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报答平生未展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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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映散场，天色泼墨倾盆般的暗了下来，月亮早已不见踪影，整条街道空旷死寂，看不见行人，甚至无一丝星光透出。
却有悦耳声音凌空响起，郑重而肃然的问：“你相信我吗？愿意把灵魂交给我吗？”半空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倒又踹出去一路碰撞。
好一会儿传来女孩子不满的声音：“太像传销了。”
最初的声音没回答，一个更柔和一些的声音有点迟疑的问道：“你才是养小鬼的把？”
又是一阵乱响，这一次的声音和之前几个都不同，钟磬相和般动听的音质，偏偏语气比这阴暗天色还凉，低低的说了一句快。
最初的声音带着点抱歉，说句准备好，一个人形的阴影突然从半空被丢了下来。
一瞬间月亮升起，星光闪烁，如同扯开幕布，又像是掀开了巨大的黑色盒子。
街上人声鼎沸起来。行人，车辆，次第的店铺，从楼内疾步走出的牧潼突然撞上了一个人。那人似乎是被被谁推了一把，踉跄的在牧潼眼前身子一歪，一直低着头的牧潼反应不及的呆住，眼前的人却硬生生的稳住了身形，让自己立在了她的面前。
“不好意思。”和柔平顺的男人声音，带着些微的歉意。牧潼却仿佛在这熟悉音色里听出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抬起眼睛四目相对，那张脸果然极配那声音，浅浅淡淡的眸色，瞳孔里映着她的黑色大衣，深刻的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姿貌端华，眉目如画。
她是什么时候看见过的这张脸，对视过这双眼睛，甚至记得这人怀抱的温度，是让人没有办法不去沉溺的暖意。
“闻人暖…”牧潼仰头，目光滑过面前青年的脸，极为自然的伸过头蹭在他的胸口，而后第一次的，紧紧紧紧的用属于自己的双臂环住这个光源一般的男子。
埋在闻人暖胸口的牧潼没有看到，那个瞬间她身后的大楼，行人，灯光，如同倒映在一泓秋水，被人用手轻柔搅乱，待水波平静，全部消失不见。
直至握在掌心的羊毛大衣的粗糙质感逐渐变得柔软，牧潼睁开眼，看到窗帘缝隙之中泻入的一抹光。
是早春明亮到耀眼的阳光，空气中带着积雪消融渗入泥土的清新味道，没有黄昏，没有夜色，没有电影，没有顾渊，也没有闻人暖。
闻人暖。
牧潼看着自己的双手，抓住他衣服的触感太真实，独属于他的那种不带有任何侵略性却仿佛能够腐蚀掉人意志力的温暖也似乎没和梦境一同离开。
那样冗长而压抑的，真实到她倍感绝望却又无力挣扎的梦境。
竟然终结于一个拥抱。
深深呼出一口气，牧潼轻手轻脚的下床把窗帘整个拉开，阳光泼墨一般洒在脸上，让她不自觉的晃了晃脖颈，这才觉得酸痛。
顺势活动着僵硬的四肢，牧潼眯起眼睛看到坐在院子里的两个人。
她的女孩靠在还未发芽的老树干上，对面的男人比170的顾子兮还高出不少，此刻倾着身子同她说话，顾子兮惯常没表情的脸轻轻皱了皱眉。放开揉肩膀的手，牧潼一把推开了窗，把窗框敲的哐哐响引起那两个人的注意，蹦起来想跳到窗台上却没做到，半个身子扒在外面指着顾子兮对面的男人声嘶力竭的喊，“你干什么呢？”
那男人转过头看到她有点吃惊，牧潼这才看清楚这人生的很好，一张明艳秀致的脸，带着金边的眼镜，从上到下的写着斯文败类。而被他挡了半个身子的顾子兮听到声音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
牧潼惶然的看着顾子兮的脸被泪水浸透，然后整张面容悄无声息的被阳光模糊。明知道够不到，她却依旧像当年捡到这个女孩的时候那样，伸出了手。
而后看见原本转身看她的男人转回了身，细瘦的指节擦过顾子兮的脸，随着女孩越擦越多的眼泪由从容不迫变得手忙脚乱。
最后竟然还抽空回头不满的斜睨了她一眼。
那一眼烧断了牧潼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神经，手脚并用的爬上窗台活动活动脚腕就打算从二楼跳下去收拾这个登徒子，往谁脸上摸呢！正打算往下跳牧潼就听见下面传来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的让她跳回去。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惯性的停下了。
缓步从屋子里走出的顾渊，慢慢的在她的视角里放大，如同电影里的长镜头，那个更稚嫩一点的，纤细的顾渊，从楼梯上摔下，而后缓慢的将自己蜷起来的画面，被她从梦境之中带了出来，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那个无能为力的顾渊，同此刻这个站在楼下仰起头看她，表情冷漠却目光温润的男人重叠在一起，让牧潼挂在窗台，不知该如何动作。
那个梦太真实了。
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梦呢？
没能继续想下去，牧潼就看到顾渊把那个比他还要高一些的男人从顾子兮身边推开，从裤袋里拿出一块手帕细致认真的擦干净顾子兮的脸，然后抬头看她，说下楼吃饭。
四目相对。
她却越过那双眼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张脸没有那么精致，眉头总是有点乱，眼睛会更大一点，鼻子没有这么挺，嘴唇也是薄的，但没有这样诱人的唇珠，色调也更苍白一些。
是妈妈。
忘却了许多年，而今想起，梦里电影中女主的身形容貌，分明就是谢简。那个生来便被丢弃，从来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为了深爱的少年卖掉了自己，最终积劳成疾沉疴难治，而今早已化作一捧尘土，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女人。
牧潼一直以为这样的人生应当是让母亲对这个世界充满怨忿的。
可如今她才明白，对于母亲来说，久病的童谦，看不见的顾渊，甚至自己的出生，从来都不是负担，而是她挣扎求存的理由。
母亲是真的觉得活着真好，才会跪在牧晟明面前祈求不要打掉她。
没能继续活下去抚养她，把她交给顾渊，不是母亲的错。
而她深爱的到底是顾渊，还是透过顾渊眸光看她的谢简，从那场梦境里挣扎出之后，她再也分不清了。
发觉了这件事之后，牧潼竟松了一口气。
对顾渊的依赖太深太久远，许多年来她都无法想像自己离开顾渊之后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她成为了一只猫。
哦，猫。
牧潼拿起床边的外套，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微的冷。
有些账最好早一点清算，以防大家变得太熟之后下不了手。
下了楼之后牧潼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她忘了她现在是在真·土财主祁家，客厅中间放着一个不知道哪个朝代的铜制火盆。
论装逼，她只服气祁老爹，□□老大的身份让他无论怎么附庸风雅都听不到反对的声音。
太羡慕了。
把外套丢在椅子上，深深吸一口气，怀念的看着有盐有油的菜，刚想吃就被顾渊在眼下放了一碗粥。“你睡很久，不能吃太油腻，吃这个。”
牧潼皱皱秀气的眉毛，下意识抬手掀掉了碗。随着她的动作，整个屋子逐渐安静到只听得见青花的瓷碗落在地上又转了几个圈的清脆声音，白色软濡的米粥扣了一地。感受到空气凝结的重意，牧潼脑子里叮的亮起一盏灯，卧槽！她已经回家了！
不再是一只不喜欢就耍脾气掀碗的猫了。
也不可能有另一个人有闻人暖那样的好脾气，被掀了碗之后也不生气，放下筷子收拾干净再做给她另一份猫饭。
想说些什么，抬眼却不期然的撞到了顾渊的视线。
那目光复杂的她竟不敢深想。
只是有些东西都不必深想，这个从她出生就一直陪伴着她的男人，她第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受伤。
谢简给他的那双眼。
谢简只给了他一双眼。
交换他十余年为她牺牲奉献。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垂肩低头捡起那只扣在地上的碗，眨掉眼睛里氤氲的雾气，牧潼抬起脸，笑眯眯的对着桌上各色的目光，放下碗弯起手放在腮边，眨了下眼睛，喵~
桌上的人不是老妖就是人精，唯有顾子兮年纪尚轻面瘫修炼的也不到家，一口饭咳出一半，憋的脸通红，牧潼刚想伸手就看那个戴眼镜的衣冠禽兽先她一步给顾子兮拍背。
牧潼刚想开口突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情绪从心里蔓延，仔细感觉了一下，突然看到了许多断续的画面，画面中的身影是她和顾子兮，然而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片段对她而言都很陌生。她看到顾子兮的手抓在她某不可言说的部位，看到她拉着顾子兮拿着一瓶颜色诡异的东西倒进一辆亮黄色的车里，看到她勾着顾子兮的脖子垫脚吻上她的唇，还看到她在给顾子兮，补习？
大惊失色的从座位上弹起来，牧潼指着拍好了背还给顾子兮夹菜的男人喊：“你居然喜欢我家兮兮？”话音刚落就看到那人手里的筷子，筷子上的肉一起掉在了地上，一米九多的大男人惊惶不已的也跟着弹了起来，“什么？我原来是喜欢上顾子兮了？”
饭肯定是吃不成了。
几个人坐在客厅面面相觑。
还是祁老爹市面见得多，叫人拿了小零食过来，非常自然的递到牧潼手里，声音温文：“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听说帝绯的经历对你会有影响，他看到什么你都记得。”
牧潼刚想点头就听到了祁老爹的后一句话，想起她方才感觉到的画面，脸色突然变得很精彩，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非要坐在顾子兮另一边的高个子男人贱兮兮的接话：“不止不止，还会改变一些身体机能，比如…”
帝绯其实想让大家都有个准备，以后讲坏话的时候最好小点声，牧潼的五感会灵敏很多，力气也会变大，结果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牧潼霍然站起，众目睽睽之下拉开裤子看了一眼，先是放心的吹了个口哨，然后整个表情都变的非常失望。
最后一脸丧气的坐了回去，一脸生无可恋的摆摆手，“都算了吧，别的也不重要了。”说完再次起身，摸了摸身旁顾子兮的头，嫌弃的跨过好友另一边牛皮糖一样的“前宠物”，走到了始终安静的看着她的顾渊身前，伸出两个纤细的手指，认真的抚了一下他的眉头。
刚才帝绯所说的已经让她明白，那个以电影形式展现给她的故事，是帝绯通过她的眼睛所感受的顾渊。
在顾渊的人生中，占据了前一半的母亲，和后一半的自己，所谓的争抢和敌对，只是年纪尚幼的她需要存在感的臆想。当一切连贯在一个局外人的眼里。
她们一家绵延几十年的狗血故事，亏欠成独属于顾渊的悲剧。
让她来落幕吧。
温热的手指轻轻将他冰雕般的眉眼展平，牧潼看着这一张精致无匹仿若神赐的面孔，多年依恋万般感受翻腾而起，最后也只能无声叹息。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牧潼收回手，细弱的身子倾下轻轻环抱了下这个在她生命里扮演了父亲哥哥爱人甚至母亲角色的男人。
顾渊没有回答，牧潼的拥抱也是一触即分，两个人的目光甚至没有接触，放开手的牧潼就转过身上了楼。
没有人开口。
铜质的火盆也慢慢变凉。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为牧潼自导自演的电影，在这一刻才算散场。
是既定的结局。
却没有悲喜。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报答平生未展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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