虽然……他并未领情。
　　燕云池目光阴狠地瞪向孟长宁，当年他眼见着老阁主带回来一个和他一样大小却面目全非的孩子，不久又将孟长宁挟持了来，他发自内心的嫉妒，他不惜冒着被逐出墨阁的危险为孟长宁安排好一切助他脱身，谁知道孟长宁非但不领情，事情被阁主知晓，他受了三十道鞭刑，如此奇耻大辱，他终身难忘。
　　忽地一阵手臂上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燕云池的脸色登时扭曲，两手死命的扣在椅子上，发白的骨节显示了他的隐忍。
　　大殿里一片死寂，一众下属皆是担心不已的神色，燕云池低垂着头，两肩不住地抖动，许久他才抬起头来，见孟长宁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惨白的嘴唇微扬。
　　“人说近墨者黑，孟神医跟着君如颜这么久，也难怪如此铁石心肠！”
　　方才那名墨阁女子口口声声说只有孟长宁能解此毒，以他查到的两人关系，再加上君如颜本就是个疯子，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放在孟长宁身上，他并不觉得奇怪。
　　他愤怒懊恼的是，君如颜早就料定了一切，甚至连自己毒发的日子都料准了，才会安排一个女子在这时候大摇大摆的上伽蓝山，本以为自己才是这场局的掌控者，眼下却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燕掌门有这样的时间消耗，看来在下多虑了。”
　　燕云池见他面不改色，一派坦荡，说起话却直中要害，冷哼了一声，“不愧是孟神医，看来我不用担心这毒了。”
　　他睨视着孟长宁，等着她提出条件，却见那人始终沉默，既没要求放了自己，更没提及君如颜，眉毛微挑，颇觉有趣。
　　“那么，就有劳神医了。”
　　孟长宁并不迟疑，兀自从袖中取了一小小的绿色瓷瓶，想不到解药就在她身上，周围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燕云池突然觉得有些挫败，服了解药，手上的瘴气顿时消了大半，但始终萦绕不去。
　　“这毒气怎么还没褪去。”立在燕云池身侧的人急切道，燕云池睨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孟长宁这才注意到那人，似乎从自己进门起，他脸上的敌意就胜过了燕云池。
　　“我的解药已经给出，余下的就要看燕掌门你了。”
　　“恩？”燕云池眉心一皱，心里觉得不妥，刚想说些什么，听见一沙弥来报有人闯山。
　　“可知来人是谁？”
　　“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毛孩儿，武功平平，已被弟子抓获，他嚷着要见掌门。”
　　每日闯伽蓝山的人不少，燕云池向来不予理会，不经意瞥见孟长宁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异，心头有了计较，笑道：“孟大夫可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叫你们掌门出来见本大侠。放手！”
　　熟悉的声音传来，孟长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哪位大侠大驾光临？”
　　沉冷的声音传来，风月白侧眼望去，身子一抖，立时噤了声，那人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微浓的眉，紧抿的唇微勾，刀削似的脸，分明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心头怯意又生了几分。但见孟长宁跟在身后走了出来，什么也顾不得，大喜道：“孟大哥！”
　　孟长宁微笑着点头，颇觉头疼。
　　他在出游时无意间救了受伤的风月白，当时并不知道是松云派掌门风洵的儿子，直到风洵带着人亲自来找他，风月白执意不肯回松云山，风洵无奈才把他托付给了自己，眼下事情却变得麻烦起来。
　　“你快放了我孟大哥！”风月白怒视着他，两手紧扣在剑柄上，似乎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燕云池见他虽是侠士装扮，意气风发，却透着稚嫩和轻浮，并没将他看在眼里，只望向孟长宁，“既是孟大夫的朋友，那就一起留下吧！”
　　“燕掌门……”
　　孟长宁神色一变，风月白还没反应过来，剑未曾出鞘，手已经被人反扣在身后动弹不得。“你！放开我！”他挣扎了几下，也只能干瞪着燕云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会后悔的！”
　　“哦？那你告诉我你是谁？”云池笑望着他，风月白见他朝自己走了过来，有些害怕，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这犹豫紧张的神情自然一处不落地看在了燕云池眼里。
　　“我……”
　　“燕掌门，他只是我新收的徒弟，还请高抬贵手吧，放了他吧！”孟长宁是真担心风月白会说出自己的身份，他若落在了燕云池手里，事情可就棘手了。
　　燕云池只睨了他一眼，冷冷道：“还愣着干什么？杨洹，把他带下去！”

　　“孟大哥，你没事吧？”风月白打量着这空荡荡的房间，燕云池没有将他二人关在地牢，他已经深觉庆幸，但见孟长宁一直用手扶着左侧肩胛骨，只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情。
　　“我没事。”声音淡淡，却透着些担忧，孟长宁想着燕云池离开的眼神，分明对风月白的身份起了疑，如今三天已过，相安无事，他却唯恐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月白，你不该来的。”
　　“我……担心孟大哥出事。”风月白有些懊悔，他思忖着燕云池想灭松云派，用自己做人质，松云派绝不会坐视不理，没想到这燕云池竟然这样阴险狡诈。此刻想起那人的阴狠的神色，仍心有余悸。
　　孟长宁也不好责备他什么，肩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神色蓦地扭曲，自从中了伽蓝门的蛊，肩胛纹身处发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他中了毒以后细细琢磨，才肯定自己中的是蛊，但他自认见识颇广，却始终想不出燕云池给他下的是什么，不过显然，这蛊会诱导他身上的……
　　正思索间，门“砰——”的一声大开，孟长宁还没回过神，又是“砰——”的一声，人已经被甩了出去，脊背猛撞在坚硬的墙上，火辣辣的疼。
　　燕云池一把扣住他的脖子，孟长宁喘不上气，脸色开始泛红。
　　风月白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顾不得害怕，抄起桌上的茶壶扔了过去，燕云池大手一挥，茶壶摔了个粉碎。风月白也发了狠，死命地拽着他的衣袖，叫喊道：“你放开他！”燕云池掌上运力，风月白轻飘飘的飞了出去，腹部重重磕在桌沿上。
　　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说，还有一瓶解药在哪儿？”
　　孟长宁两手垂着，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脸色痛到扭曲，却并不看他。
　　双乌针之所以霸道，针不足惧，可怕的是针里的毒，每一枚针所注之毒不同，每一种毒足以叫人致命，两种毒相互辅制，让人生不如死，非两种解药同时服用不可解。
　　当年他亲手炼制了这毒，因为一个玩笑，君如颜自己只留下了一种解药方，而另一种只有孟长宁知道，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配过这解药。
　　那日他在伽蓝山醒来无意间发现自己袖中多了一瓶解药，想来是君如颜在上山时放在他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不过眼下看来，燕云池已经知道了一切。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燕云池捏紧他的下颚，恶狠狠地盯着他。
　　“君如颜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行，只给你一种解药为你保命，还妄想借松云派除了伽蓝门，既然他不仁，可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孟长宁呼吸不畅，目光已经开始涣散，脸上一片通红，燕云池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当孟长宁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唇畔已经一片温热，不带任何感情的惩罚似的吻，掠夺性的，极其强势的，陌生的感觉叫人作呕，他如堕冰窟，心头大骇，拼命地摇头挣扎。
　　风月白颤颤巍巍扶着桌沿站起来，再次抄起一个杯子狠狠地砸了过去，燕云池不为所动，直到嘴里一阵甜腥之气传来，他皱了皱眉，终于松开了掐在孟长宁脖子上的手，随即舔了舔唇畔的血渍，阴鸷的目光透着意味不明，他直直地盯着孟长宁。
　　风月白见着两人脸上都有些怪异的神色，不明所以，忽听得燕云池大笑道：“没想到还有不敢碰的人，他这风流公子的名头也不过浪得虚名，哈哈哈！”
　　孟长宁整个人瘫软在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随即狠狠地瞪向燕云池，“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你应该去问君如颜！他不让我安生，我燕云池必定奉陪到底！”阴鸷的神色，仿佛要将二人吃了，“以为小小的双乌毒就能除得了我燕云池，简直痴人说梦！”
　　风云白见燕云池怒气冲冲拂袖而去，才颤抖着身子过去查看孟长宁的情况，却见他下唇一片血渍，心底惊骇不已。
　　“孟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孟长宁毫不在意，淡淡说：“月白，刚才的事你只当没听见吧。”
　　风月白见他神色如常，也就不再多问，只点头应下了。
　　“月白，你上伽蓝山来，风掌门可知道？”
　　“爹他……他不知道。”风月白低下了头，生怕孟长宁会责备，似乎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实话，又猛地抬起了头，“是君如颜……君大哥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这一下，孟长宁沉默了，果如他所料，君如颜应该早就知道了风月白的身份，双乌针的解药药引复杂，现配是不可能，燕云池中毒元气大伤，为解毒必会留他性命。眼下风月白主动上了伽蓝山，燕云池自然不甘心将他就这么放了，这个时候，如果松云派听到消息，必然前来要人。不过燕云池虽只服了一种解药，这几日下来，神志却依然清醒，想来他的内力武功绝对不可小觑，如今他已经有所戒备，真要斗起来，结果未必明晓。
　　“孟大哥，现在我们怎么办？”风云白见他沉默不语，只以为他二人没了希望，又急又怕。
　　“没事，如果猜得没错，松云派很快就会派人来的。”
　　“恩？”
　　风月白不明所以，但见孟长宁神情淡淡，心头愈加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